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陈默在网吧打游戏，屏幕的光映着两张傻笑的脸。
陈默突然转过头，推了推眼镜，用一贯的宅男口吻说：“凡哥，下周《魔法少女小圆》十周年纪念版模型预售，陪我去抢啊？”
他猛地惊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得眼睛发酸。头疼得厉害，像被人用钝器敲了一整晚。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回：发光的玩具和书、刺眼的光柱、粉色长发、白得晃眼的腿、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
“让你这个处男毕业的光荣任务，就交给我吧！！”
“操。”林凡捂住脸，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
一定是梦。必须是梦。陈默那家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
他抓起手机，屏幕亮起。
没有新消息。
那个备注为“陈默（宅男版）”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下午，约他去网吧的时间。
一切正常得可怕。
林凡深吸一口气，打字。
【林凡】：醒了没？
发送。
几秒后，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快半分钟。
【陈默（宅男版）】：……嗯。
就一个字。
林凡盯着那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这不是陈默的风格。
那家伙要么秒回一堆废话，要么隔很久回一句“刚在打团”。
他又打字。
【林凡】：昨天……没事吧？
这次“对方正在输入…”的时间更长了。
【陈默（宅男版）】：……能有什么事。
【陈默（宅男版）】：就是做了个怪梦。
林凡的心往下沉了沉。
【林凡】：什么梦？
【陈默（宅男版）】：……忘了。
【陈默（宅男版）】：对了，今天还去模型店吗？十点开门。
林凡看着这条消息，心里那点侥幸又冒了出来。这语气，这内容，太陈默了。限定款模型，那是陈默的命根子。
所以昨晚果然是梦吧？一定是泡面吃坏了，或者网吧待太久出现幻觉了……
【林凡】：去。老地方见？
【陈默（宅男版）】：好。
林凡放下手机，用力搓了把脸。对，肯定是梦。
他换上衣服，抓起钱包，下楼。
清晨的小区很安静。
林凡站在单元门口，看着远处晨练的大爷大妈，试图用这种日常感驱散心里最后那点不安。
然后，他看到了“她”。
从小区门口走来的，不是那个穿着宽松T恤、头发乱翘、走路有点驼背的陈默。
而是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男式运动外套（但里面那件印着过气魔法少女的T恤还是昨晚那件），粉色长发在脑后扎成松散马尾、脸上还带着点睡意、但五官精致得不像话的女孩子。
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牛奶和几个包子。
她走到林凡面前，抬起头，用那双现在变得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然后——露出了一个林凡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点讨好和兴奋的傻笑。
“早啊凡哥！我给你带了早饭！”声音清脆，语气熟稔。
林凡僵在原地。
不是梦。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发干，“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啊？”小默（以后女性状态下成为小默）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怎么了？哦，你说衣服啊……”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宽大的运动外套，外套下摆几乎遮到大腿中部，里面那件T恤的领口对她现在的身形来说也过于宽松，露出一截锁骨。
“我衣柜里全是男装。”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这件外套还是我爸去年买的，大了点……先将就穿呗。”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林凡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下摆，眼神也有些躲闪。
“不是衣服的问题！”林凡压低声音，一把将她拉到旁边的绿化带后面，“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这样出门？！”
“不然呢？”小默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强装出来的镇定覆盖，“我又不会隐身魔法——哦等等，我好像会？”
她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举起一只手，手指在空中划了个意义不明的圈。
什么都没发生。
“……可能还没掌握。”
她有点尴尬地放下手，脸微微红了，“总之，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吧？而且今天要去抢限定款啊！那家店离这儿四站地铁，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
林凡看着她那张写满“我要去买塑料小人”的急切表情，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他妈就是陈默。
哪怕变成了美少女，内核还是那个为了限定款能早起排队的死宅。
“你爸呢？”林凡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变成这样，你爸知道吗？他是不是有办法——”
“我爸？”小默撇了撇嘴，这个动作让林凡恍惚了一下——太像陈默了。“他昨天半夜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检测到异常魔力波动，正在调查，勿扰’，然后就失联了。老样子。”
她说着，把一盒牛奶塞到林凡手里：“别想了，先吃饭。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林凡看着手里的牛奶，又看看小默那张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生动的脸，最后看了看远处已经开始往这边打量的大妈们。
“……把外套拉链拉上。”他最终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哦。”小默乖乖拉上拉链，虽然那件宽大的运动外套让她看起来更娇小了，但至少遮住了些曲线。
去地铁站的路上，林凡全程精神紧绷。
小默却似乎……在努力扮演“正常”。
她走路时下意识地想把手插进口袋，发现女款运动裤没有口袋，手在空中尴尬地停了一下，最后揣进了外套兜里。
她说话时，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试图模仿以前陈默那种有点沙哑的语调，但说到一半又变回清脆的女声，然后她会卡壳，脸微微发红，快速跳过话题。
她的注意力全在即将到来的模型店抢购上，用那清脆的声音滔滔不绝：“我查过了，这次限定款是《魔法少女小圆》十周年纪念版，全高25厘米，附带五套可替换服装和特效件，全球限量五千个。国内分到两百个，那家店据说能拿到二十个。我们得排前二十才行……”
林凡听着这熟悉的、充满宅男热情的碎碎念，看着身边这个粉色长发在晨风中轻轻飘动、侧脸线条柔和精致的“女孩子”，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分裂。
地铁里人不少。
林凡下意识地把小默护在靠墙的位置，自己站在外侧。
小默似乎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林凡一眼。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松了口气？
然后她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了。”
声音很轻，但林凡听到了。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林凡心里一紧。太熟悉了。
陈默每次被他这样护着的时候，也会这样小声说谢谢。
所以这真的是陈默。
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唯一的兄弟。
现在变成了女孩子。
还说要帮他“处男毕业”。
林凡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
地铁到站，两人随着人流往外走。模型店在商业街的二楼，他们到的时候，店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
清一色的男性，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当小默出现在队伍末尾时，前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惊讶、好奇、打量。
林凡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小默身上扫过——扫过她的粉色长发，扫过她那张在宅男堆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漂亮脸蛋，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是男款的外套。
“卧槽，妹子也来抢这个？”前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小声对同伴说。
“少见啊……而且长得还挺可爱。”
“该不会是帮男朋友排的吧？”
窃窃私语飘进耳朵。林凡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了部分视线。
小默却似乎完全没在意。她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前看，嘴里念叨着：“十八、十九……加上我们俩，二十一个。完了完了，最后一个名额悬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队伍里很清晰。
前面几个男生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更惊讶了——这妹子不仅来排限定款，还自己数人数？懂行的？
店门在十点准时打开。
队伍开始往前移动。轮到小默和林凡时，店员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哥，他看了眼小默，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职业笑容：“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
“《魔法少女小圆》十周年纪念版，还有吗？”小默急切地问，身体前倾，手撑在柜台上。
店员小哥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低头查看库存：“呃……我看看……啊，刚好还有最后一个。”
“我要了！”小默立刻说，同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还是陈默那个用了好几年的、边缘磨损的黑色钱包。
她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现金。动作熟练自然。
店员小哥接过钱，转身去取货。
等待的几十秒里，小默兴奋地搓着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店员离开的方向，那副样子……
林凡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侧脸。
晨光从店铺的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她粉色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翘，嘴唇因为兴奋而微微抿着。
如果忽略掉她此刻眼睛里那种纯粹的、宅男式的、对塑料小人的渴望，这张脸确实可以称得上“美少女”。
但林凡看到的不是这个。
他看到的是十年前，小学五年级的陈默，攥着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站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门口，眼睛发亮地盯着最新款的四驱车。
看到的是初中时，陈默熬夜拼完第一个高达模型后，顶着黑眼圈却满脸得意地向他炫耀。
看到的是高中开学第一天，陈默因为紧张而死死抓着他的书包带子，小声说“凡哥，这个班好像没认识的人”。
那些记忆里的脸，和眼前这张脸，在这一刻重叠了。
“客人，您的商品。”店员小哥的声音把林凡拉回现实。
一个精致的包装盒被推到小默面前。盒子上印着华丽的魔法少女图案。
小默接过盒子，抱在怀里，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灿烂的笑容。
那个笑容太亮了，亮得林凡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太好了！抢到了！”小默转身，兴奋地抓住林凡的手臂摇晃，“凡哥你看！最后一个！我们抢到了！”
她的手指纤细，手心温热。
林凡身体一僵。
“嗯，抢到了。”他干巴巴地说，试图把手臂抽出来。
但小默抓得很紧。她抱着模型盒，仰头看着他，眼睛弯成月牙：“走！回家开箱！”
回家的地铁上，小默全程抱着模型盒，时不时低头看看，嘴角一直翘着。
林凡坐在她旁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脑子里乱糟糟的。
车厢里人不多，但偶尔有人经过时，视线总会在小默身上停留片刻。
林凡注意到，小默会下意识地把模型盒抱得更紧一点，身体也会微微往他这边靠。
一个微小的动作。
但林凡看懂了。
她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林凡心里某处软了一下。
“凡哥。”小默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我……”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模型盒的边缘，“我好像……真的变不回去了。”
林凡转过头。
小默低着头，粉色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她半边脸。
“昨晚试了一晚上。”她的声音更轻了，轻到几乎被地铁的运行声淹没，“集中精神想‘变回去’，但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个变身器和书也都没反应了，像真的变成了普通玩具。”
林凡沉默了几秒。
“你爸……”
“我爸联系不上。”
小默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就算联系上了，你觉得他会怎么说？‘儿子啊恭喜你终于变成魔法少女了，这是咱们家的传统’？”
她抬起头，看向林凡。眼睛里有林凡熟悉的、属于陈默的那种自嘲和无奈，但深处还藏着别的——恐惧。
“我查了那本书。”她继续说，“用手机翻译软件对着拍，勉强认出几个词。‘根源性’、‘不可逆’、‘契约成立’……大概就这些。”
地铁到站，车门打开。
两人随着人流下车，走出站台，回到阳光下。
商业街的热闹被抛在身后，小区熟悉的安静重新包裹过来。
走到林凡家楼下时，小默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面对林凡。
怀里还抱着那个模型盒。
“林凡。”她叫他的名字，没有加“哥”。
林凡看着她。
“我知道你很乱。”小默说，声音很平静，但林凡听出了一丝紧绷，“我也很乱。一晚上没睡，脑子里全是‘这他妈怎么回事’。”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她抬起头，直视林凡的眼睛。那双现在变得很好看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是水光吗？
“我不想……我不想你躲着我。”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还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打游戏，一起抢限定款，一起吐槽新番。”
“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耳语，“只是我现在……很害怕。”
林凡愣住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不知道我爸在哪，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模型盒，指节发白，“我只知道，如果连你也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可能……可能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两滴，落在模型盒的塑料包装上。
但她没有擦，只是固执地看着林凡。
“你说我还是不是陈默？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哽咽了，“但我知道，我现在只想你能像以前一样，在我旁边。哪怕……哪怕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很麻烦，很恶心……”
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粉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林凡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粉色头发、抱着模型盒、哭得肩膀发抖的“女孩子”。
他想起十年前，陈默因为被同学嘲笑“宅男”而躲在天台哭，他找到他时，陈默也是这样红着眼睛，但倔强地不肯掉眼泪。
想起五年前，陈默的父亲又一次失约生日，他陪他在游戏厅打了一整晚的街机，最后两人累得躺在椅子上，陈默小声说“凡哥，还好有你”。
想起一年前，陈默喝多了，抱着马桶吐完，抬头看着他，眼睛湿漉漉地说“我他妈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你”。
那些画面，那些瞬间，那些他以为只是“兄弟情”的时刻，此刻像潮水一样涌回来。
然后撞上眼前这张脸，这个颤抖的肩膀，这些眼泪。
“小默。”林凡开口，声音有点哑。
小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林凡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她头上，像以前无数次对陈默做的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粉色的，柔软的，和以前陈默那头硬茬短发完全不同的触感。
但那个下意识缩脖子、然后微微蹭他手掌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没觉得你恶心。”林凡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我只是……需要时间。”
小默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她嘴角微微翘起了一点。
“那……”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那晚上……还打游戏吗？新赛季开了。”
林凡看着她那张哭花的脸，还有那双红红的、但亮起来的眼睛，突然很想笑。
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打游戏。
“打。”他说，“七点老地方。”
小默用力点头，抱紧了怀里的模型盒。
然后她转身，跑开了。
粉色马尾在身后甩动，那件宽大的运动外套下摆扬起。
她跑得很快，几步就冲进了旁边的单元门——那是陈默家的单元。
留下林凡一个人站在楼下。
阳光很好。
风很轻。
远处有小孩的笑声。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除了他的死党刚刚变成了美少女，在他面前哭了一场，然后约他晚上打游戏。
林凡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刚才揉她头发的感觉，还残留着。
柔软的，温热的。
和以前不一样。
但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他转身，上楼。
回到家，关上门。
他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小默那张脸——红着的脸，笑着的脸，哭着的脸。
还有她抱着模型盒跑开时，马尾甩动的样子。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
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对面楼的某个窗户，是陈默的房间。
窗帘拉着。
但林凡知道，她现在就在里面。
抱着那个刚抢到的限定款模型。
可能脸还红着。
可能眼睛还肿着。
但一定在准备晚上打游戏要用的装备。
就像他一样。
手机震动。
他拿起来。
【陈默（宅男版）】：凡哥，模型我拆了，太帅了！晚上上线吗？新赛季开了。
林凡盯着那条消息。
头像还是陈默以前用的那个动漫角色。
昵称还是“陈默（宅男版）”。
语气还是那个陈默。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
过了很久，他打字。
【林凡】：上。
【林凡】：七点老地方。
对面秒回。
【陈默（宅男版）】：OK！我等你！
林凡放下手机，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有血丝，表情复杂。
但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微微翘起了一点。
很微小的一点。
但确实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