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言报完名，将填好的表格交还给文艺委员，重新回到座位坐下时，周围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举手的片刻突兀。
“你会唱歌？”赵清菡侧过身，终于忍不住问道。细长的眉梢微微挑起，流露出真实的疑惑。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小学到大学，她自认对他还算了解——那个总是安静跟在身后、目光紧随她的顾言，何时有过这样公开展示的才艺？
“会一点吧。”顾言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额前垂落的刘海，指尖划过发梢，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报名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吗。”赵清菡看着他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心底那点探究的好奇被一丝细微的别扭感取代。她收回视线，顿了顿，还是依照往常的习惯，用一种带着些许鼓励又保持距离的口吻说：“那你加油，争取拿个不错的名次。”
“嗯。”顾言应了一声，已经低下头，手指划开了手机屏幕。亮起的荧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指尖在微信界面上无意义地滑动着，眼神却失了焦距，显然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
……
午休铃声响起，教室瞬间被收拾书本的窸窣声和起身的喧闹填满。顾言几乎在铃声落下的同时，从抽屉里快速抽出一本硬壳书，夹在臂弯，只匆匆留下一句“午饭我不一起了”，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座位，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涌出的人流里。
柳依依拿着饭盒，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把空饭盒递给顾言，手却伸了个空。她有些错愕地看着顾言消失的方向，嘀咕道：“跑这么快？今天不用他带饭了吗？” 她们几个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顾言总会提前问好她们想吃什么，然后主动去食堂打包回来，她们只需要在教室接好热水，等着享用现成的就好。没想到今天这位“专属后勤”竟然率先溜了。柳依依撇撇嘴，只得挽起吴倩的胳膊：“走吧走吧，看来今天得自己挪腿了。”
顾言一路几乎是跑着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快速移动的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径直来到行政楼，熟门熟路地找到校长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在厚重的木门上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女声。
顾言推门进去。宽大整洁的办公室里，此刻只有一位中年女性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相貌与顾言的母亲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干练锐利。她正低头批阅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顾言，严肃的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真切而柔和的笑容。
“小姨。”顾言脸上也扬起笑容，语气亲昵。
江韵——顾言的小姨，同时也是这所大学的副校长——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怎么这个时间跑到我这里来了？”她说着，已经起身走到一旁的饮水机边，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走过来递给微微有些喘气的顾言。
顾言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完，这才开口道：“小姨，学校下周五那个‘校园好声音’的活动，您知道吧？”
“当然知道，学生会提交的方案我刚批过。怎么，你有兴趣？”江韵走回办公椅坐下，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这个向来低调、甚至有些过分安静的外甥。
“我也报名参加了。”顾言点点头。
“是吗？那挺好的呀，多参加集体活动。”江韵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促狭，“怎么，是想让小姨我去当评委，给你打打高分、开开后门？”
“额……”顾言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愣了下，随即摸了摸鼻子，“您要是能来当评委，那当然最好不过。不过，我找您主要不是为了这个。”
接下来，顾言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口，把心里琢磨了一上午的计划，像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全倒了出来。他从班长和文艺委员那里打听到，这次“校园好声音”并非单纯的校内比赛，实际上是全市高校联合文艺交流的初选环节，旨在促进各校学生互动。但问题是，比赛场地通常设在学校的专业音乐厅或礼堂，那种场合固然正规，却也难免显得过于正式和拘束，缺乏……嗯，缺乏一种能点燃情绪的氛围。
顾言的计划是，能否将决赛或重要场次的舞台，搬到学校中心那片最大的露天操场上？搭建一个更开放、更接近演唱会风格的临时舞台。而他的最终目的，是在那个他认为“足够有氛围”的时刻，做一件他准备了十年，却始终缺乏勇气和契机的事——向赵清菡正式表白。
那些挥之不去的“未来记忆”碎片，时时刻刻侵扰着他，让他既困惑又疲惫。他看明白了赵清菡长久以来若即若离的态度里，或许掺杂着某种“吊着他”的意味。可灵堂前她痛彻心扉的画面又如此真实地灼痛着他——她好像……又确实是爱着他的。
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难以忍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清菡或许想永远维持这种暧昧不清的平衡，但顾言不打算再配合下去了。他决定“自爆”，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如果她接受，那么他就选择彻底相信眼前人，将那些不祥的“记忆”强行抛诸脑后，和她开始一段真正明朗的、全力以赴的恋情，走向他曾经憧憬过的未来。如果她拒绝……那他也将就此死心，亲手掐灭这场持续了整整十年的、近乎卑微的单相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当然，这一切设想的前提，是必须得到校方的支持，尤其是场地变更这种涉及多方协调的大事。顾言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韵，等待着她的裁决，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江韵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她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鼻梁，陷入沉思。办公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校园广播声。片刻后，她重新戴上眼镜，看向顾言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有审视，有担忧，但最终化为一种支持晚辈选择的温和。
“听起来，你是真的考虑清楚了。”江韵缓缓开口，“年轻人，有勇气为自己争取一个重要的仪式感，不是坏事。场地变更的事，虽然有难度，但……我准了。正好，下周五之后紧接着就是小长假，提前让学生们放松一下，热闹热闹，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谢谢小姨！”顾言眼睛一亮，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几乎要忍不住握拳欢呼，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先别高兴太早，具体协调工作我会让团委和学生会的同学配合你，但你自己也要多上心。”江韵嘱咐道，语气重新恢复了些许严肃，随即又柔和下来，“对了，还没吃午饭吧？刚好，你小姨父说今天过来给我送饭，应该快到了。你留这儿一起吃吧，好久没见了。”
顾言连忙点头：“好！正好我也好久没尝过小姨父的手艺了，还真有点想。”
接下来的时间，江韵没再谈比赛和表白的事，转而问了些顾言父母的近况，得知顾语回国，便叮嘱他一定找时间带姐姐来家里吃饭。两人闲聊着家常，办公室里的气氛温馨而放松。
直到门外再次传来礼貌的敲门声，随后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质感不错的棕色皮夹克、留着潇洒中分发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多层保温饭盒。他看起来比江韵年长几岁，但那种随性甚至略带不羁的气质，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更像一个生活优渥、注重品味的“老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