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学的课很少,还都是水课。
董心如的同学齐之礼问她要不要去联谊。
「会有隔壁信大的帅哥来哦。」之礼怂恿道。
顺便一提,之礼是男生,但身材矮小,长得还过于女性化,使他反而在女生这边比较吃得开。
而心如的容貌偏中性,个子也高,有时很像男生。
于是他们莫名其妙达成了一种反向的阴阳相吸。
「我会考虑的。」心如回道。
联谊这个词语令心如有些不安;可转念一想,大学,不就是用来接触初高中所接触不到的事物吗?
而且,就算不去,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无所事事罢了。
那就去吧。
于是在凌晨两点,联谊几个小时后,心如坐在宾馆一角的椅子上,左手刷手机,右手捻酒瓶,面无表情。
她四周的地面上,好几份拼好饭的残骸留在地面,汤汁淌了出来,食物残渣流到了床底,起毛的木筷子这一根那一根,上面还有髒兮兮的脚印。
稍远处,几个男男女女躺在一张床上,抱在一起,有些是零距离,有些是负距离。他们身边,分布着十几团干硬的餐纸,和几个塑料小套。
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古怪。心如想开窗通风,但床上的同学们都不同意。
他们穿得太少了,而今天又是圣诞节——或者说,昨天是圣诞节。毕竟凌晨了。
心如的瞳孔中泛出手机屏的色彩,但她的眼神是雾化的。
屏幕里的内容,她一点也没注意;她只是觉得,现在不是联谊吗?可为什么这片空间会如此安静?这不太对吧?于是她暂时清理了下手机内存,腾出空间下载了抖音,开到最大声外放。
那些人对此没什么反应。他们不是困了,就是醉了;总之,不清醒。
人为什么会醉呢?
心如喝了一大口酒。
她的酒,是他们中度数最高的。
但她完全不会醉,最多觉得恶心想吐,而吐前吐后,她的头脑都一样清醒。
又刷了会儿手机,门口传来开门声。
之礼买饮料回来了。
他一看床上的样子,马上明白这些饮料怕是白买了。
心如见他回来了,便起身,背上书包,到门口换鞋。
「妳要走了吗?」之礼问。
「嗯,好像也没给我留床位嘛。」
「抱歉。」
「完全不用,」心如作出甜蜜的笑容,「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带我来。」
「啊…嗯。」之礼眼神躲闪着轻笑了下,「之后元旦,妳还有空出来吗?妳看,我老妈自作主张给我买了两张电影票,说让我跟女朋友一起,但我又没有女朋友……」
之礼跟心如说过,他家里催他找女朋友,可他不想找,于是对家里谎称自己有女朋友。
心如换好了鞋子,起身,应向之礼询问的眼神,作出与之前同样甜美却也一模一样的笑容,回道:
「我会考虑的。」
***
大学有宿舍,但心如依旧自己租房子。
出租屋离这里不远;可以打车,但走路也不过20分钟。
就当醒酒了。
她关掉打车软件,大步前进。
不时看向空中,不见一点星星。
冬天了,淄博的霾如期而至。
心如有时觉得看不见星星反而更好。
若是四周无人,全然寂静,只有远方星星静静放着幽暗的光,总会让人想到人生的事,心中难免涌出恐惧。
还是朦胧、模糊比较好。
不一会儿,那黑色深空像生出了魔力,让心如不只是「不时」看向空中。
她的双腿和眼神像有了各自的意识,你走你的,我看我的。
而结果便是,没过多久,心如的脚就在前行时碰到了某个绵软的东西,险些叫她绊倒在地。
「?」
几下踉跄后,心如踩稳脚步,回头。
街头关门的百货超市门前,一位少女披着黑色羽绒服,戴着羽绒服自带的帽子,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垫着纸箱子壳静坐。整个身体,只有面部和穿着长统皮靴的双脚从羽绒服中露出。
她的脸冻得通红;一阵风刮过,还会叫她流下几滴泪和鼻涕水。
「对不起,不小心——」
道歉到一半,心如突然意识到,少女可能睡着了。
还是不去吵她了。
也许少女是为了等火车,临时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吧。毕竟附近有火车站。
心如准备离开。
可刚离开没几步,一个想法突然流入脑海:
刚刚那一脚力度可不小,而且以那柔软的触感,像是踢到大腿了。
按理来说,就算睡着了,挨了那一下,也会痛到醒来的。
「!」
不、不会是……!
心如连忙往回走,回到少女身边,蹲下身去,将手指放在她鼻孔下。
手指感觉到些许温热。
太好了,还有呼吸。
最差的预期已排除,可疑问并没有消除。
——她为什么没醒?
心如皱了下眉,手从鼻前拿开;试探性摸了下少女的额头。
那温度让心如的手都差点反应性收回了。
这是烧到多少度了啊,烫得要死。
这种大冷天里,发个烧还在街边睡觉,怕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得叫醒她才行。
「同学,同学,」心如摇了她两下,「别在这儿睡啊同学。」
摇了半天,少女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
露出迷茫的眼神。
「同学,妳家在哪?学校呢?」
「…………」
「同学,能问一下妳的名字吗?」
「……………星星。」
「啊?」
她叫…星星?
下一刻,她伸出干枯粗糙的小手,指向天空。
「好多……星星……」
完了,这是烧糊涂了。
「抱歉,同学,借妳手机用一下。」
说着,心如在少女的羽绒服口袋、绵裤口袋、随身小包里翻了又翻,少女没有抗拒。
可除了几团鼻涕纸、零食袋,以及粉末形的零食碎屑外,什么也找不到。
什么情况啊?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不带手机上街吗?
身份无法确认,家人也没法联系,这可怎么办………嗯?
心如余光里,忽然发现什么东西在亮。
扭头一看,一块装饰精美,但有些老旧的手机随便丢在不远处,反射着远方写字楼的灯光。
心如捡了回来;见屏幕碎成了蜘蛛网,心顿时凉了一半;可一摁侧键,手机却正常启动了。
这…应该是她的手机吧?
少女好像又睡着了。心如没办法,擅自用少女的手解开了屏保。
「联系人…联系人…」
少女的联系人很多,心如翻找了半天,最后干脆用并不熟悉的九键输入法打出「父」或「爸」的字样,才找到她父亲的联系方式。
心如播打了电话。
虽然是凌晨三点了,但这电话也得打。
嘀——嘀——
响了很久。
在心如想放弃时,对面接了电话。
「那个,请问是——」
「妳哪来的脸还打电话过来!!?」
「!」
对面暴躁的怒吼声吓得心如整个人都不由得战栗。
「妳之前自己说的,要自己出去生活,我同意了,那妳就自己过去啊!?现在这个点打来电话,是想跟谁诉苦啊?妳说你成年了,昂,读了书,有自己想法,那妳自己闯去啊!妳说我和妳妈没良心,妳最有良心,现在咋又打电话来?没钱了?没钱了自己去挣!妳以为我当年从农村出来,妳爷爷给我钱了?我跟妳说,仇新月,妳自己说要『不受我控制』,那就自己承担后果,别想着拿我的钱给妳的任性兜底!」
随着电话另一头的摔电话声,与对方的电话也断了。
等心如平静下心境,想再打过去,可电话提示音却说,对方已将她拉黑。
心如无奈地看向睡沉的少女,想到刚刚那个男人称呼少女的名字。
仇新月……?
这、这不是初中时班花的名字吗?
心如马上凑到少女面前,仔细瞧了瞧。
虽然瘦了不少……但精致的眉眼、匀称的五官,以及呼吸时微微翘起的上唇。
还真是她。
心如不禁叹息。
好像卷入到什么麻烦事里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打车小程序。
虽然离出租屋只有一公里,可要是带上她,怕是还得在外面冻一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