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风是刀，雪是刀，连呼吸都带着刀锋划过喉咙的涩痛。年末的寒意在冬至过后更是变本加厉，寻常人家要么蜷在暖炕头刷着手机，要么扎堆在麻将馆里听着牌九碰撞的脆响，日子过得像温吞的酒，淡而无味。
但总有不寻常的人。
健身房的单杠下，积雪顺着窗沿往下淌，在玻璃上冻出蜿蜒的冰纹。林清玄咬着牙，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滚，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声音嘶哑，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终于撑不住，重重摔在垫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
“不错，比昨天多了六个。”
清脆的女声带着点戏谑，从旁边的热身区传来。张雅穿着一身运动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随手将一条带着淡淡香气的毛巾丢过去，动作干净利落。
“赶紧擦擦，一身汗味，臭死了。”
林清玄接住毛巾，鼻尖微动。那香气清冽，像雪后初晴的梅香，又带着点少女特有的清甜。他故意眯起眼睛，手指攥得发白，作势要往鼻尖凑，脸上摆出一副夸张的痴迷模样。
“好香啊，这就是女孩子的味道？”
“林清玄！”
张雅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樱桃。她猛地抄起手边的哑铃，掂量了两下，眼神里带着威胁，“昨天怎么收拾你的，忘了？”
林清玄心里一紧，连忙摆手，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换成讨好的讪笑。“别别别，雅雅，我跟你闹着玩呢，哪敢真变态啊。”
张雅的脸色稍稍缓和，哼了一声，将哑铃放回原位。“要不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上，今天非让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可。” 她弯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换上便服，转身时忽然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看向他。
“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雅雅啊。” 林清玄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无辜，“我不一直这么叫你吗？”
“以后不准这么叫。” 张雅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水杯，“晚上记得回家，阿姨炖了糖醋排骨。” 说完，她推开门，寒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中。
林清玄坐在椅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将双腿随意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搭在脑后，另一只手掏出手机。训练时攒了不少消息，他正打算一一回复，屏幕上却突然弹出一个黑白配色的 APP，小红点疯狂跳动，瞬间从寥寥几个变成了刺眼的 99+。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凝重，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假期又泡汤了。”
指尖划过屏幕，点开 APP，密密麻麻的乱码瞬间占满了整个对话框。林清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瞳孔已然变了模样 —— 原本漆黑的瞳孔一分为二，泛着冰冷的银白色光芒，像雪地里的寒星。
他的手指快速滑动，那些杂乱无章的乱码在银白色瞳孔的注视下，渐渐重组、清晰，一行猩红的字迹映入眼帘：
“朝歌陷落，速援神阜！”
林清玄的瞳孔骤然收缩，银白色的光芒褪去，恢复了常人模样。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他抬手胡乱抹去，起身时，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健身房里，只留下一道破空声，在空旷的练习室里久久回荡。
夜色如墨，大雪纷飞。
神阜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雪花落在屋顶、城墙、街道上的簌簌声。城墙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守城士兵们苍白而恐惧的脸。
宫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站在殿中，眉宇间满是焦虑，他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大人，小林师父能收到您的传信吗？朝歌已经陷了，方圆百里都被那人的结界封住，我们…… 还有希望吗？”
中年男子面色凝重，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发白。“会的，他一定会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林清玄从不负约。”
话音刚落，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花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一个身影逆光而立，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他身着黑色劲装，身姿挺拔，正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林清玄。
“我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少年惊喜地抬头，刚要说话，林清玄却突然皱起眉头，脸色微微发白。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他的胸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骤然上升，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
这不是普通妖物的气息。
“大人，诸位暂且退到内殿。” 林清玄沉声道，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剑鞘上雕刻着细密的雪花纹路，名曰 “雪剑”。
中年男子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众人退入内殿，殿门被紧紧关上。
林清玄缓步走出宫殿，站在空旷的庭院中。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却让他更加清醒。
庭院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身形魁梧，穿着粗糙的兽皮，长发披肩，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闪烁着暴戾的光芒。他的周身散发着浓郁的妖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将周围的雪花都震得四散开来。
“你就是林清玄？” 那妖物开口，声音粗嘎难听，像两块石头在相互摩擦。
“正是。” 林清玄手握雪剑，剑尖斜指地面，“阁下是谁？为何要攻打朝歌，围困神阜？”
“本君乃黑风妖王。” 妖物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朝歌富庶，神阜险峻，都是好地方。你们人族占着这么好的地盘，却只会苟延残喘，实在可惜。” 他的目光扫过庭院四周，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这神阜城，本君要了。”
话音未落，黑风妖王猛地扑了过来。他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仅仅是凭借着强大的肉身，速度快得惊人，拳风呼啸，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林清玄不敢怠慢，侧身避开这一拳。拳头落在地面上，“轰” 的一声巨响，坚硬的青石板瞬间碎裂，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他借着烟尘的掩护，身形一闪，来到黑风妖王身后，雪剑出鞘，一道雪白的剑光划破夜色，朝着妖王的后心刺去。
“铛！”
剑光落在妖王身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妖王的皮肤坚硬如铁，雪剑竟然没能伤他分毫。
“力道不错，可惜，不够锋利。” 黑风妖王转过身，反手一掌拍来。
林清玄瞳孔骤缩，连忙后跃，堪堪避开这一掌。掌风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将他的衣袖撕碎，肩头火辣辣地疼。他低头一看，肩头的衣服已经焦黑，皮肤也泛起了红痕。
好强的肉身力量！
林清玄心中暗惊。他闯荡江湖多年，斩杀过不少妖物，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悍的对手。对方仅仅凭借肉身，就能稳压他一头，若是再使用法术，后果不堪设想。
“下雪了，正好。” 林清玄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飞雪，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容。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瞳孔又变成了银白色，这一次，光芒比之前更加炽盛。
“元素亲和，十二倍！”
他低喝一声，周身的雪花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天地间的寒气疯狂向他汇聚，庭院中的积雪、房檐上的冰棱，都开始剧烈震颤。
“白雪茫茫！”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无数冰雪凝聚成锋利的冰箭，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朝着黑风妖王以及城外的妖族大军射去。
“咻咻咻 ——”
冰箭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外的妖族大军猝不及防，被冰箭射中，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散开！”
妖族的几个小将反应极快，嘶吼着指挥大军分散开来。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将伤亡控制在了最小范围。
黑风妖王站在原地，冰箭射在他身上，要么被他坚硬的皮肤弹开，要么直接碎裂。他看着漫天冰雨，脸上没有丝毫恼怒，反而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有点意思。” 他一步步朝着林清玄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颤抖，“神阜果然是块宝地，能孕育出你这样的人才。可惜，你是人族，而我，要定了这座城。”
“想要神阜，先过我这关。” 林清玄握紧雪剑，周身寒气更盛，地面上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坚冰。
“好！” 黑风妖王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双拳紧握，朝着林清玄砸来。这一拳，比之前更加迅猛，拳风裹挟着妖气，几乎要将空气撕裂。
林清玄不敢硬接，脚尖一点冰面，身形如箭般后退，同时挥动雪剑，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剑气。剑气与拳风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积雪掀飞数丈远。
他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剧痛，雪剑险些脱手而出。反观黑风妖王，落地后毫发无损，只是眼神更加凌厉。
“第一掌。” 黑风妖王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屑，“你能接住我一掌，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
林清玄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眼神坚定。“还有两掌。”
“第二掌！”
黑风妖王再次扑来，这一掌的力量比之前又强了数分。林清玄深吸一口气，将十二倍元素亲和催动到极致，雪剑上凝结出厚厚的冰层，他双手握剑，迎着掌风劈了下去。
“咔嚓！”
冰层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林清玄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第三掌！”
黑风妖王不给林清玄喘息的机会，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掌风如山，笼罩住林清玄全身，让他避无可避。
林清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雪剑插入地面，双手结印，周身的寒气瞬间爆发，形成一个巨大的冰盾。
“轰！”
巨掌落在冰盾上，冰盾瞬间布满裂纹，轰然碎裂。林清玄如遭重击，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宫殿的柱子上，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积雪。
他挣扎着站起身，双手倚着雪剑，身体摇摇欲坠。雪剑插入地面，支撑着他的身体，剑身上的雪花纹路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黑风妖王一步步走向他，脸上带着一丝赞许。“你很强，比我遇到的所有人族都强。”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清玄，“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接得下我的第四掌？”
林清玄抬起头，抹去嘴角的鲜血，眼神依旧锐利，没有丝毫退缩。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沧州林清玄，请指教！”
“好！好！好！” 黑风妖王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本以为你们人族都是狡诈多端、狼心狗肺之辈，没想到你倒是个有骨气的。”
他缓缓抬起右手，妖气在掌心汇聚，形成一个黑色的光球，光芒越来越盛，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林清玄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最后一丝力量，雪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银白色的寒气顺着剑身蔓延开来，将他的周身都笼罩其中。
就在黑风妖王即将拍出第四掌时，林清玄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黑风妖王动作一顿，挑眉看向他。
“我这把雪剑，不斩无名之辈。” 林清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释然。
黑风妖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掉落。“好！本君便告诉你，我乃黑风山黑风妖王！”
笑声未落，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第四掌猛地拍出！
林清玄握紧雪剑，正要挥剑迎击，却突然感觉到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只覆盖着黑色绒毛的利爪，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顺着利爪滴落，落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防御，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
黑风妖王缓缓收回利爪，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看着林清玄，眼神淡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你很强，真的很强。”
“不过，是我赢了。”
林清玄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看着黑风妖王，眼中充满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想抬手抹去，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雪剑从手中滑落，插在雪地里，剑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最终归于沉寂。
那双曾经泛着银白色光芒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夜色依旧浓重，大雪依旧纷飞。
神阜城的城墙在妖族大军的猛攻之下，终于轰然倒塌。守城的士兵们发出绝望的嘶吼，却终究抵挡不住汹涌的妖气。
宫殿内的烛火被寒风扑灭，陷入一片黑暗。
朝歌陷落后十二时辰，神阜城破。
雪剑林清玄，陨落于神阜城外，大雪掩埋了他的身躯，却掩埋不了他的傲骨与传说。
此后许多年，每逢大雪纷飞之日，总会有人想起那个手持雪剑、白衣胜雪的少年，想起他在神阜城前，以一己之力对抗妖王的壮举。
有人说，他的雪剑化作了漫天飞雪，守护着这片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也有人说，他并未真正死去，只是化作了一缕清风，在大雪中漂泊，等待着再次苏醒的时刻。
但无论如何，雪剑之名，终将与这场大雪一起，永远流传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