天还未完全亮透，天菜园里已经有人影在移动。
木舒蹲在地里，用手指慢慢拨开土层。 昨夜的霜还没化干净，土壤偏硬，他的动作一向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冷。」
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马上就好。” 他低声回应。
艾琳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
没有咒语，也没有明显的光。 只是空气像被轻轻抚平了一下，原本板结的土层松散开来，水分自然渗下去，恰到好处。
木舒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又很快松开。
“……很方便吧。” 艾琳略带得意的说道。
木舒点点头，却没立刻接话。
“师父会魔法吗？” 艾琳歪头问。
木舒摇头，眼神躲闪。
“不会。”
至少，不是这种。
艾琳没有追问，只是“哦”了一声。
她把手收回袖中，仿佛那点光本就不该被注意。
菜园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小女孩远远的站在篱笆外，怀里抱着一盆植物。 她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开口。
“请问……是魔女小姐的家吗？”
木舒下意识拉下兜帽，艾琳却自然的走到门前。
“不是魔女，是木舒哥。。姐。。”艾莉顿了一下，她好像至今没确认木舒的性别。
孩子举起花盆，
那是一株安神草。
叶片完整，颜色却暗淡，像是被消耗殆尽。 木舒只看了一眼，呼吸就慢了半拍。
「……受够了。」
声音很轻，却让木舒的心一沉。
孩子注意到他的视线，急忙抱紧了盆子。
“珀斗和我说，你有办法。。。”
那是昨天的那个孩子。 “求你救救它！”
艾琳没有看花盆。 她的目光先落在孩子脸上，又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体上。
“可以，进屋说么？”
这句话更多的是在询问木舒。
他微微点头。艾琳浅浅的笑了一下。
屋子里暖了一些。
孩子被艾琳带进树屋的时候，脚步很轻。
她像是怕踩坏什么，连呼吸都压得很低。
艾琳给孩子倒了热水，替她擦了擦满是灰尘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瑶。”女孩渐渐放松下来。
但脸色依旧苍白。
“它是你种的吗？” 她问。
孩子摇头，又点头。
“是我照顾的。” “妈妈说，只要我好起来，它也会好的。”
稚嫩的声音夹杂着不安的咳嗽声。
木舒一直没有说话。
安神草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
「不想继续了。」 不像是植物，更像是人的声音。
他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它。。。对你很重要么。”木舒缓缓吐出几个字。
“很重要！没有它的话。。。我睡不着的！”女孩的情绪激动起来，甚至带了点哭腔。
艾琳安抚着女孩，看着犹豫不决的木舒，她突然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你家！”声调像是要去郊游。
“诶——？”两人同时发出疑问。
“去了可能就有办法了。”艾琳漏出「没问题」的笑容看着木舒。
“明白了，我和你一起去。”他的语气少了几分往常的犹豫。
女孩的家并不远。
木门歪着，风一吹就响。
屋里很暗，药味和潮湿的木头味混在一起。
女人坐在桌边，眼睛布满血丝。
她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几乎是扑了过来。
“你又跑出去玩了么？都说了你需要休息！”
语气很重，却抖得厉害。
两人看着这一幕，心情沉重。
母亲慢慢站了起来，后知后觉的行了个礼。
艾琳说明来意后，母亲便欢迎他们进屋。
这个过程中她并没有过度警惕木舒，
不是信任，更像是没有这个余力了。
瑶的房间宽敞整洁，仿佛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墙上贴满了女孩的蜡笔画，床头摆满了童话故事书。
都是有关魔法师的。
但桌子上那张格格不入的诊断书，让木舒感到绝望。
客厅里，炉火烧得很旺。 药罐里的液体已经开始翻滚，苦涩的气味在屋内弥漫。
瑶站在一旁，伸手想去端，却被热气逼得缩了回来。
艾琳看了一眼她发白的脸色，低声说道： “我来吧”
还没等她靠近，女人却先一步伸出手，稳稳地挡在了炉前。
“不用。”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艾琳愣了一下。
“我自己来。” 女人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布满细小烫伤的手腕。
“这火的脾气我知道。”
她端起药罐，动作很慢，却没有一丝犹豫。
“她的药，不能让别人碰。”
艾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声。
木舒站在角落。
他看着那双被火熏得发红的手，看着女人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的肩膀。
那不是偏执。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
艾琳掩面躲回了房间。
女人把药递到瑶手里，语气忽然放软。
“慢点喝，烫。”
瑶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女人这才抬起头，看向木舒。
“你是那个魔女，对吧。”
木舒一怔。她的语气不是厌恶，更像是某种期待。
“那你一定知道。”
她的目光很认真。
“奇迹会发生的，对吗？”
这一句话，像是递给他的。
又像是抓住他的。
木舒的喉咙发紧。
他听见了安神草的声音。
「……停下来吧。」
他也看见了瑶的眼睛。 那里面满是期待。
他明白，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可能会击垮这两个人。
木舒低下头，沉默许久。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不是全部的真实。
但这是他现在能说出口的部分。
女人怔了一下。 随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是吗。”
像是终于被允许休息了一瞬。
瑶也第一次，漏出了笑容。
房间内，安神草静静的在窗台。
它没有死。
也没有好转。
它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
没有再说「受够了」。
也没有说「谢谢」。
临晚时，二人告辞。
母女在门口道谢。
“谢谢你，魔女姐姐。”
孩子说得很认真。
仿佛那是一个可以相信的名字。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雪落在肩头，很快化成水。
艾琳走在前面，一路无言。
快到菜园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
“师傅。”
木舒看向她。
“像那样的病……” 她停顿了一下。
“如果拖得很久， 就算一直照顾着， 也还是会一点点变糟的病。”
她的声音很轻。
“真的，有办法吗？”
木舒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了窗台上的安神草。
“……我不知道。”
这一次，他没有补上安慰的话。
艾琳轻轻笑了一下。
“这样啊。”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灯火。
“那就再走一段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