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文艺片雨,而是像有人提着水桶往这栋破房子顶上泼的暴力雨。
“滴答。”
一滴浑浊的水珠砸在红木柜台上,正好晕开了账本上那个触目惊心的负数。
苏默叹了口气,把柜台上的接水桶往左边挪了三厘米。
“水费欠了五百,电费欠了八百,连门口那块‘午夜博物馆’的招牌,昨天都被风吹掉了‘博’字和‘馆’字……”
苏默合上账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发霉的桌面。
现在是凌晨两点。
这家位于江海市老城区边缘、名为“午夜”的私人博物馆,迎来了苏默接手后的第三个夜晚。
没有游客。
连想进来避雨的流浪猫都没有。
除了那盏接触不良的吊灯还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整个大厅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虽然二大爷遗嘱里说这是个‘充满惊喜’的产业,但这惊喜是不是太大了点?”
苏默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受潮的饼干,撕开包装,甚至懒得去管掉在衣服上的碎屑。
他视线前方,空气中悬浮着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面板。
【当前经营评级:F-(濒临倒闭)】
【馆藏数量:0】
【员工数量:0】
【当前任务:完成首次“收容”。奖励:新手大礼包。】
“收容?”苏默嚼着饼干,有些含糊不清地吐槽,“收容什么?收容流浪汉吗?”
系统没有回应。
这东西是他三天前继承博物馆时突然出现的。没有说明书,没有智能语音,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界面和一堆灰色的锁定按钮。
就在苏默准备关灯睡觉,省下那几毛钱电费的时候。
“咚。”
大门被敲响了。
声音很沉闷,像是用某种坚硬的金属钝器砸在厚重的木门上。
苏默咀嚼饼干的动作停住了。
凌晨两点。
暴雨夜。
荒郊野岭的博物馆。
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报警,或者至少拿把菜刀防身。
苏默确实动了。
他迅速拉开抽屉,翻找了一阵,最后拿出了一本皱巴巴的《访客登记表》和一支不出水的圆珠笔。
“来了来了,别敲了,门要是坏了得赔三百块。”
苏默一边甩着圆珠笔,一边走向大门。
如果是小偷,看到这就剩空架子的博物馆估计都会流下同情的泪水。如果是强盗……这里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苏默那个还能开机的二手手机。
“吱呀——”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一股混杂着雨水腥气和铁锈味的风灌了进来。
苏默眯起眼睛。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很高,穿着一件沾满泥水的米色风衣,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还在往下滴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
她戴着一个巨大的医用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而在她的右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生锈的园艺剪刀。
剪刀的刃口上,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液体,被雨水冲刷着,滴落在门槛上。
“……”
两人对视了三秒。
苏默低头看了一眼那把大剪刀,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圆珠笔。
然后,他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侧过身子。
“只有一个人吗?门票五十,学生证半价,不过现在停电了展区看不了,只能在大厅避雨。”
苏默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招待一个普通的迷路游客。
风衣女人明显愣了一下。
她那双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苏默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设程序。
她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苏默,身体微微前倾。
一种冰冷、粘稠、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门厅。那是某种超越了生物本能的恐惧感,就像是被某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锁定了喉咙。
如果是普通人,此刻大概已经瘫软在地,或者尖叫着逃跑。
但苏默只是皱了皱眉。
因为在他眼中,女人头顶上突然跳出了一个鲜红的弹窗。
【检测到高危异常个体!】
【代号:裂口女(野生)】
【危险等级:C+(足以屠杀一个街区)】
【当前状态:极度饥饿 / 审美焦虑 / 杀戮欲望高涨】
【招聘建议:极佳的前台接待员潜力股(需整改)】
“前台接待员?”
苏默的目光在女人那把大剪刀上停留了一秒。
确实,这把剪刀如果用来剪门票或者修剪花草,效率应该很高。
女人终于动了。
她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大厅,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她走到苏默面前,距离近到苏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铁锈味。
她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口罩下,是一张被撕裂到耳根的恐怖嘴巴。伤口狰狞翻卷,露出了里面森白的牙齿和猩红的牙床。
她微微张嘴,声音嘶哑,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我……美……吗?”
这是经典怪谈的杀人规则。
回答“美”,她会把你剪成和她一样的嘴。
回答“不美”,她会直接剪断你的脖子。
苏默看着那张足以吓疯成年人的脸。
他没有尖叫,也没有后退。
他只是微微凑近了一些,甚至踮起脚尖,仔细端详着那道伤口,就像是一个严谨的医生在观察病灶。
“左右不对称。”
苏默突然开口。
准备挥动剪刀的裂口女僵住了。
“啊?”她喉咙里发出一个浑浊的音节。
“我说,你的嘴角开裂角度不对称。”苏默用圆珠笔的笔帽指了指她的左脸,“左边大概是35度,右边却有40度。而且切口太粗糙了,有明显的锯齿状撕裂痕迹,这是用钝器造成的吧?很影响美感。”
裂口女:“???”
她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在这个雨夜,在这个恐怖的博物馆里,这个人类男人没有求饶,而是在……点评她的伤口?
“还有,你的皮肤状态太差了。”
苏默没有理会她的呆滞,继续输出,“虽然雨水能掩盖一部分,但毛孔粗大和黑眼圈是遮不住的。熬夜捕猎很辛苦吧?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会导致内分泌失调,进而影响颜值。”
“你……”裂口女握着剪刀的手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羞耻感。
那是身为一个把“美”刻入骨髓的怪谈,被当面指出瑕疵时的巨大恐慌。
“你想变美吗?”
苏默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像是恶魔递出的契约。
裂口女那张恐怖的大嘴微微颤动:“变……美?”
“对,真正的美。不是靠剪刀把别人变丑,而是让你自己变得完美无缺。”
苏默伸出手。
在他的视野中,系统面板上的【员工整形/改造】功能正在闪烁着金光。
【是否消耗100点初始能量,对目标“裂口女”进行深度整形?】
【注意:整形方向可自定义。】
苏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裂口女冰冷、潮湿的脸颊。
“别动。”苏默轻声说道,“可能会有点痒,忍着点。”
下一秒,光芒绽放。
裂口女下意识地想要挥动剪刀反击,但那股温暖的光芒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那种感觉……就像是泡在温热的牛奶里,所有的戾气、饥饿、痛苦都在这一刻消融。
她感觉到自己那张引以为傲(也最为自卑)的大嘴正在愈合。
错位的骨骼在归位,粗糙的皮肤变得细腻。
大厅里的电流声依然滋滋作响。
大概过了十秒,光芒散去。
苏默收回手,看着眼前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
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原本恐怖的裂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瓜子脸。嘴唇红润饱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天然的魅惑。
那双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变得漆黑深邃,眼角微微上挑,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不仅没有了之前的阴森,反而透出一股凌乱的凄美感。
除了那件依旧沾着泥水的风衣和手里那把巨大的剪刀,她看起来就像是从时尚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高冷御姐。
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的。
完整的。
没有伤口,没有血痂。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旁边柜台上的玻璃倒影。
倒影里,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这……是……我?”
她的声音不再嘶哑,变得清冷而磁性,像是大提琴的低音。
“是你。”
苏默走回柜台后面,重新翻开那本《访客登记表》,把不出水的圆珠笔在舌尖上舔了一下。
“好了,面试结束。你的形象勉强符合本馆的前台标准。”
苏默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把本子转过来,推到还在对着玻璃发呆的女人面前。
“底薪两千,包吃包住,五险一金暂时没有,但年底有奖金。工作内容包括售票、打扫卫生、以及应付偶尔上门的麻烦家伙。”
苏默抬起头,看着这位前·裂口女,现·绝世御姐。
“对了,既然入了职,以前的名字就别用了。”
他想了想,目光落在她手里那把依旧寒光闪闪的剪刀上。
“就叫‘绯剪’吧。”
“怎么样?签个字?”
绯剪终于回过神来。
她看了一眼玻璃里的自己,又看了一眼那个正在淡定喝着凉白开的男人。
那种被“捕食者”锁定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个男人……
他不仅不因自己的怪谈身份而恐惧,甚至能随手抹去伴随了自己百年的诅咒。
他是比怪物更怪物的存在。
绯剪深吸了一口气。
她默默地收起了那把巨大的剪刀,剪刀在空气中化作一缕红色的雾气,缩进了她的风衣袖口里。
然后,她拿起那支笔,在登记表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
绯剪。
就在她落笔的瞬间,苏默眼前的系统面板再次跳动。
【恭喜!成功收容首位S级潜力员工!】
【奖励已发放:博物馆修缮资金50000元,员工宿舍钥匙×1,特殊道具“馆长的威严”】
苏默看着那五万块钱的数字,嘴角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很好。”
他从柜台下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扔给了绯剪。
“二楼左手第一间是你的宿舍。今晚先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准时上班。”
“还有,”苏默指了指地上的水渍,“明天记得把地拖了,我不喜欢脏东西。”
绯剪接住钥匙,愣愣地点了点头。
直到她拿着钥匙走上楼梯,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二楼拐角,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
我是来杀人的。
为什么我变成这破博物馆的清洁工了?
而且……
她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脸上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红晕。
他刚才摸我脸的时候,手好像挺暖和的。
……
楼下大厅。
苏默看着绯剪上楼的背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
“呼……腿都要吓软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只要系统稍微慢半拍,或者整形效果不能让那位大姐满意,他的脑袋现在估计已经变成剪纸艺术品了。
“不过……”
苏默看着账本上那一串负数,又看了看系统面板上刚到账的五万块巨款。
他拿起一块饼干,狠狠地咬了一口。
“富贵险中求,古人诚不欺我。”
这一夜,午夜博物馆的灯光依旧昏暗。
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