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深处，一间与外面的奢华截然不同的房间，隐藏在回廊尽头。
厚重的木门紧闭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那味道极其难闻，混合着刺鼻的草药味、若有若无的腥气，还有从旧木头里渗出的霉味。
几种气味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房间很宽敞，却因为光线太暗而显得压抑。
几盏油灯在角落里跳动着昏黄的火苗，不但没照亮房间，反而在天花板和墙上投下大片晃动的阴影。
窗户被厚厚的黑布一层层遮住，密不透风，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一个年迈的胖子，像一滩烂泥般陷在房间中央的紫檀木太师椅里。
他头发稀疏，仅有的几缕花白头发勉强扎成发髻，露出油光发亮的头皮。
脸色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蜡黄，浮肿的眼袋垂在浑浊的小眼睛下面。
一身肥肉把暗紫色的绸袍撑得紧绷绷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猥琐腐朽的气息。
他闭着眼，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像两座铁塔般站着两个穿黑色劲装的壮汉。
他们身高相仿，肌肉鼓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站得纹丝不动。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只是两具人形雕塑。
只有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杀气，暗示着他们并非死物。
死寂中，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带着明显的讨好和迟疑。
老胖子敲扶手的声音停了，浮肿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没有开口，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
右边那名黑衣壮汉像收到了无声的指令。
他立刻转身，动作流畅却僵硬地走到门边，无声地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王罡舵主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和之前在大厅里的威严霸道完全不同。
此刻他微微弓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连脚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什么。
他小心地挤进房间，对着太师椅上的“烂泥”恭敬行礼，语气卑微得近乎低声下气：
“大师，您歇着呢？打扰您清静了，请您恕罪。”
被称为“大师”的老胖子这才完全睁开那双令人不适的小眼睛。
他懒洋洋地瞥了王罡一眼，鼻腔里哼出一股带着浓重草药味的气息，算是回应。
王舵主见状，连忙上前一小步，脸上笑容更盛，语气也更加热切：
“大师，属下今天又找了两位姑娘，都是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唱腔、琵琶，还有一个弹得一手好古琴，音律造诣据说都是一流！
属下不敢隐瞒，特地送来，给您鉴赏，希望能入您的耳。”
“哼。”大师嘴角一撇，牵动脸上松弛的肥肉，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声音沙哑油腻，
“王舵主，不是我说你。
你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河沟子里能养出什么真龙？又能有什么真正的好音律？”
他慢悠悠地调整了一下瘫坐的姿势，继续用那种令人牙酸的嘲讽语调说：
“上次送来的那个，你不也吹得天花乱坠？
结果呢？不也是个不堪入耳的普通货色！
唱得那是些什么东西？
靡靡之音，毫无灵气，简直脏了我的耳朵！”
他顿了顿，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残忍的戏谑，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不过是因为听得心烦，稍微发了点脾气。
她当场就疯了，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就这么痴痴傻傻的……唉，这么不经吓，真是没意思。”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那被毁掉的一生在他嘴里，轻飘飘得不值一提。
王舵主脸上谄媚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但他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再抬头时，表情更加卑微，连连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师教训的是！
上次确实是属下眼光不好，办事不力，找了庸脂俗粉，扰了您的雅兴，属下该死！
但这次绝对错不了！”
他语气肯定，仿佛赌咒发誓，“属下亲自去验看过，绝不是普通货色！
尤其是那个弹古琴的姑娘，叫苏晚晴，气质沉静，指法精湛，绝对不是寻常乐伎……”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抬起眼皮，仔细观察“大师”肥腻脸上的细微变化。
见对方没有立刻反驳，才壮着胆子，试探着把话题引向核心：
“大师，您看……属下一直尽心尽力，四处为您搜寻合适的乐师，不敢有丝毫懈怠。
您之前答应属下的事……那‘秘术’的皮毛……不知什么时候能……”
“大师”一听，那双小眼睛猛地眯了起来，缝隙里透出的目光锐利冰冷，瞬间打断了王舵主的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混合着草药和腐朽的气息更浓烈地压向王罡，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和嘲讽：
“王罡——”
他直呼其名，声音拖得老长。
“这事，不急。”
“你也知道，”他抬起一只肥胖的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我这一手本事，是不传之秘，关乎神魂根本，奥妙无穷。”
他收回手，抚摸着太师椅冰凉的扶手，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光：“别说你这小小的分舵主，就算是你们漕帮总帮主亲自来了，没有足够的‘诚意’，拿不出让我真正心动的东西，也休想窥见这无上秘术的一丝一毫！”
王舵主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怒意和急切再次翻涌上来。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发白。
但他深吸一口气，把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
脸上挤出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九十度：
“是是是！大师说得对！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属下不敢奢求真传，只求您……只求您能在有空的时候，稍微露那么一点点皮毛。
看在属下还算勤快的份上，让属下开开眼界，能在江湖上多几分保命的本钱，属下就感激不尽，永远记得您的大恩！
必定更加尽心尽力，为您踏遍九洲，寻找真正的天籁之音！”
“大师”似乎对王罡这番卑躬屈膝的表态很满意，重新瘫回太师椅巨大的靠背里。
他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挥了挥那只肥胖油腻的手，像赶苍蝇似的：
“行了，知道了，晚上带人来吧。
如果这次……真能让我满意，听得舒心了……或许，会考虑赏你点东西。”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恩典！”
王舵主如获大赦，连忙躬身，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小心地倒退着向门口走去，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直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门，将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隔绝在身后。
王罡舵主这才猛地直起腰，仿佛终于摆脱了"大师"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刹那间，他脸上所有的谄媚、卑微、笑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阴沉。
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那眼神复杂难懂，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望，有对自身屈辱处境的愤怒，更有对房间里那个邪异存在的深深忌惮。
他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要把那扇门看穿。
最终，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一口气，猛地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躁动与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