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诺克提路卡……不,现在该叫卡缇了。
收留卡缇的法利夫人似乎临时有事外出了,不过这也正好不用向她解释自己带回来的这个狼狈得像刚刚在垃圾堆里游龙过的男人是谁。
眼下,这位A级勇者正就着牛奶猛啃那根硬得能当钝器使用的长棍面包,狼吞虎咽的速度让卡缇怀疑他是不是三天三夜没吃过饭。
“不用那么着急,格雷先生,吃的还有很多呢,当心噎着。”
见他的木杯见了底,卡缇从善如流地提起陶壶为他续上一杯牛奶,顺手又推过去一盘切得均匀的火腿。
格雷闻着那股烟熏油脂的香气,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如果这里是天堂的话,那么请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然而,余光里的一幕让他差点把自己噎死,那位有着天使般容颜与善心的少女此刻正挽起袖口,用抹布擦拭着餐桌的一端。
格雷连忙狼吞虎咽完手里的面包,伸出手试图从女孩手里接过那块抹布。
“让你招待我已经太感谢了,怎么还好意思让卡缇小姐干活呢?这种粗活放着我来就好!”
可少女的手腕灵巧地一转,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卡缇眨了眨眼,蔚蓝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不解:“格雷先生的意思是,擦桌子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不,不是,”面对抛过来的反问,格雷一时语塞,“我是说,这不符合……”
“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哦。”见格雷没有上来继续抢抹布的意思,卡缇浅浅一笑,俯下身去擦拭桌子中央那些站着够不到的油渍。
格雷的眼神难以从眼前少女身形的曲线上移开,微微成熟的身体隔着一层洗得发白的布,被木桌挤压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原本只是普通的擦桌子动作,在午后的阳光下却添了几分旖旎。
意识到非礼勿视的青年下死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用疼痛逼迫自己转移开视线。
格雷啊格雷,眼前可是你的恩人,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呢?
“卡缇小姐……”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做作,但还是最好不要把一个陌生男性这么毫无防备地请到家里比较好,尤其是冒险者。”
“可对我来说,格雷先生并不是那样危险的陌生人哦?”
再次出乎格雷意料的,忙于和一块顽固污渍作斗争的卡缇抬起头,语气理所当然。
毕竟你只是个从来都没赢过我的杂鱼A级,但我曾经可是能对标S级的灾柱——这样的理由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一直都很羡慕故事里那些自由帅气的冒险者们,所以,格雷先生您对我而言,应该算是憧憬成为的人呢。”
虽然“憧憬成为”这四个字后面跟的词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并非地球出身的格雷自然听不出这一层。
他只是老脸一红,在心里疯狂对自己解释是卡缇这个年纪可能还不明白憧憬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不过,“憧憬”吗?
格雷眼中闪过一抹肉眼可见的阴翳,随后把面前杯子里的牛奶像酒一样灌了下去。
“哈……”放下杯子,格雷站直了身体。
“卡缇小姐,我想,我有必要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仿若担心自己的形象在少女的心目中还会因为A级的称谓而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借奶壮胆的格雷站直了身体,看向面露疑惑的卡缇。
“我是——”
他吞了吞口水,那个自己明明已经接受、并在无数个深夜里自我嘲弄的称谓,在此刻要向这萍水相逢的好心少女吐露出时,居然依旧难以启齿。
“我并不是卡缇小姐想象中的英雄,我是……‘最弱无胜的A级勇者’。”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格雷不敢看少女的眼睛,只是盯着桌角那道裂纹,自嘲地继续说道:
“就算也许我曾经做出过什么事,但……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无法在一座迷宫关闭之前将其攻略哪怕一次的废物罢了。”
“没有一次成功的废人…”、“恐怕是走了关系进入黎明之剑的吧…”、“怪不得退队之后一直独来独往…”
来自往日的污言秽语忽然刺中了他的后背,明明站直之后的他比卡缇高出一个头还多,但格雷却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滑稽的矮人。
一向自认脸皮比土傀儡还厚的青年埋下头,不想让眼中的酸涩被对方看见。
“……”
见卡缇沉默了,格雷在心中不免苦笑。
果不其然,那个表情,大概是终于确认了自己是个没什么价值的废人,不用再维持对“英雄”的虚假敬意了吧?
嗒、嗒。
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而那声音正在步步逼近。
格雷灰色的眸子微微上移,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白皙纤细的脚踝。
紧接着,少女娇小的身影凑到了他面前,踮起了脚尖。
她这是要做什么?打我一巴掌让我滚出去吗?
没来得及让格雷想出个所以然,一阵温软的触感便轻轻扫过他的上唇,带着一丝好闻的皂角香气,是少女手中的手帕。
“牛奶,沾到嘴唇上了哦。”
卡缇看着格雷抬起头,满脸呆滞的模样,忍不住用空出的那只手在自己脸上虚画了一个八字胡的形状,随后失笑出声。
“抱歉,刚刚的格雷先生,很像个长了白胡子的老爷爷呢,哈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如同风铃被吹响。
格雷看着眼前捧腹笑着的少女,原先那些如芒在背的恶言与自卑仿佛与她的笑声一起从窗棂的缝隙中飞去了。
不知何时,他的嘴角也跟着扬起了一个弧度。
“…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抱歉,只是……”
卡缇努力控制着笑容,在心里紧急思考着自己笑得这么开心的理由。
总不能说:“桀桀桀,其实我就是害你落得这般境地的诺克提路卡,看你这幅因为我痛苦挣扎的样子我真是嗨到不行口牙!”吧?
以自己现在普通少女的身体,怕不是要被他磁场转动拳当场轰散。
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笑意,但眼底的闪光却并未散去,似乎毫不在乎格雷口中自己的败绩。
“比起什么‘攻略不了迷宫’的大道理,我倒觉得连嘴上的牛奶都不记得擦的格雷先生,确实不像一个A级勇者哦?下次要记得擦干净呢。”
“……”
格雷忽然从心底萌生了一种想把眼前的少女狠狠揉入怀中,向她倾诉所有的冲动。
如果不是他第一时间就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用嘴里的刺痛与铁锈味强行唤醒了理智,恐怕他真的要对眼前的天使做出某种非礼之举了。
“可我——”
“如果格雷先生真的觉得自己是什么‘最弱无胜’之类的,那么——”少女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不知道从哪又变戏法似的找出一块干抹布,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格雷手中。
“我们来比一比好了。”卡缇伸出手指,在长桌上虚划一道线。
“以格雷先生你现在坐的椅子为界,我们比比谁先把自己负责的桌子部分擦干净,怎么样?”
格雷抬眼看去,他坐在长桌从右往左数第二个位置,如果以这张椅子为垂直的分界线,再加上卡缇已经擦过的区域,自己比起她有着巨大的先发劣势。
只是,与少女那双含笑的眼瞳对上之时,格雷觉得自己除了答应之外的选择仿佛都被身体的本能否定了。
就像玩旮旯给木,而屏幕上浮现的三个选项都是“答应她”一样。
“……嗯。”
“那么加油吧格雷先生!为了摆脱‘最弱无胜’的称号!”
随着卡缇一声令下,这场有些滑稽的一对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