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黑烬大陆的夜并不是那种宁静的黑,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灰雾的暗。光线像是被某种东西吞噬了一样,周围的枯树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气温骤降。
李维缩在树根下,冻得牙齿打颤。他身上的T恤早就破烂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浆,根本起不到保暖作用。
但他不敢动。
更不敢睡。
二十米外。
那头怪物还在。
它盘腿坐在地上,那把生锈的砍刀横在膝盖上。它手里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磨刀石,正在慢条斯理地磨刀。
滋——刮。
滋——刮。
声音在死寂的夜里传得很远,每一下都像是刮在李维的神经上。
它不困吗?
这东西坐那儿磨了快两个小时了。
李维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指甲陷进肉里,利用痛觉来对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困意。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
大脑在抗议,在尖叫着要求休息。
但他知道,一旦闭上眼,那把刚磨好的刀就会砍在他的脖子上。
“滋——刮。”
磨刀声停了。
怪物举起刀,对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刀刃。
然后,它转过头,看向李维。
黑暗中,那双发黄的小眼睛亮得像两团鬼火。
“你不睡?”
它开口了。
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一种纯粹的、恶意的困惑。
李维吞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吞了把沙子。
“睡了……你就过来。”
他声音沙哑地回答。
怪物咧开嘴,露出了那两排黄牙。
“对。”
它承认得非常坦荡。
“你睡,我砍。脖子,咔嚓。好听。”
它甚至还模仿了一下砍头的动作,然后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
“嘿嘿嘿……嘿嘿……”
李维握紧了手里的石头。
这东西……
这东西居然是个话痨?
之前一直杀杀杀的时候没发现,现在一停下来,它的嘴就开始碎了。
“我不睡。”
李维冷冷地说,“你也别想过来。”
怪物耸了耸肩。
它从身后的烂皮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死掉的大蜥蜴,还在滴血。
它抓起蜥蜴,直接塞进嘴里,连皮带骨地嚼了起来。
咔吧。咔吧。
骨头碎裂的声音。
血水顺着它的嘴角流下来。
李维的胃部一阵抽搐。他又饿又恶心,胃酸在翻涌。
怪物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
“你很硬。不像肉。”
它指了指李维。
“别的肉,叫两声,跑两步,就死了。你……烦。”
它咽下嘴里的肉块,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嘎——”
“你叫什么?”
李维突然问道。
他需要说话。
说话能让他保持清醒,也能让他从这种被当作“肉”的恐惧中稍微抽离出来一点。
怪物愣了一下。
它似乎没料到食物会问这种问题。
它用那根沾满血迹的手指剔了剔牙缝,然后傲慢地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胸膛。
“古格(Gug)。”
它说出了一个音节。
粗鲁,短促,听起来像是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的声音。
“古格。”
李维重复了一遍。
“古格是……队长。”
怪物——古格,突然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一种自豪的表情。
“古格有刀。古格有鞋。古格杀过……很多。”
它指了指自己脚上那双烂皮靴。
那大概是它身上最值钱的家当,虽然上面沾满了泥和血,甚至露出了脚趾头。
“队长?”
李维瞥了一眼它那身破烂的装备。
如果这也算队长,那魔王军的待遇未免太差了点。
“以前是。”
古格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
它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皮,声音低了下去。
“现在……在这里。守坑。”
它指了指李维身后的那个泥坑。
“守坏肉。”
李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守坑”?
这里是流放地?还是某种垃圾处理厂?
这头怪物是被贬到这里来看守这一片“复活点”的?
“所以你是个看大门的。”
李维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古格听懂了语气中的不屑。
它猛地抓起砍刀,从地上跳了起来。
“吼!”
它咆哮着,那双小眼睛里凶光毕露。
“古格强!古格杀你……五次!六次!”
它挥舞着刀,在空气中劈砍,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等你会叫……等你脑子不响……古格就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新鞋!”
它在虚张声势。
它没有冲过来。
它还在忌惮那个“脑子响”。
李维看着暴跳如雷的古格,心里反而稍微定了一点。
它有情绪。
它有虚荣心。
它在意自己的地位。
这就是弱点。
比肉体上的弱点更致命的弱点。
“你杀不了我。”
李维靠在树上,强撑着不让自己滑下去。
他盯着古格,用一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气说道:
“我会一直回来。带着那个声音。”
古格的动作停住了。
它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李维。
过了几秒,它悻悻地坐了回去。
“等。”
它恶狠狠地说。
“坏肉……总要睡觉。”
它把刀插在面前的泥地上,双手抱胸,摆出了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架势。
“古格不急。古格有肉吃。你有……屁。”
它嘲笑着李维的饥饿。
李维没有反驳。
因为它是对的。
他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御寒的衣服。
而且他的精力正在以秒为单位流逝。
如果不睡觉,他会猝死。
如果睡觉,他会被砍死。
这是一个死局。
除非……
除非他能在睡着之前,让这头名为“古格”的怪物,不敢动他。
或者……
不想动他。
李维的目光落在了古格那双破烂的靴子上。
又看了看它手里那把生锈的刀。
一个疯狂的、只有在极度缺觉的大脑里才会产生的念头,慢慢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