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没有尖叫。
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的喉咙是会被锁住的。他死死盯着十米外那头正在靠近的暗绿色肉山，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它知道我在哪。
它知道我会往哪跑。
上一回——如果刚才那是上一回的话——他转身逃跑，跑了不到五步就被追上，然后被踹断了脊椎。
这东西看起来笨重，但爆发力快得像头野猪。
不能跑直线。
咚。
怪物的脚步声重重落下。
李维猛地向左侧扑了出去。
左边是一片密集的荆棘丛，黑色的尖刺像钢针一样密集。正常人绝对不会往这种地方钻，但李维顾不上了。
他宁可被扎穿，也不想再体验一次生锈刀刃砍断脖子的感觉。
“嘶——！”
尖刺瞬间刺穿了单薄的T恤，扎进皮肉里。李维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在荆棘丛里翻滚，用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滚进了一棵巨大的枯树根部凹陷处。
他蜷缩成一团，屏住呼吸，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大得像在打雷。
脚步声停了。
就在荆棘丛外面。
距离他不到三米。
李维死死捂住嘴，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走了吗？
它应该只是路过，它没看见我钻进来……
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
连风声都停了。
然后，李维听到了一声吸气声。
嗅——嗅——
那是湿润的鼻孔用力抽吸空气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粗粝、沙哑，像是两块砂纸互相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
“奇怪……”
那是某种未知的语言。
音节古怪，带着喉音。
但见鬼的是，李维听懂了。那个词的意思直接在他的脑子里炸开，没有任何翻译过程，就像他天生就懂这门“怪物语”。
哗啦。
那把生锈的砍刀拨开了荆棘。
李维僵硬地抬起头。
头顶上方，那个暗绿色的巨大脑袋正探进来，遮住了昏黄的天空。
它找到了。
没有任何搜索过程，直奔目标。
那双发黄的小眼睛盯着缩在树根下的李维。
但这一次，怪物的眼神里没有那种“看见猎物”的麻木。
它的眉头——如果那层堆叠的死皮算眉头的话——皱了起来。
它甚至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
那是刚才抓过李维头发的手。
现在上面空空如也，只有黑泥。
又看了一眼右手。
那把生锈的砍刀上，只有铁锈，没有血。
怪物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
困惑。
烦躁。
就像是一个刚刚吃完饭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的盘子是满的，肚子却是饿的。
“俺……杀过你？”
怪物张开满是黄牙的大嘴，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李维的瞳孔剧烈震颤。
它记得？
这东西记得？！
还没等李维消化这个足以让他疯掉的信息，怪物眼中的困惑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弄后的暴怒。
“不管。”
怪物吼了一声。
轰！
它没有用刀，而是直接抬起那只穿着烂皮靴的大脚，重重地跺了下来。
这一脚是对着李维的胸口来的。
根本没地方躲。
“咳噗——！”
胸骨粉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维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被液压机压扁了，内脏瞬间变成了肉泥。一口夹杂着碎块的鲜血直接喷在了怪物的靴子上。
痛。
比砍头更痛。
这种内脏被挤压出来的痛苦让他甚至无法昏迷。
怪物似乎很满意这种触感。它碾了碾脚底，像是在踩灭一个烟头。
李维的视线开始涣散。
在最后的余光里，他看到那头怪物弯下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李维喷在它靴子上的血。
它把手指伸进嘴里，尝了尝。
“又是……这个味儿。”
它嘟囔着。
黑暗降临。
……
……
“呼——！！！”
李维猛地坐起，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胸口。
完好无损。
没有塌陷，没有骨折。
但那种胸腔被踩扁的窒息感还卡在喉咙里，让他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又是泥浆的味道。
又是那片该死的灰暗树林。
李维跪在泥坑里，大口喘息，眼神有些发直。
他死了两次。
在五分钟内——或者更短的时间里。
咔嚓。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第三次响起。
李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弹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那个方向。
不需要看了。
他知道那是谁，知道它长什么样，甚至知道它嘴里那股腐肉味有多冲。
那个怪物记得他。
虽然不完整，但它记得“杀过他”的感觉。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能像游戏读档一样，靠着“对方不知道我在哪”来偷袭。
因为对方的直觉会越来越准。
逃不掉。
跑不过。
躲不了。
李维的目光疯狂地在四周搜索。
烂泥。
枯树。
荆棘。
还有……脚边的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边缘锋利的黑曜石，大概有半块砖头那么大，半截埋在泥里。
李维颤抖着手，一把抓起那块石头。
石头冰冷、粗糙，棱角割破了他的手掌。
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咚。咚。咚。
脚步声近了。
那头暗绿色的肉山，第三次从枯树后走了出来。
这一次，它没有立刻走过来。
它站在十米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死死盯着手里抓着石头的李维。
它没有困惑了。
它甚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丑陋、扭曲的笑容。
“嘿。”
它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它认出来了。
这个“死不掉的肉块”。
怪物举起砍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生锈的刀锋，然后迈开大步，这一次的速度比前两次都要快。
它甚至没有拖着刀走，而是把刀高高举起，做出了冲锋的姿势。
它想再杀一次。
它想验证一下，这块肉是不是真的还能再冒出来。
李维死死握着石头，指关节发白。
他没有跑。
因为跑不掉。
既然死定了。
那至少……
至少得让这狗娘养的知道，肉也是有骨头的。
“来啊！！！”
李维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不退反进，举着那块可笑的石头，朝着两米高的怪物冲了过去。
这是蚍蜉撼树。
这是找死。
但在黑烬大陆，这是李维上的第一课：
哪怕是死，也要死得让对方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