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独自站在原地。
晚风带着凉意,吹动她齐耳的、**色的短发,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和耳朵。肩头那两只一直安静待命的光精灵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低落和紊乱,轻轻贴着她的脸颊和颈侧,散发出温暖但微弱的光芒,试图安抚她。
她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喊他。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依然望着令安消失的那个灌木丛缺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离去的轨迹。
胸腔里,各种情绪翻涌着,混杂着,让她一时有些失语。
难堪吗?是的。被他那样直白地、近乎残忍地揭穿自己经济上的窘迫,拒绝她鼓起勇气提出的帮助,那种被当面驳斥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对于一向被众人善意环绕的她来说。
委屈吗?也有。她是真心想帮忙,没有半点施舍或炫耀的意思。为什么他要曲解得那么严重?为什么要用那么冰冷的话把她推开?
刺痛吗?当然。他那句“请当做不认识我”,像一把小刀,划开了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着的微弱联系。那种被彻底划清界限、当成麻烦和负担的感觉,让她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但除了这些,更多的是困惑,是担忧,是某种更加深沉的不安。
在他的那些冰冷话语和刻意划清界限的态度之下,在她刚才凝视他眼睛的短暂瞬间,她分明“看”到了更多色彩,更多真实。
当他提到“积蓄”和她的家境时,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了然”的淡黄色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歉疚”的浅灰色——他知道她的情况,并且对此感到有些抱歉?而不是嘲讽?
当他用近乎自贬的语气描述自己时,那厚重的灰雾之下,翻滚着的并非真正的自暴自弃或恶意,而是更强烈的“焦虑”(深褐色)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暗紫色)——他在害怕什么?害怕她的接近真的会给他带来他所说的那些麻烦?还是……在害怕别的,更深层的东西?比如,被她发现什么秘密?
而最后那句“请当做不认识我”,说出口的瞬间,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疲惫的悲伤”?那种颜色灰暗而沉重,像暴雨前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独自背负着什么无法言说、也无法分担的重量。
“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埃莉诺低声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深蓝色制服裙的裙摆,指节微微泛白。“那到底是什么?令安·佩鲁利亚,你究竟在隐藏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宁愿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也要把我推开?”
他提供的理由——为了她好,也为了他自己好——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充满了现实主义的考量。但埃莉诺的直觉,她那能感知情绪色彩的天赋,都在告诉她,那并不是全部真相,甚至可能不是主要真相。
那堵墙,他筑得又高又厚,用自贬、疏离和冰冷的现实逻辑作为砖石。但这反而让埃莉诺更加确信,山洞里那个笨拙却拼命止血、捣药、守夜,甚至在她昏迷时试图用笨拙方式照顾她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用最坚硬外壳包裹自己的少年,都是真实的,且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而那个记忆中嚣张跋扈、眼神阴鸷的“原主”形象,或许才是真正的伪装,或者……已经成为了某种必须被割舍的“过去式”?
他拒绝的绝不仅仅是那笔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钱,他拒绝的是任何形式的牵连,任何可能打破他目前这种孤立状态的联系。他似乎下定决心要一个人待在墙的那一边,无论那边是黑暗、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埃莉诺缓缓地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她开始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朝着灯火通明、人声渐起的宿舍区方向走去。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紫和深蓝交织的暮光。光精灵们环绕着她,像一群沉默的、散发着微光的守护者,照亮她脚下略显黯淡的小径。
“但是,如果墙的那边,真的只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用尽全力只为活下去,甚至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真的走向那个‘横死街头’结局的少年……”她停下了脚步,在一片刚刚亮起的魔法路灯下,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北门方向。那片森林的轮廓已经彻底融入深沉的夜色,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而神秘。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比灯光更亮的、坚定的光芒。
“那么,仅仅因为被拒绝一次,因为他说了那些看似合理的话,就真的‘当做不认识’,转身离开,放任不管……我做不到。”
这个决定,并非出于泛滥的、无差别的善良。埃莉诺·温斯特从来都不是那种盲目善良到愚蠢的人。她的善良是克制的,是有原则的,通常伴随着理性的分析和判断。
这一次,促使她做出决定的,是那份真实不虚的救命之恩(无论他如何淡化),是那种越来越强烈、无法忽视的违和感与直觉,是作为一个能够“看见”他人真实情绪色彩的人,无法对那灰暗色调下偶尔闪过的、不肯熄灭的微弱橙光视而不见。
那橙光,代表着他内心尚未完全磨灭的某种东西——也许是求生意志,也许是别的什么坚持。而它正在被沉重的灰雾和寒冷包围,岌岌可危。
借钱被拒,只是第一回合的接触失败。埃莉诺·温斯特,这个外表柔美温和、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学院女神”,内心却有着不亚于任何人的韧性和倔强。她或许暂时无法打破那堵又高又厚的墙,也无法强行将帮助塞给对方。
但她决定,至少要从墙外,更仔细地观察,更耐心地等待,寻找那堵墙上可能存在的裂缝,或者……等待他自己愿意打开一扇窗的时刻。
毕竟,她拥有常人没有的“眼睛”,能看到比言语更真实的情绪色彩。而只要色彩还在变化,故事就远未结束。
夜色渐浓,学院各处的魔法灯和照明水晶次第亮起,将城堡和道路映照得如同白昼。埃莉诺回到了温暖的宿舍区,在走廊上遇到了正准备去餐厅的莉莉安和拉拉纳。
“埃莉诺!你回来啦!月光草观察得怎么样?”莉莉安蹦跳着过来挽住她的手臂。
“嗯,记录了一些数据。”埃莉诺微笑着回答,神色自然,仿佛刚才那段充满挫败感的对话从未发生。“今晚的汤是什么?”
“好像是奶油蘑菇汤,希望不是那种会让人舌头麻的怪蘑菇。”拉拉纳说道,目光在埃莉诺脸上停留了一瞬,但没说什么。
三人并肩走向餐厅,融入温暖明亮、充满食物香气和同学喧哗的日常之中。埃莉诺脸上带着惯常的柔和微笑,回应着路上其他同学的问候。
而在遥远的森林边缘,刚刚回到自己那个只有几根主梁和部分墙壁、四处漏风、勉强能称为“木棚”的施工现场旁的令安,正对着跳跃的篝火发愣。他机械地啃着今天用陷阱抓到、已经烤得有些焦黑的不知名鸟类(吃起来像肉质很柴的鸡),味同嚼蜡。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在玫瑰园角落,埃莉诺那双湛蓝色的、盛满了真诚、担忧和一丝倔强的眼睛,以及自己那些冰冷、绝情、像刀子一样划清界限的话语。
篝火噼啪作响,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做得对。”他对自己说,声音因为干渴和疲惫而沙哑,“离她远点,对谁都好。她是主线的重要配角,跟她扯上关系,剧情不知道会歪到哪里去。我只需要安安分分地苟到毕业,或者至少苟到能独立生存……别的,都不能想。”
他仰起头,灌下几口用自制陶罐烧开的、已经放凉了的溪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里莫名的不适感,也试图浇灭心头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的刺痛和烦躁。
只是为什么,今晚的篝火,看起来格外跳跃不安?映照出的影子,也格外孤长呢?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无用的思绪抛开,开始清点今天的工作成果和明天的计划。生存的压力是现实的,它足以碾碎大多数不切实际的情绪。
然而,无论是埃莉诺还是令安,都没有预料到,这次被明确拒绝的接触,非但没有终结什么,反而像一个开关,开启了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更加微妙和持续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