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无比的山洞底部,没有一丝光源能够渗透进来,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形状与轮廓。在这种连自身存在感都被剥夺的深渊里,人的本能总驱使着双手去摸索、去抓握,仿佛指尖触碰到任何实体,都能稍稍锚定这随时会飘散于虚无中的意识。然而,令安触手所及,只有冰冷、潮湿且棱角粗糙的岩壁。刚才那阵几乎将灵魂都冻结的强烈恐惧感尚未完全退潮,他不由得像只受惊的虾米般蜷缩起身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脸上定格着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即便他自己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面部肌肉僵硬的抽搐。
“我……真的在这里?” 声音干涩嘶哑,在密闭的岩洞中激起微弱的回响,更添几分阴森。
令安·佩鲁利亚,或者说,占据了这具名为“令安·佩鲁利亚”躯壳的异世灵魂,此刻正被迫消化着两份截然不同且都令人糟心的记忆。一份属于原主,一个年仅十三岁就成功将自己作到人神共愤、众叛亲离境地的贵族少爷;另一份则来自地球,一个刚刚熬过期末考试周,正准备享受短暂假期,却因一次“嘴欠”而遭此“横祸”的普通大学生。
“令安·佩鲁利亚,你的罪行天理难容,你将被逐出圣罗斯那学院!” 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鸣,不断在脑海里回响,那是学院纪律委员会主席宣读判决词的开篇。紧接着,更多细节纷至沓来:“……对学院圣地维利亚斯做出亵渎之举……欺压同学,出于嫉妒陷害艾莉西亚公主和执法队推选人索菲亚……学业荒废,威胁他人协助作弊……数罪并罚,予以开除,并通报全境……”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充满了嚣张跋扈的面孔、恶意的捉弄、低劣的谎言以及被众人唾弃时扭曲的快意。而地球大学生的记忆则清晰得多:那是一个无聊的深夜,他点开了一本名为《勇者逆袭之路》的连载小说。小说的主角善良到近乎圣母,前期被一个名叫“令安·佩鲁利亚”的恶毒配角花样欺凌,却总选择忍气吞声,看得人憋屈不已。他没忍住,在最新章下面洋洋洒洒写了篇长评,核心观点是“主角性格过于软弱,反派手段不够狠辣但侮辱性极强,部分配角塑造扁平”,顺便“友善”地“建议”作者让反派早点领盒饭,并给某些配角加点“有仇必报”的属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觉醒来,他就成了这个即将领盒饭的“令安·佩鲁利亚”,而且正好卡在人生崩盘的临界点上。
“我不过是吐槽了几句……” 新生的令安欲哭无泪,“这年头连读者评论区的言论自由都没有了吗?穿越管理局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
他试图回忆更多的“原著”内容,但除了知道自己这个角色在故事早期就因为家族除名、学院开除,最终流落街头、冻饿而死的悲惨结局(被作者一笔带过),以及几个关键人物的名字和大致印象外,细节一片模糊。毕竟,谁会对一个前期恶心人、后期死得快的炮灰角色投入太多关注呢?
“我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脑海中突兀地划过一丝属于原主的、冰冷而自私的念头,但迅速被地球灵魂的吐槽淹没:“废话!你现在就是那个‘他人’!而且马上就要死了!死得透透的,还是‘横死街头’这种一点都不优雅的结局!”
命运女神(如果存在的话)似乎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充满恶意的玩笑。他想反抗,想对着这不讲理的命运竖中指,但现实的冰冷很快浇灭了刚燃起的火苗。为什么偏偏是他?穿越成王子、天才、隐世高手的套路呢?哪怕是个普通的农民子弟也好啊!可偏偏是这个臭名昭著、考试作弊、陷害同学、蛮横霸道、除了惹是生非几乎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十三岁废物少爷……现在连“少爷”这个头衔都保不住了。
刚“到货”还没满二十四小时,他就“签收”了来自佩鲁利亚家族的除名信。那盖着古老家徽火漆印的信笺,措辞简洁冷酷到极致:“经家族长老会决议,自即日起,令安·佩鲁利亚不再被承认为佩鲁利亚家族成员。其言行与家族无关,生死荣辱,自行承担。” 落款是家族现任族长,他那名义上“父亲”的签名。
紧接着,圣罗斯那学院的退学正式通知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还是和除名公告一起贴满了学院布告栏。
“哎,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古人诚不我欺。” 令安(现在统一指代穿越后的意识)无奈地叹息,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凄凉。这叹息既是为这地狱开局,也是为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关于“横死街头”的结局画面。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棂,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书籍纸张的气味,与之前山洞中想象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但令安的心情却比在山洞时更加沉重。
他站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宿舍房间中央,看着女仆莉兹有条不紊地将他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打包。莉兹是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学院统一配发的女仆装,深棕色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秀但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的动作标准而高效,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
根据原主记忆,莉兹是宿舍楼新调来不久的女仆,负责这一层的日常清扫和服务工作。原主对她没什么特别印象,只记得她总是低眉顺眼,对任何人都使用敬语,从未像其他仆人那样在背后对他流露过明显的厌恶或恐惧。或许是她职业素养高,或许是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又或许她真的对谁都一样客气。总之,在令安被家族除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当下,莉兹是唯一一个还能以正常(尽管公式化)态度对待他的人。
“令安少爷,您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莉兹将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的皮革旅行袋和一个长条形的布包放在门口,声音平稳无波,“根据学院管理处通知,您今日就必须搬离贵族宿舍区。新的住处需要您自行解决。”
令安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寒酸的包裹,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得体的笑容(实际上因为紧张和营养不良显得有些僵硬),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贵族的礼仪,微微欠身:“谢谢你,莉兹。在这种时候还麻烦你,打扰了你的工作,我……非常抱歉。” 天知道他说出“抱歉”这个词有多别扭,原主的字典里恐怕根本没有这两个字。
莉兹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抬起头,快速看了令安一眼。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金色的头发(原主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但那双原本应该盛满傲慢或阴鸷的碧绿色眼睛,此刻却透着一种……茫然、疲惫,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惶恐?这与学院里流传的关于“令安·佩鲁利亚”的种种恶行描述,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不过,这点细微的差异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贵族的少爷们脾气古怪多变是常事,或许这只是他落难后一时的伪装或情绪低落。她的职责是完成工作,而非探究主人的心思。
“您言重了,这是分内之事。” 莉兹礼貌地回应,然后指着地上的物品,“您的个人物品都在这里了。请确认一下。”
令安走过去,蹲下身,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打开旅行袋。里面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换洗的、质地普通甚至有些起球的学院制服和便服;一个瘪瘪的、估计只剩几个铜币的钱袋(原主花钱大手大脚,从不积蓄);一些零碎的、看起来像恶作剧道具的东西(涂着奇怪颜料的弹弓、会发出怪叫的橡胶青蛙等);还有……一沓用劣质纸张印刷、画面粗糙暧昧的“小黄书”。令安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把那些书塞到最底下。旁边还有一个布包,解开后露出一把带有佩鲁利亚家族徽记(但现在看来格外讽刺)的仪式短剑,剑鞘华丽,但抽出剑身一看,只是最普通的铁剑,甚至刃口都有些钝了,明显是家族发给未成年初学者充门面的东西,实战价值近乎为零。
“就……这些?” 令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记得原主的房间里原本还有些看起来不错的摆设,比如一个精美的水晶墨水台、一套银质的洗漱用具、几幅还算值钱的装饰画……但现在都不见了。显然,在他昏迷(或灵魂转换)期间,家族或者学院的人已经“清理”过一遍,只留下这些真正属于他个人、且毫无价值的“破烂”。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背靠豪门时,每月还能领到一笔不算少的生活费,虽然原主大多挥霍掉了。现在,家族除名,经济来源断绝;学院开除在即,学历和庇护也将消失。身无分文,毫无技能,名声臭遍全院……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令安满脸写着“生无可恋”,机械地拎起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旅行袋,背起那个装着破剑的布包。
莉兹安静地退到门边,微微躬身:“祝令安少爷以后的生活一切顺利。”
这句话此刻听来,无异于最辛辣的讽刺。顺利?能顺利活过这个月都是奇迹了吧!
令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他想问问能不能通融一下,哪怕让他在杂物间或者马厩角落借住几晚,等他找到临时工作或者便宜的住处就离开。但看着莉兹那平静无波、完全公事公办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求情?以原主的人品和现在的处境,谁会同情?不过是自取其辱。
“砰!”
没等令安组织好语言,宿舍厚重的大门就在他身后干脆地关上了,隔绝了室内温暖明亮的光线,也仿佛切断了他与过去那种虽然糟糕但至少衣食无忧的生活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孤零零地站在宿舍楼外的草坪上,初春微寒的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衫,让他打了个哆嗦。脚边是那两个寒酸的包裹,像两座嘲讽的墓碑,标记着他“前贵族少爷”身份的彻底终结。
“好吧……这下是真的,彻底玩完了。” 令安仰头,看着学院城堡那些高耸的尖塔在阳光下闪耀,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