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东段,群峰如黛,青云宗便雄踞于这片灵脉汇聚的七十二峰之上,绵延数十里,气象万千。清晨的云海如涛似浪,漫过峰峦沟壑,时而卷着银丝般的水雾翻涌奔腾,时而散开露出青黛色的山肩,将错落分布的殿宇楼阁衬得如临仙境。山间仙气氤氲缭绕,凝而不散,吸入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这便是修真界难得的上等灵境。主峰“凌霄峰”孤高耸入云,如同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峰顶的“紫霞殿”最为恢弘,琉璃瓦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霞光,飞檐上雕着祥云瑞兽,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随风轻响,声传数里,清越空灵,乃是宗门议事、传承道法的核心所在。
凌霄峰周围,其余诸峰错落有致,各有侧重:西峰剑庐林立,剑气隐现,是剑修一脉的修行圣地;南峰丹雾缭绕,丹房密布,常年飘着丹药的醇香;北峰岩壁陡峭,练体场的嘶吼声时而传出,乃是体修锤炼肉身之地;东峰则阵法遍布,符箓翻飞,是法修钻研神通之所。山间栈道蜿蜒曲折,连接着各峰之间,栈道旁灵植遍地,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偶有灵鹤掠过长空,羽翼带起的灵气扰动云海,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更有灵物在林间穿梭,与修行的弟子互不惊扰,一派祥和。这般仙山胜景,配上几千年传承的深厚底蕴,让青云宗稳稳跻身修真界名门大派之列,引得无数求道者慕名而来。
青云宗山脚处的白玉桥,横跨在云雾缭绕的山涧之上。陆一梳着一头规整的古风辫,乌黑的发丝柔顺亮泽,以一根素色棉麻发带束在脑后,分成两条细细的发辫垂落至腰间,尾端微微散开些许碎发,衬得脖颈线条干净利落。他眉眼极为清秀,眉峰平缓不锐利,眼型偏圆,眼尾微微下垂,添了几分温软;鼻梁秀挺却不张扬,唇线清晰,唇色是淡淡的粉,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周身萦绕着股与生俱来的温柔气息,哪怕攥紧怀里木剑时指尖微紧,那份柔和也未消散半分。他脚步有些发沉地跟着引路弟子往前走,草鞋踩在光滑的玉面上,竟生出几分惶恐来。
能踏入青云宗,于陆一而言并非命中注定,而是三天前一场意外的机缘。那日,青云宗外门执事李伯言按例下山巡查山门周边,行至一处荒僻山坳时,望见一间破败山神庙的庙门半掩,内里隐约有动静。他推门而入,便见神龛旁缩着个少年——正是刚失去养父陆守山,独自下山寻生路的陆一。
少年浑身被雨水浸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然是淋了许久的雨,又饿了数日,身体虚弱得随时可能倒下,脊背却挺得笔直,怀里死死抱着一柄老旧的木剑,指尖紧扣剑鞘,一双眼睛里满是警惕与倔强,半点不见落魄乞怜的姿态。李伯言本就心善,见这少年孤苦无依却仍有这般风骨,心中恻隐渐生,便上前温言搭话。
攀谈几句后,李伯言察觉少年气息虽无灵气波动,却异常平稳绵长,便顺手探出一缕神识查探,这一探竟生出几分惊喜——少年骨相奇绝,经脉隐于皮肉之下,脉络清晰如绘,竟是剑修一脉梦寐以求的上佳根骨。这般好资质,若就此埋没在山野之中,实在太过可惜。李伯言沉吟半晌,终究决定破例将他带回宗门。一番宗门规矩的简单查验后,便将他分到了西峰剑修一脉,只盼这份好根骨能不被辜负。
如今回想起来,哪里是什么坚韧风骨,不过是自己天生路痴,下山寻生路时迷了方向,误打误撞闯进了那座山神庙罢了。陆一心中暗自自嘲,脑海里还能清晰记起李伯言当时眉飞色舞,拍着他的肩膀夸赞其根骨之佳的模样。
“西峰剑修,最重根基,灵气入体是第一步,后续凝剑、破境、御剑,皆以此为基。”引路弟子是个国字脸的少年,边走边叮嘱,“你初来乍到,先去住处安顿,明日卯时来练剑场集合,由教习长老传授引气法门。”
修真界修行法门万千,大致可归为三大脉络:剑修以剑为媒,引灵气入剑,凝剑意、御飞剑,讲究一剑破万法,如若领略道韵融入剑法之中,更是能凝出无坚不摧的真实剑意,无视护体灵盾,斩击直透本源,杀伐之威更胜一筹;法修擅驭使天地灵气,布法阵、施符箓,神通变幻无穷,护身灵盾更是坚不可摧;体修则锤炼肉身,以血肉之躯硬撼灵气神通,练就铜皮铁骨,近战无人能及。而青云宗西峰,正是剑修一脉的修行圣地,历代走出过不少剑修大能。
陆一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几分青涩的沙哑:“多谢师兄。”
目送引路弟子御剑远去,陆一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轻轻舒了口气。他自小长在山林,鲜少与外人往来,性子本就内敛,如今入了仙门,更需谨言慎行,万不可失了分寸冒犯旁人。
在心中默默叮嘱自己一番后,他才抬眼打量起眼前的住处。那是一间青灰色岩石砌成的简陋石屋,屋内陈设极简,仅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墙角堆着一捆干爽的干柴,再无其他杂物。陆一自小在山间清贫惯了,对居所本就无所苛求。于他而言,只要能遮风避雨、容他安心修行便足够,其余外物好坏,皆不放在心上。
他挽起衣袖,动手收拾起石屋来。先拿起墙角的干柴,规整地码在石桌旁的角落,又寻了块干净的碎石片,细细擦去石桌和石床上的浮尘。动作不算娴熟,却透着几分认真,不多时,原本简陋的石屋便显得愈发整洁清爽。
收拾妥当后,他直起身活动了下酸胀的肩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面,忽然瞥见了自己顺手挂在那里的木剑。陆一的思绪忽然飘远,牵扯出那段模糊不清的身世。
这柄木剑并非养父陆守山所刻,而是他被丢弃时,就裹在粗布襁褓里的物件,也是他与亲生父母唯一的牵连。
他记不清自己的爹娘是谁,只隐约残留着被包裹在襁褓中、丢在荒郊野岭寒风口的寒意,据养父陆守山所说,那柄小巧的木剑当时就隔着襁褓贴着他的背部,说来也怪,自己躺在剑上却能睡得香甜。若不是进山打猎的养父恰巧路过,恐怕早已成了山林野兽的口粮。
陆守山无儿无女,心善将他带回了破庙,连带着襁褓里的这柄木剑一同收下,还为他取名“陆一”,便这么拉扯着他长大。陆守山待他极好,平日里总会仔细帮他擦拭、打磨这柄木剑,指尖拂过剑鞘暗纹时,眼神里总带着一丝陆一看不懂的凝重,久而久之,剑鞘被岁月磨得发亮,那道暗纹也被磨得愈发浅淡。
他走到墙边,将木剑取下,小心翼翼捧在掌心,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剑鞘内侧的暗纹,只当是天然生成的纹路,往日见养父总这般摩挲,便也跟着养成了习惯。指尖触着这温润的木纹,养父温和的眉眼蓦地在脑海中清晰起来,思绪也不由自主飘回了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雨夜——那是养父陆守山失踪前的最后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