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苏沐雪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忽然觉得一个人回去有点冷清。
她拽了拽洛冰欣的衣袖，带着点试探和撒娇：“师姐，今晚我能不能就睡这儿啊？回去好远……”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洛冰欣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翻阅书籍的手指也顿住了。
灵光石的柔光下，师姐那常年冰封的侧脸似乎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慌乱，耳廓在乌发的遮掩下，隐隐透出一点可疑的淡红。
“胡闹！”洛冰欣的声音比平时更清冷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甚至有些急促，“你自己的居所难道不能住？快……快回去，明日……明日还有事。”
说完，她竟直接起身，不由分说地拉起还赖在榻边的苏沐雪，几乎是“护送”般将她带出了竹苑小院。
苏沐雪连多说几句软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自家师姐“无情”地送上了回她自己的峰头云径。
苏沐雪居住的“沐霞峰”离主峰不远，算是宗门弟子中待遇较好的一处。
她的小院颇为宽敞，院子里随意种了些不需太多打理却开得热闹的灵花灵草，略显杂乱，却生机勃勃。
正屋分为修炼的静室、起居的卧房和一间被她改造成“甜品实验室”的偏房。
屋内陈设简单，但舒适，堆着不少她搜集来的零碎玩意儿和一些话本游记，透着主人随性不拘的性子。
比起洛冰欣那里的清冷雅致，这里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甚至有点……过于随意了。
苏沐雪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倒头睡下。
第二日，天光未大亮，玄天剑宗山门外的九千九百级登天白玉阶上。
常年缭绕的浓郁云雾，在宗门阵法操控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拨开，露出了一条清晰、笔直、仿佛直通天际的白玉通道。
石阶古朴，上面隐约可见岁月和无数前人足迹留下的润泽。
不远处山峰的迎客亭中，两位负责监察此次初试的长老正对坐品茗，目光淡然地看着下方如蚁群般开始涌动的人潮。
这登天阶本身就是第一道，也是最基本的考验。越往上行，宗门聚灵大阵自然散逸出的灵力便越浓厚。
对于未曾修炼或修为浅薄的凡人少年而言，这灵力是滋补，也是压力。
好比一个饿了许久的人见到珍馐美味，若不知节制，狼吞虎咽，反而会撑坏自己。
这登天阶，考验的便是每个人对灵力的初步感应、身体承受能力以及心性是否沉稳。
急于求成、贪功冒进者，往往走不到一半便会力竭或灵气冲体，黯然退场。
天色渐明，已有心急或自信者率先踏上了玉阶，一步步向上攀登，身影很快没入尚存的淡淡雾气之中。
山下，人群黑压压一片，犹自喧闹，真正是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能否跃过这道最初的“龙门”，犹未可知。
宗门正门，巍峨高耸，以整块“镇山玄玉”雕琢而成的牌楼在晨光中流转着沉凝的光泽。
早有数位外门长老在此坐镇，神情肃穆。十几名负责登记的内外门弟子已摆开桌案，笔墨纸砚、测试灵脉用的感应石一应俱全，安静等待着第一批登顶者的到来。
时间悄然流逝，日头渐渐升高。
接近正午时分，终于开始有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的身影。
带着满身汗水、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与震撼，踏完了最后一级台阶，真正站在了玄天剑宗的正门广场前。
抬头望去，但见仙峰耸立，殿宇连绵，飞阁流丹掩映在灵气与霞光之中，仙鹤成群。
偶尔有剑光如虹，划破长空，没入云深不知处。
宏大的气象、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让这些刚刚经历了一番身心考验的年轻人无不心潮澎湃，面露激动与敬畏之色。
先前的疲惫似乎都被这仙境般的景象驱散了不少。他们依次走向登记处，开始了下一轮的筛选。
与此同时，沐霞峰的小院里，日上三竿，苏沐雪才从一场混乱的梦境中悠悠醒来。
梦里，昨晚师姐没有赶她走。她们并肩躺在竹苑那张简洁的榻上。
梦里光线柔和，她可以放肆地仔细端详师姐近在咫尺的容颜。
洛冰欣的身材无可挑剔，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睫毛长而密，鼻梁秀挺，淡色的唇瓣轻轻抿着……真是好看得不像话。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梦里的师姐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没有说话默默侧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清丽优美的背影和如瀑的青丝。
梦里，苏沐雪的胆子似乎也格外大。
她悄悄地、一点点挪过去，然后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师姐的腰，把脸贴在那散发着冷香的背脊上。
怀里的人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带着些许微小的挣脱。苏沐雪心里升起一股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正想着接下来……
梦，恰到此处，戛然而止。
苏沐雪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的帐幔，愣了好一会儿，才挠了挠睡得乱蓬蓬的头发，脸上有点发热。“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小声嘀咕着坐起身。
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想起今天的正事——宗门纳新。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昨天已经偷懒大半天，还“甩锅”给了大师兄（虽说是师姐操作的）。
今天怎么说也得去露个脸，装装样子，免得真被执礼长老抓去“讲大道”。
她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漱，换了身干净的月白色衣裙，苏沐雪看向镜中的自己——
微微杂乱的头发，精致的五官，懒散的状态，上身衣物宽袖飘逸，下身长裙刚及脚踝，外层轻纱如流云堆叠，走起路来气质绝尘。
“还不错”苏沐雪缓缓说道。
对着水镜随意拢了拢长发，便打着哈欠，朝着山门主广场的方向慢悠悠地晃荡过去。
砺剑峰，峰如其名，山石嶙峋，剑气森然。
一块仿佛被巨剑削平、光滑如镜的巨型黑石上，一道身影正盘膝而坐，周身隐隐有凌厉的无形剑气流转，与整座山峰的气息融为一体。
正是大师兄林清寒。
一道身影御剑而来，轻巧地落在黑石边缘，是个与林清寒年龄相仿的年轻弟子。
同样穿着内门服饰，气质精干。他是另一位内门长老的弟子，与林清寒在剑道上偶有切磋交流，算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同门。
“林师兄，今日纳新，执事堂那边有几处人手调配和流程细节，还需你最后定夺一下……”来人熟稔地开口，跳上石头，在林清寒旁边坐下。
林清寒缓缓睁开眼，眼底并无多少情绪，只有一丝被打扰清修的不耐。
他昨日修炼到关键处，却收到了洛冰欣那封措辞委婉但意思明确的传讯符。
宗门庶务本就占去他不少本可用于悟剑的时间，如今还要把苏沐雪那份明显是“麻烦”的差事也揽过来……
“知道了。”林清寒的声音和他的剑气一样，干净冷冽，打断对方还未说完的话，“流程按既定章程，人手你与王执事商议即可，有争议处再报我。”
他实在没心情听这些琐碎汇报。想到堆积的事情，那份不耐更浓了些。
那弟子察言观色，看出林清寒心情不悦，也不敢多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行吧，那师兄你先忙……”随后赶紧跳下石头，御剑溜了。
林清寒独自坐在冰冷的黑石上，看着远处云海翻腾，沉默了片刻。
终究是职责所在，躲不掉。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整了整丝毫未乱的衣袍，身形化作一道锐利的剑光，破空而去，方向直指此刻人声鼎沸的宗门正门广场。
苏沐雪慢悠悠晃到山门主广场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她今天换了身月白色长裙，裙摆绣着浅浅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肌肤如玉，灵动清秀，在诸多穿着统一服饰忙碌的弟子中颇为显眼。
她正探头探脑，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装样子”。
突然感受到背后有人，随后肩膀就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啊！”苏沐雪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没什么表情、却俊朗逼人的脸。
以及那双仿佛永远凝着寒霜、此刻正淡淡看着她的眼睛。
“大、大师兄！”苏沐雪瞬间心虚，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又软又糯，带着点心虚的甜腻，“你怎么在这儿呀？今天……天气真好哈。”
林清寒收回手，抱着他那柄看起来古朴无华、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锐气的长剑。
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来看看某些‘正染风寒、难当重任’的人，是否真如传言般需要‘代为履职’。”
苏沐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里把自家二师姐“埋怨”了一小下。传讯符写得这么直白吗？
“嘿嘿，师兄辛苦了……”她试图萌混过关。
林清寒瞥了她一眼，没接这话茬，只是丢下一句：“纳新结束，宗门庶务处理清楚后，你的那份‘历练’，我会亲自盯着你补上。”
说完，便不再看她，径直走向登记处附近，那里正需要有人坐镇协调。
苏沐雪冲着他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又想起来什么，小跑两步跟上去一点点，压低声音问：“师兄，二师姐呢？今天怎么没见她？”
林清寒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
苏沐雪只好讪讪地停下，看着大师兄挺拔冷硬的背影。
嘟了嘟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木头师兄！冰块师兄！问句话都不理人……坏死了。”
山门不远处，两位监看的长老杯中的灵茶已经续过两回。
看着下方逐渐稀疏、步履蹒跚或干脆坐下调息、乃至被执事弟子搀扶下去的人群，灰袍长老摇了摇头，将茶杯轻轻放下。
“第一关便刷下去近半……都说近年人族气运勃发，天才辈出，可这第一关看心性耐力的，似乎还不如五年前那一届。”他语气略带失望。
另一位长老倒是豁达，捋须一笑：“道兄何必心急？数量多寡并非关键。
登天阶考的是基础与心性，刷去些心浮气躁、根基虚浮的，未必是坏事。
真正的良才美玉，或许就在剩下的人中。气运兴，兴在‘质’，而非‘量’啊。”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品茶闲谈，目光却依旧不时扫过玉阶上那些坚持攀登的身影。
广场上，第一关合格的少年少女们稍事休息后，便开始了第二关测试。
这一关相对直接——测灵脉资质。
玄天剑宗主修剑道，对灵脉的纯净度、宽度、韧性以及与天地灵气的亲和度要求颇高。
测试方法并不复杂，只需将手置于特制的“鉴灵玄石”上，灌注微薄灵力，或由执事弟子引导激发其自身气感。
玄石便会根据灵脉资质，绽放出不同强度和色泽的光芒。
优秀者光芒明亮纯粹，平凡者则黯淡斑驳。
剩下的一半人排成长队，一个个忐忑上前。
有人手掌按上，玄石骤放光华，引来阵阵低呼与羡慕的目光；也有人只能让玄石泛起微光，黯然退场。
苏沐雪没去凑登记处的热闹，而是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台阶坐着，手托着腮，看着那长长的队伍。
脑海里却回想着昨晚洛冰欣说的那些话——妖族圣女、天机预言、可能存在的“天赋之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些年轻的面孔上逡巡，试图找出些不同寻常的迹象。
这边测试的动静不小，也吸引了一些今日无甚要务的内门弟子前来围观。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稍远处，对着场中指指点点，目光偶尔也会掠过独自坐在台阶上的苏沐雪。
“那位就是宗主的亲传小师妹吧？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明艳动人。”
“嘘，小声点。听说这位小师姐性子……比较特别，修为似乎也……嗯，反正别乱议论。”
“怕什么，她又听不见。不过确实生得极好，这月白衣裙一穿，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这些议论声细微，苏沐雪隐约听到一点，撇撇嘴，没理会。她更关注场中测试。
林清寒则抱剑倚在正门旁一根巨大的玉柱上，双目微阖，似乎进入了冥想状态。
他怀中那柄名为“凝霜”的古剑，看似安静，但若有感知敏锐者靠近，便能察觉剑身内里仿佛有冰河缓缓流淌的凛冽气息。
很多年前，此剑便已孕育出懵懂剑灵，经过林清寒多年以心血剑气日夜温养磨合，早已与他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作为云清璃座下首徒，林清寒的修为早已突破了见仙境的桎梏，踏入了艰难无比的半仙境初期，在这代弟子中堪称翘楚。
也是宗门未来重要的支柱之一。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一关的选拔标准果然严苛，又有一半人黯然离开。
不过，其中也有几道光芒格外夺目，令坐镇的长老都微微颔首，露出赞许之色。
一个气质温文、身着儒衫的少年，手掌按下时，玄石绽放出清正的青色光华，稳定而醇厚，显是书香门第底蕴滋养出的上佳灵脉。
紧接着是一位衣着华丽、眉眼骄矜的世家少女，她的测试引发了小片惊呼。
玄石亮起璀璨的金红色光芒，炽烈而富有攻击性，显示其灵脉不仅优秀，更可能偏向某种稀有属性。
第三个引起注意的，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相貌平平、身材有些消瘦的少年。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掌按上时，玄石先是一暗，随即陡然爆发出一种深邃内敛的湛蓝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绵绵不绝之感，让几位长老都多看了两眼。
最后一位是个衣着用料讲究但款式低调、神色沉稳的少年，来自一个颇有历史的修行家族。
他的测试结果中规中矩，是纯正明亮的乳白色光华，显示出极为扎实、均衡且潜力深厚的灵脉根基。
苏沐雪的目光，却更多地落在了那个相貌平凡、引发湛蓝光芒的消瘦少年身上。
她心里琢磨着：话本里都这么写啊，真正的主角、天命之子，不都是这样看起来不起眼，实则扮猪吃老虎，测试时一鸣惊人的吗？说不定就是他呢！
经过这第二轮筛选，原本乌泱泱的人群，此刻只剩下了三百余人。
场中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负责主持的长老声音洪亮地宣布：“通过前两关者，可暂留。不过我玄天剑宗门规森严，修行之路更是逆水行舟。”
若止步于此，尔等将入外门，从杂役、听讲、基础修行做起。
宗门地域广袤，部门繁多，外门弟子若无机缘与超凡毅力，欲入内门，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扫视着下方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面孔：“当然，即便是我宗外门，资源、功法、见识，亦远非寻常小宗小派可比。
此可谓‘瘦死骆驼比马大’。接下来仍有数关测试，旨在进一步考察尔等心志、悟性、毅力乃至缘法。
然而后续测试，若有不达标者，即视作淘汰，需即刻离开宗门，再无余地。”
“是去是留，尔等自行斟酌。选择安逸于外门，宗门亦会给予相应指引。”
“欲挑战更高，则需做好承受失败、就此离去之准备。”
话音落下，人群中泛起阵阵骚动和低语。
有人面露挣扎，有人目光坚定，也有人很快做出了选择。
最终，大约有近两百人选择就此进入外门，放弃了后续更严苛的挑战。
对他们而言，能留在玄天剑宗，哪怕只是外门，已是一步登天。
长老对此并无意外，安排执事弟子引领那些选择外门的人去往相应区域登记安置。
对于剩下的约两百名选择继续挑战的少年，长老宣布今日测试暂告段落，安排了临时的客舍供他们休息调养，以应对明日的考验。
人群渐渐散去，广场恢复了空旷。夕阳的余晖给白玉阶梯和巍峨的门楼镀上了一层金边。
苏沐雪从台阶上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看了一眼远处依旧闭目养神的大师兄林清寒，又望了望那几位今日表现出众的新人离开的方向。
尤其是那个消瘦少年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对接下来的纳新，竟生出了一丝隐约的期待。
她转身，月白色的身影慢慢融入了渐起的暮色与袅袅的宗门云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