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5年秋，柏林飞艇港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中，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机油与远处面包房飘来的焦香。
沃格尔·卡斯帕站在舷梯前，最后一次清点行囊：几件换洗衣物、父亲那套用天鹅绒衬里的精密工具、母亲手绘的星图笔记边缘已微微卷起，还有那张崭新的飞艇驾驶证。
证件照片上的少年有一头暗银色微卷短发，金黄色瞳孔在闪光灯下显得疏离，像某种习惯于凝视远方的夜行鸟类。
“你真的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儿戏。”表叔马蒂亚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搓着手，眉头拧成结，“你父母的事……官方已有定论。留在柏林，我能安排你进最好的理工学院，将来接手部分家业——”
“啊啊啊——”
沃格尔熟练地抬手虚掩耳朵转过身，“表叔，您那片商业版图，还是留给玛蒂尔德继承吧。再说了，”他扯出个无奈的笑，
“您没发现吗？咱们做生意的，有时候还真需要力气大点儿才好办事。”
“玛蒂尔德？她能少逃几次课、少往那个摇滚乐团跑，我就谢天谢地了！”
马蒂亚斯摇头叹气，“整天研究什么‘特殊音波’、‘消失的R音’……我的大小姐，先别管R音消不消失，只要你的毕业证书别一起消失就行！她要有你一半省心……
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复杂，“那丫头的力气，倒确实比你大得多。”
沃格尔没再接话，目光越过表叔的肩膀，投向泊位深处。
那里静卧着一艘流线型的银色飞艇——诺帆特号。晨光为它珍珠色的外壳镀上浅金，两侧收拢的螺旋桨如同沉睡巨鸟收敛的羽翼。艇身上，古典字体漆就的拉丁语名号泛着哑光：
N.S.V. NOVANT。纪元之舟。
六年前，就是这艘飞艇，独自穿越狂暴的风雨回到巴哈拉赫的私人空港。船舱空无一人，只有自动驾驶日志的末行，留下一个戛然而止的句子：「继续向前，否则——」
否则什么？父母究竟遭遇了什么，连多写一个词的时间都没有？
那时才十岁的沃格尔爬上舷梯，在主控室冰凉的地板上，发现了父亲的手表。表盘玻璃碎裂，指针永远凝固在14：20。
官方的结论简洁冰冷：
著名发明家卡斯帕夫妇在南极圈进行“新能源勘测”时，遭遇极端天气，推定死亡。
但沃格尔记得出发前夜，父母压低嗓音的交谈；记得母亲轻抚他头发时，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等我们回来，世界会不一样。”
“好在，他们的债务总算清了。”
马蒂亚斯回归正题，递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抵债后还剩这些，不多，但足够你启动。唉，巴哈拉赫的祖产全填进去还不够，光是清偿连带债务，就抵我三年利润……”
沃格尔再次选择性忽略表叔的絮叨，轻轻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金属卡片——泽菲尔理事会总部签发的临时贸易凭证，刻着诺帆特号即将启航的首站目的地：英国伦敦。
飞艇升空时，柏林逐渐缩小成下方一片错落的几何图形。
沃格尔坐上主驾驶座，双手覆上微微发光的控制球。这套系统是父母设计的奇妙的混血儿：蒸汽压力表与全息投影界面并肩而立，柴油引擎的震颤通过地板传来，而异能核心——那颗悬浮在中央柱内的光元素结晶——正发出稳定而低沉的嗡鸣。值得一提的是，这颗光球似乎只会与卡斯帕家族的血脉共鸣。
难怪马蒂亚斯常说：“诺帆特就是卡斯帕，卡斯帕就是诺帆特。”
“系统自检完成。”合成女声平稳响起，“欢迎回家，沃格尔船长。”
船长。
这个称呼让他心脏轻轻一撞。过去一直是他跟在父母后面，如今“船长”这个小时候觉得无比帅气的称呼终于也交接给了自己。
他努力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调出航线图。蓝光全息投影在面前展开，从柏林到伦敦的常规航线标记为安全的绿色。但地图上更多区域，笼罩着令人不安的彩色标识：
·红色：高级异兽频繁活动区
·紫色：异能污染不稳定区
·灰色：旧世界废墟，辐射残留
·蓝色虚线：已知天空城邦飘移轨迹
世界的面貌早已剧变。
两百年前，那柄被称为“女神之枪”的巨物撕裂苍穹，异能被战争扭曲，旧文明的余烬深埋地下。如今的地表，蒸汽机车在修复的轨道上奔跑，柴油发电机为新兴城镇供能，而变异种族在密林深处建立起奇异的聚落——蘑菇种的孢子塔楼，猫头鹰种的树冠城邦。
天空同样繁忙。在诺维斯纪元，有许多像诺帆特号这样的飞艇穿梭在云层，天空城邦的贸易舰队、塔洛斯局的巡逻艇、沉默女神教廷的朝圣船……各色旗帜在气流中翻飞。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出身德国，诺帆特号悬挂的却非黑红黄旗，而是面银色的飞鸟旗。
十分钟前，无线电公共频道闪过一条通告：“圣盾同盟第三舰队于南纬60度执行‘弑神者行动’，所有民用船只回避该空域。”
南极圈。父母消失的地方。
沃格尔关闭通告，调出父母遗留的航行日志。大部分记录已被加密，仅最后几页潦草的日常笔记可供阅读：
「南极点附近异能读数异常，与‘女神之枪’波动产生谐波共振……沉默女神教廷竟派出他们的首席勘探队早到两周，但他们不像在研究，更像在‘守卫’什么……」
「遭遇圣盾同盟侦察艇，短暂对峙。他们坚信第二次‘掷枪’即将发生……证据何在？莫非与先前的谐波有关？」
「昨夜梦见枪尖在‘说话’。非声音，是直接涌入意识的图案（这和200年前的事件极其相似）：七个环，七个裂痕，七个……」
记录在此中断。
沃格尔指尖抚过那些几乎力透纸背的字迹。七个。指的是七大罪异兽？七种基础元素？还是某种更隐秘的序列？
飞艇进入英吉利海峡空域时，天气陡然恶化。
积雨云自西北压来，云层中闪烁的不是自然雷电，而是某种异能扰动的诡谲电光。
沃格尔压低高度，准备绕行多佛尔海峡。他忽然想起童年随父母穿越丹麦海峡的往事，那次他声称看见了传说中的“美人鱼”。可当他兴奋地指给父母看时，海面已空无一物。父母相视一笑，温柔却肯定地说：“我们见过无数奇异生灵，但美人鱼……从未遇见。”
回忆被刺耳的警报切断。
“侦测到生命体征，下方海面，距离200米。”雷达图跳出一个急促的红点。
沃格尔切换光学镜头。
暴雨如注的海面上，一艘小型蒸汽船正在倾覆，数个人影在怒涛中挣扎。
更远处，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水下蠕动——轮廓狭长，背脊有尖锐凸起，形似……古老的木质渔船？可这个时代早就不该有这般原始的船只。答案只有一个——
实体·渔船。
此类异兽是旧时代渔船执念的残影，依循着“捕捞航线”的本能游荡，在全球近海并不罕见。而眼前这头显然被侧翻的动静吸引了。
没有犹豫，沃格尔推动操纵杆。
诺帆特号压低艇首，俯冲而下，舱腹救援吊索自动弹射展开。
救起三人：两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水手，以及一位穿着奇特湿袍的少女。她约莫与沃格尔同龄，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耳廓尖长，耳后隐约可见细密的绒羽——是变异种，种类难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左瞳琥珀，右瞳深紫，皆是冰冷的竖线瞳孔。
“感谢您的援手，船长。”
少女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不是自己。尽管袍子湿透，仍能看出精致的银线刺绣，似是沉默女神教廷低阶修士的制式，但纹样略有不同。
“恰巧路过而已。”沃格尔递过干毛巾，“你们的船怎么回事？”
“遇到了异兽潮的前锋！”
一名水手喘息着答道，“我们从阿姆斯特丹运送文献往伦敦教廷分部。那条怪物……本不该出现在这条航线上……”
少女打断了同伴，抬眼直视沃格尔：“您正要前往伦敦？泽菲尔理事会？”
“你怎么知道？”
“您控制台上的临时凭证反光，我瞥见了标识。”她站起身，海水顺着袍角滴落，“请容我提出一笔交易：载我抵伦敦，我支付船费，并附赠一份您必定需要的情报。”
“什么情报？”
“若您有耐心，请待抵达伦敦后再详述。”异色瞳眸一瞬不瞬，“若您不满意，现在也可将我们丢回海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许得扔三次。”
“什、什么？！”一名水手骇然惊呼，“您疯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捡回命！要不、要不现在就把情报告诉这位小哥算了！”
另一水手急忙堆笑附和：“嘿嘿，这位少爷气宇轩昂、心地仁厚，年纪轻轻便掌舵飞艇，必是大人大量，怎会因这点小事就……”
暴雨猛烈敲打舷窗，飞艇在风浪中轻晃。沃格尔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眼前三人：“你们就这么笃定，我是个烂好人？”他语气微冷，“若我真把你们丢下去呢？”
这话多半出于被误认为“掌舵手”而非“船长”的小小不快——
这份无谓的骄傲，与父母平日的教诲背道而驰。说来奇怪，父母乃至表叔，无一不是谦逊务实之人，这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少女神色未变，静观其变。
“他娘的！跟这戴破帽子的废话什么！拿下他再说！”一名水手忽然暴起，面露凶光扑来——动作熟练到像是经常劫持飞艇船长。
沃格尔尚未及反应，却见少女手腕一抖——一道寒光掠过！一柄钢化羽毛笔般细长的利器，已洞穿水手挥出的右臂。
那人惨叫倒地，鲜血瞬间洇湿甲板。
“你做什么！”沃格尔霍然起身，声音里压着怒意。
“不必动怒。我手下的人对您不敬，我留其性命，已是看在您的面上。”少女语气平淡，眸中却掠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你们……”沃格尔指着染血的地板，脸色难看，“弄脏了我的船！”
空气凝滞了一瞬。连那看似淡漠的少女也明显一怔：“……抱歉。”她转向未受伤的水手，“你，清理干净，给他止血。”
“是、是！”
少女重新看向沃格尔，异色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探究。
她隐约察觉到，这少年灵魂中有些与众不同的纹路；或许……他与她，是同类。
一小时后，诺帆特号冲出雨云。
前方，泰晤士河口在暮色中展露轮廓。
伦敦已非旧日模样——大本钟仅余基座，国会大厦半沉于特意保留的纪念性洪水中。地表仍有平民聚居，但崭新的伦敦高悬于空：巨大的反重力平台悬浮河上，虹桥飞架，蒸汽管道在空中织成发光的网络。最高处的中央平台，泽菲尔理事会的玻璃塔楼灯火通明，塔顶探照灯如巨眼，扫视着每一艘进港的飞艇。
“理事会要求所有新注册商船接受异兽污染扫描，”少女指向远处排队的船队，“塔洛斯局最近在追查一批走私的异能结晶，据说源头与‘七大罪’的苏醒征兆有关。”
沃格尔调整航向，汇入等候队列。
控制台旁，父母照片下方的仪表盘里，光元素结晶的嗡鸣声忽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调——仿佛回应着某种遥远而模糊的呼唤。
无线电传来伦敦空港塔台平稳的问候：
“致所有可敬的远航者们：愿你们的货物沉重，愿你们的见闻丰盈，愿你们在诺维斯的新纪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道。”
沃格尔打开飞艇的外部灯光。诺帆特号的舷窗逐一亮起，如同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眸。
下方，是旧世界的残骸与新生；上方，是星辰、云海与无垠的未知。而前方——
是整个诺维斯纪元，等待被书写的故事。
【航行日志补遗：首日观察笔记】
记载者：沃格尔·卡斯帕
日期：诺维斯135年8月31日，于诺帆特号驾驶舱
一件倒霉事儿。救起的变异种少女，下船后便消失在伦敦错综的街巷中。
一场设计好的“逃票”。
然而，若仅为蹭船，何必上演那出残酷戏码？按照常理，多数船长目睹内讧与血腥，早该将他们驱离。
难道说那位少女在“测试”着什么？
幸有【平行术法·光锥】。登艇之初，我便预见了三人可能的行为轨迹。
有趣的是，他们恰好也是三人。
但我预判到同伴相残，却未预判“逃票”——这说明，那是临时的决定。
他们很可疑，但我无暇深究。明日需专注于理事会入会手续。
更深的疑虑在于：父母债务的清算当年过于迅速，地产没收之急，宛如急于掩盖什么。
光元素结晶今日有数次异常共振，其中一次，与那少女掷出钢羽的瞬间重合。巧合？
甚至忘了问她名字。
首要目标明确：获取正式贸易资格，积累资源与信息。
直觉低鸣：我终将卷入远超预料的漩涡。但诺帆特号生来属于天空，而我沃格尔·卡斯帕是著名的卡斯帕夫妇之子，生来便要追问。
希望伦敦之行，运气能站在我这边。嘛，至少开局还算不坏——毕竟父母第一次正式驾驶的时候，可没有我今天这般平稳呢！ヘ(￣ω￣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