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比木舒记忆中的要吵。
并不是声音更大，而是人更多了。 周末的余烬镇像是忽然醒过来，商贩的叫卖声、孩子奔跑的脚步、铁器相互碰撞的清响，一层一层地堆在空气里。 哪怕是在这种寒冬。
木舒走在艾琳身侧，兜帽拉得很低。
他的步子很慢，像是每一步都要确认脚下是否安全。呼吸不知不觉变浅，指尖发冷，掌心却在出汗。
艾琳很快察觉到了。
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把步伐放慢了一点，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至于被人流冲散。
“要不要休息一下？”她低声问。
木舒摇了摇头。
他不想停。 一旦停下来，周围的视线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更习惯在没人的时间出门。 天刚亮的时候，或者雪还没被踩脏的时候。 那样的街道，不会盯着他看。
“就……买完就回去。”他说。
声音很轻，却比以往稳定了一点。
艾琳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刚拐过一个街角，就有人叫住了他们。
“啊，是魔女姐姐！”
那声音很熟。
木舒的脚步下意识顿住，肩背先一步绷紧。
他还没习惯这个称呼。
珀斗从人群里跑出来，脸被风吹得通红。他身后跟着他的父亲
——那个曾在后院试图对木舒拔剑的男人。
“你也来买东西吗？”珀斗笑得很自然。
木舒愣了一下，才慢慢点头。
“嗯……日用品。”
艾琳蹲下身，随手拍了拍珀斗的肩。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有！”他用力点头，“比以前好多了。”
男人走上前，没有寒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还带着热气的面包，递了过来。
动作有点生硬，像是不太习惯这样做。
木舒下意识想要后退，脚却没有动。
他看着那块面包，又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脸。 那张脸依旧严肃，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敌意。
“……谢谢。”
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有些迟疑，却没有被收回。
面包被接了过去，重量真实地落在掌心。
男人点了点头，像是事情已经办完了。
木舒的视线移开了。
珀斗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
“瑶最近……好像开心了一点。”
他说得很小心，像是怕说得太满。
木舒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
没有多余的话。 但那句话在胸口慢慢落了下来。
他们道别后，街道再次把两人吞没。
木舒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面包。
“感觉怎么样？”艾琳问。
“……很暖。”他说。
艾琳笑了一下。
“那就好。”
回程时，他在同一个摊位前停下，又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递给艾琳的时候，动作有些笨拙。
“……这个。”
艾琳愣了一下。
“给我的？”
木舒低着头，没有看她。
“这个……很好吃。”
不是告白。 也不是郑重其事的感谢。
只是把刚刚接住的东西，又递了出去。
艾琳接过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她咬了一小口，随后轻轻地笑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回到天菜园时，天色已经偏暗。
风掠过树屋，雪在篱笆外轻轻落下。
木舒照例去查看那排天菜幼苗。
大多数天菜仍停留在原本的状态——没有衰败，也没有前进。
直到他在最角落停下。
那株天菜的颜色不一样。
不是更亮，而是更沉。叶脉清晰地浮现出来，触碰时能感觉到重量。并不夸张，却明确地存在着。
木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可以了。」
声音很清楚。
他愣了一下，随后慢慢蹲下身。
“真的？”
「嗯。」
没有犹豫，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木舒轻轻托住叶片，像是在确认一件很久以前就答应过的事终于完成了。他没有笑，也没有松一口气，只是静静地看着。
艾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旁。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株成熟的天菜。
“这就是……” 她的声音停住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原来真的可以。”她低声说。
不像是高兴，更像是确认。
木舒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也不是每一株都会这样。”
艾琳点了点头。
“我知道。”
风再次吹过天菜园。
那株成熟的天菜没有再说话。 但附近的幼苗，轻轻晃了一下，
像是在观察他们两。
但是木舒和艾琳此时都不知道，
黑暗中，一只贪婪的眼睛，
也在窥窃着他们。
夜里，艾琳在房间的桌前写信。
她写了天菜的状态，写了进度，也写了时间可能比预想中要慢。
笔尖停顿了几次。
她把信折好，又重新摊开。
桌角放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
她看了一眼，把它捧在手心。
仿佛还有余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