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演武场的晨雾浓得化不开，沾得人衣摆发梢全是湿意，凉丝丝的往骨头缝里钻。青云宗十年一度的灵兽认主大典，就这么在这白茫茫的雾里，悄无声息地开了场。
广场中央立着九座测灵台，青黑石面透着股冷硬劲儿；四周早挤满了内外门弟子，各色道袍挤挤挨挨，窃窃私语混着脚步声闹哄哄的，把偌大场子填得满满当当。最北边的抽签池最扎眼，池口灵气翻得跟沸水似的，各色灵蛋浮浮沉沉，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鸽卵，从F到SSS级全看天意——成也好败也罢，这辈子能不能有只灵兽傍身，就看这一抽了。
人群最后头，林晚萤孤零零站着。
十八岁的姑娘，黑发用根磨得发亮的旧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津津的颈侧，眉心那点朱砂痣，是这张素净脸上唯一的亮色。身上靛蓝劲装洗得发白，袖口裤脚磨出了毛边，腰间耷拉着三个皱巴巴的旧灵兽袋，走起来晃悠晃悠，里头传出细碎的挣动声，像是有小玩意儿在里头不安分地乱撞。
她是杂役房熬大的，五岁那年灵脉断得干干净净，被宗门断定是修行废体，这辈子再没半点晋升指望。这些年靠着天天扫药园、扛灵材才混口饭吃，今儿能踏上演武场，还是执事堂看她干活勤快本分，额外开恩特批的资格。
周遭的目光早黏在她身上了，讥诮的、嘲弄的，半点不掩饰。
“哟，这不是杂役房的废体林晚萤吗？也来凑认主大典的热闹？”
“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主儿，也敢碰灵蛋？别回头把最低阶的蛋都吓得闭了灵智！”
“听说昨儿半夜她还跑去山神庙烧香求符，就盼着抽颗F级火鼠蛋呢，笑死人了！”
尖酸的笑声扎过来，林晚萤眼皮都没抬，脚步也没顿一下，闷头就往抽签区挤。有人故意伸腿拦她，她身子一矮，侧身就滑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半分犹豫都没有。
抽签官见她走近，握着玉池禁制的手猛地顿了顿。按规矩，杂役弟子得排最后一批，可眼下场子早空了，连个等候的人影都没有。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拦下，远处执事弟子不耐烦挥了挥手：“让她抽！别耽误吉时！”
抽签官应声点头，抬手解开了玉池外层禁制。
林晚萤探手往里一伸，滚烫的灵气瞬间裹住指尖，灼得她指尖发麻。指尖刚碰到一枚赤色灵蛋，就觉出不一样——比旁边的蛋都大一圈，蛋壳上爬着细密纹路，像久旱裂了缝的土地，粗粝得硌手。她没多想，指尖一扣，稳稳把蛋托了出来。
蛋刚离池，整座演武场的空气忽然一沉，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似的，连风都停了一瞬。
林晚萤低头瞥了眼掌心发烫的灵蛋，转身就往测运台走。那台子是鉴定灵蛋等级的关键，灵蛋一放上去，石台便会映光显级，光色越深，等级就越高，是好是坏，一测便知。
她抬手把赤蛋稳稳搁在了测运石上。
原本灰蒙蒙的测运石猛地一颤，紧跟着一道黑气跟毒蛇似的，从高台侧面窜进了底座。石面瞬间泛起浑浊的暗光，像搅了墨的脏水，看着格外诡异。可不过瞬息功夫，紫芒突然轰然炸开，刺得全场弟子下意识抬手捂眼，强光晃得人眼前发黑，方才那点浑浊，眨眼就被紫芒吞得干干净净。
炽烈的紫色雷纹顺着石面疯窜，噼啪脆响不绝于耳，跟无数银蛇在石上狂舞一般，震得石台表面裂出了细密的纹路。掌心的赤蛋也跟着裂开一道缝，一道紫雷纹顺着裂痕往外蔓延，跟活物似的，缠得蛋壳密密麻麻。
全场瞬间死寂。
方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弟子，这会儿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个个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抽签官吓得往后踉跄两步，脚后跟磕到石阶上，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这绝不是F级，就连寻常A级都望尘莫及！
青云宗立宗千百年，规矩早定死了——SSS级灵蛋现世，必伴雷纹纵横、百兽臣服，这么些年来，也就出过两回！
而此刻，这枚能搅动天地灵气的SSS级灵蛋，就安安稳稳躺在林晚萤这废体弟子的手里。
蛋壳裂痕又扩了几分，里头传出一声低沉的低吼，声音不大，却带着慑人的威压。场中所有低阶灵兽瞬间炸了锅，早已缔结契约的兽宠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主人怀里钻，浑身瑟瑟发抖，连抬头的胆子都没有。
林晚萤盯着掌心震颤的灵蛋，心跳跟擂鼓似的撞着胸膛，快得几乎要蹦出来。她不懂这是什么上古血脉，却清清楚楚知道，十八年的隐忍，十八年的白眼，总算让她等来了翻身的机会——这枚蛋，是她的救命稻草，更是她往后挺直腰杆的底气！
高台一侧的阴影里，玄阴子立在那儿，墨色道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这位掌管宗门驭兽事务的二长老，外头顶着德高望重的名头，背地里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方才就是他暗中动了手脚，本想让林晚萤抽中最差的灵蛋，当众出丑，好把她彻底踢出宗门。可谁能想到，测运石爆发出的紫雷纹，早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脸色铁青如铁，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泛白，牙缝里挤出几句碎念：“不可能……这般废体，怎么配得上这般至宝……”他的目光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死死剜着林晚萤，恨不能当场将她生吞活剥。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天际忽然裂开一道璀璨光影！
一道白衣身影踏空而来，衣袂翻飞如流云，脚下青云剑寒光流转，剑穗上的玉坠叮当作响，不过瞬息，便稳稳落在了高台正中。来人目光如炬，一眼就锁定了测运台上那枚裂着缝的赤色巨蛋。
是掌门凌霄子！
化神期修为的宗门第一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唯有宗门天大的事才肯现身。他往那儿一站，周身灵压无声扩散开来，修为稍浅的弟子双腿一软，噗通噗通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凌霄子没说话，就那么凝望着那枚赤蛋，目光深邃得像古井，似要看透蛋壳里的生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全场弟子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良久，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了林晚萤身上。
林晚萤也抬着头，直直望了过去。
她没跪，也没低头，脊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按在还在震颤的测运台上，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灵蛋，掌心被蛋壳的裂痕硌得生疼，却半点不肯松开。
所有人都等着掌门开口，空气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凌霄子终于出声了，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清楚楚传遍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此蛋尚未认主。”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若无法承受其血脉威压，强行契约，必遭反噬，到头来只会身死道消。”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能抽中是天大的运气，可没命驾驭，终究是一场空欢喜。
林晚萤听懂了，嘴角却忽然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有力：“那我也要试试。”
玄阴子在旁见了，当即冷笑一声，语气刻薄得像淬了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SSS级灵兽，哪一尊不是上古神兽血脉？你这残脉废体，怕是连它的气息都扛不住，还敢说驾驭？纯粹痴心妄想！”
林晚萤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却透着几分锐利，怼得干脆利落：“二长老这般关心我，倒不如替我算算，这蛋几时能破壳？”
一句话堵得玄阴子脸色骤僵，胸口气血翻涌，差点没忍住当场发作。这丫头往日里沉默寡言、任人拿捏，今儿个怎就敢这般顶撞他？
他正要开口训斥，测运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蛋壳上的裂缝猛地扩大，紫色雷纹暴涨三尺，一道刺眼电光骤然窜出，狠狠砸在石台上，当场炸出一个焦黑大坑，碎石溅得四处都是。蛋内的吼声愈发清晰，带着远古凶兽的霸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脚下的地面都跟着发麻。
林晚萤的手被震得发麻，虎口都裂开了细缝，渗出血珠，却依旧死死攥着灵蛋，半点不肯松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等了十八年，受了十八年的白眼和欺辱，好不容易等来这一次翻身的机会，你们越不想我拿到，我就越要攥得稳稳的！
玄阴子下意识后退半步，眼底闪过一丝难掩的忌惮。这蛋的波动太过恐怖，压根就不是宗门准备的那批灵蛋，到底是哪里来的异种？
凌霄子眼底终于起了波澜，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怎会认不出这气息？十年前，是他亲手封印了一枚暴走的雷焰麒麟蛋，将其投入万兽深渊，世人皆以为早已湮灭，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现世。他眯了眯眼，没拆穿，也没阻止——事情到这儿，已然变得有意思了。
林晚萤站在演武场正中央，怀里抱着裂了大半的赤色巨蛋，紫雷在蛋壳上明明灭灭，映得她眉眼愈发清亮。四周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震惊的、怀疑的、嫉妒的、贪婪的，各色情绪交织在一起，却再没一个人敢出言嘲讽半句。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是灵兽反噬，是宗门忌惮，还是玄阴子的暗中报复，她都不清楚。
但她心里明镜似的，从测运石炸开那道紫雷纹的那一刻起，那个任人践踏、任人嘲讽的杂役废体林晚萤，已经死了。
蛋壳还在不住震颤，雷声还在耳边炸响，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林晚萤迎着满场复杂的目光，攥紧灵蛋，脊背挺得更直了——像一株从石缝里硬生生钻出来的松，迎着风，扛着雨，宁折不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