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顿·科尔特斯知道，当风声改变时，就该移动了。
他蜷缩在城市废墟深处一栋半塌的银行金库里——这是他在过去五年里找到的最佳藏身点之一。三十厘米厚的合金门虽然被某种力量撕裂了一半，但剩余的部分仍能阻挡大部分窥探。通风管道勉强可用，他在入口处布置了用 fishing line 和空罐头制作的简易警报装置，三个不同高度，覆盖了人类和某种更小生物的行动模式。
现在是病毒爆发后的第五年又四十七天。雷顿在日历上刻下的划痕已经填满了两本从废墟图书馆找到的账本。
他缓慢地活动手指，让血液流回因长时间持枪而僵硬的关节。左手的 Colt M1911 手枪枪柄已经被磨出了贴合掌形的光泽，右侧腰间的 Glock 19 是后来在一处警局废墟中找到的，配有两个备用弹匣，但 .40 S&W 子弹现在比黄金还难找。靠在墙边的是一把老式的 Winchester M1897 泵动式霰弹枪，枪管锯短到法律允许的最低限度——虽然现在早已没有法律可言。
金属摩擦声。
不是风声，也不是老鼠。雷顿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他保持着呼吸节奏，耳朵像雷达般扫描。声音来自西北方向，大约八十米外，是踩在破碎玻璃上特有的、刻意放轻但仍然存在的声响。
有人。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模仿人类走路的节奏。
雷顿像液体一样从睡袋中滑出，整个过程没有发出超过十分贝的声响。他先摸了**前的战术背心——六个霰弹枪子弹套已经装满，手枪弹匣袋里还有两个十五发弹匣。背包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里面装着三天份的水、两个豆类罐头、医疗包、净水片、打火石和那本边缘卷曲的笔记本。
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他反复修订的《废墟生存原则》，第一条是：任何规律性声音都值得用最大恶意揣测。
第二条：转变者能闻到恐惧，但更擅长利用怜悯。
第三条：你只有一次犯错的机会。
玻璃破碎声更近了。雷顿贴到金库门裂缝旁，用一片从汽车后视镜上掰下来的碎片调整角度观察走廊。黄昏的光线从建筑坍塌形成的天窗斜射进来，在灰尘中切割出锐利的光柱。
他看见了影子。
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人影以战术队形移动，间隔五米，交替掩护前进。动作专业得不像是普通废墟拾荒者。雷顿的胃部收紧——那是肌肉记忆在警告他。五年来，他只见过两次这样专业的队伍。
第一次，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人类同伴。
第二次，他学会了永远不要相信穿着整洁的人。
“扫描残留热源。”一个女性的声音，年轻，但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静，“东侧走廊有微弱读数，可能是昨天留下的。”
魔法使用者。雷顿咬紧后槽牙。转变者。
“继续推进。”另一个声音，同样女性，但音调更高，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主教要的是活体样本。如果情报准确，这可能是五年来第一个成年男性免疫者。”
活体样本。雷顿感觉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脊椎。他轻轻把霰弹枪从待击状态切换到保险状态——泵动式霰弹枪的咔嗒声在这种距离可能致命。取而代之的是他抽出了腰间挂着的战术匕首，刀身做过哑光处理，不会反光。
“明日香队长，如果目标具有攻击性——”第三个声音。
“那就打断他的腿。”被称作明日香的女性回答，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必须留活口。欧米伽协议需要他的基因序列。”
脚步声停在金库外十五米处。雷顿屏住呼吸。他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某种气味——不是香水，更像是臭氧和某种花香混合的怪异气息，魔法使用者的标记性气味。
“这扇门被破坏过。”第一个声音说，“但内部结构完整。适合作为长期据点。”
“莉娜，建立外围警戒。”明日香下令，“千雪，准备抑制魔法。如果目标在里面，他应该已经醒了。”
雷顿的大脑在飞速计算。三个转变者，至少一个是战斗型（明日香），一个战术型（莉娜），一个可能是支援或研究型（千雪）。她们知道免疫者的存在，并且有明确捕获指令。她们的装备看起来是某种混合制式——部分旧时代战术装备，但增加了魔法增幅组件。
他看向通风管道。太窄，背包过不去。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被撕裂的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明日香的声音突然提高，直接对着金库方向，“我们没有恶意。阿卡迪亚学园能提供庇护、食物和——”
雷顿在她说出第三个词时动了。
不是冲向门口，而是向侧面翻滚，同时用匕首割断了预先系在支撑柱上的绳索。头顶上一堆事先布置的碎混凝土块和生锈钢筋轰然落下，砸向门口区域。与此同时，他抓起背包甩到背上，霰弹枪单手握住，身体像猎豹般窜向金库深处——那里有一处他花了三个月挖通的逃生通道，通向银行的地下档案室。
“规避！”明日香的喊声。
魔法能量波动像涟漪般炸开。雷顿感觉到后颈汗毛倒竖——那是五年来培养出的对超自然威胁的本能预警。他没有回头，直接扑向地面，在倒下过程中旋转身体，霰弹枪指向身后。
一道淡蓝色的能量屏障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凝结成实体，如果刚才他继续前冲，现在已经被困在魔法牢笼里。
“反应很快。”明日香的声音已经进入金库。
雷顿看见了说话者。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女性，亚洲面孔，黑色短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眼睛是罕见的暗金色。她穿着深蓝色的战术服装，但材质看起来不像任何已知织物，表面有细微的能量流动纹路。她没有持枪，但双手掌心向上悬浮着两团旋转的光粒子。
转变者。而且是高阶战斗法师。
“放下武器。”明日香说，声音里没有威胁，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你逃不掉的。外面还有两个我的队员，整个街区已经被隔离魔法覆盖。”
雷顿慢慢站起来，霰弹枪保持指向她的躯干中心。他知道这种武器对魔法屏障的效果有限，但十二号铅弹在近距离的停止作用仍然不容小觑。
“学园的人。”雷顿说，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沙哑，“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五年来，废墟中定期出现非魔法痕迹——火药残留、非魔法机械修理痕迹、传统医疗用品的使用记录。”明日香没有靠近，但也没有解除战斗姿态，“三个月前，我们在北方两百公里的一个废弃医疗点发现了新鲜的指纹。男性，四十岁左右。从那时起，主教就下令追踪所有异常痕迹。”
她顿了一下，暗金色的眼睛审视着雷顿：“你很擅长隐藏，科尔特斯先生。但每个行动都会留下痕迹。你上周在东南方水源点设置的捕鱼陷阱——那是旧时代军队的布置手法。四十岁男性，前牧场主，病毒爆发时正在偏远地区，因此未被感染。我说得对吗？”
雷顿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分析逃跑路线、武器效能、对手可能的弱点。魔法使用者依赖精神力集中，如果能让她们分心——
“千雪。”明日香突然对着通讯器说，“释放一级镇定烟雾。”
“队长，在封闭空间使用可能对免疫者呼吸系统——”
“执行命令。”
雷顿在听到“烟雾”这个词时就动了。他没有冲向明日香，而是向侧面扑倒，同时用霰弹枪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
轰！
枪声在金库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混凝土碎屑和灰尘如雨落下。这不是为了击中目标，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和遮蔽视线。雷顿在倒地的同时已经滚到一根承重柱后面，左手从腿袋中摸出一枚自制的震撼弹——用火柴头、镁粉和空罐头制作，效果有限，但强光和巨响足够打乱任何人的节奏。
他拉开拉环，默数两秒，向明日香的大致方向抛去。
刺眼的白光和超过一百五十分贝的巨响填满了空间。雷顿即使闭着眼偏过头，仍然感觉到眼球和耳膜的压迫感。他没有等待，直接冲向逃生通道入口——
一道能量屏障在洞口前凝结。
“同样的战术对魔法使不会生效两次。”明日香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出奇的平稳。
雷顿转身，看见她从灰尘中走出，周身包裹着一层淡金色的球形屏障。她的眼睛微微发光，那是魔法力量高度集中的表现。
“你受过军事训练。”明日香说，“但你没有面对过真正的魔法战斗。放下武器，这是最后的警告。”
雷顿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那是一个干涩的、几乎没有声音的笑容。
“你知道吗？”他说，慢慢举起霰弹枪，但不是对准明日香，而是对准自己的下颌，“你们学园的人总是犯同样的错误。”
明日香的瞳孔瞬间收缩：“等等——”
“你们以为我想要活命胜过一切。”雷顿的手指搭在扳机上，“但我在五年前就该死了。每一天都是借来的时间。”
这不是虚张声势。明日香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那是真正无所谓生死的人才有的平静。五年废墟生活没有摧毁这个人，反而把他磨成了一柄没有鞘的刀，锋利到可以割伤握持他的人。
“你想怎样？”明日香问，手中的光粒子旋转速度减慢。
“谈判。”雷顿说，“放下你们的魔法屏障，让你的队员退到一百米外。给我一条离开的路，我保证你们永远不会再见到我。”
“不可能。”明日香摇头，“主教下达的是捕获指令。如果我放你走，我的整个小队都会受罚。”
“那就看看是你的魔法快，还是我的手指快。”雷顿的扳机开始预压，“顺便说一句，这把霰弹枪用的是独头弹。近距离，我的整个头会像西瓜一样炸开。你们要的‘活体样本’会变成需要铲子收集的碎肉。”
沉默在金库中蔓延。灰尘在从天花板裂缝射入的光柱中缓缓旋转。
明日香盯着雷顿，评估着每一个细节：他的站姿、呼吸频率、手指在扳机上的压力分布。她在巡逻队服役六年，见过无数绝望的人，但这个人不一样。他的绝望不是情绪，而是一种工具，一种可以用来谈判甚至反杀的武器。
“我需要联系上级。”明日香最终说。
“不。”雷顿说，“你现在决定。给你十秒。”
“十秒不够——”
“九。”
明日香的手握紧。她可以尝试用瞬发魔法击落武器，但风险太高。魔法屏障可以阻挡子弹，但不能在子弹已经出膛的情况下阻止它击中近在咫尺的目标。而且——
“八。”
而且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扣下扳机。明日香见过那种眼神，只有失去一切、没有任何牵挂的人才有那样的眼神。五年前，在病毒爆发的最后阶段，她见过类似的人选择自尽而不是被转变。
“七。”
“我答应你。”明日香突然说。
雷顿的手指停在扳机上：“说清楚。”
“我会命令莉娜和千雪撤退到一百米外，解除外围屏障。”明日香慢慢放下双手，掌心的光粒子消散，“但你需要放下武器，跟我们回学园一趟。”
“不可能。”
“不是作为囚犯。”明日香快速说，“作为……访客。主教只是想和你谈谈。学园有完善的医疗设施、充足的食物、干净的水。你可以恢复健康，而不是像这样在废墟里苟延残喘。”
雷顿看着她，评估这个提议的真实性。转变者擅长谎言，这是他从惨痛经验中学到的。但明日香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真诚——不是善良，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愧疚和职责感的混合体。
“为什么？”雷顿问，“为什么对我这个‘免疫者’这么感兴趣？”
明日香沉默了几秒。远处传来某种鸟类的鸣叫——那是莉娜发出的信号，表示外围安全。
“因为病毒消失了，但它的影响没有。”明日香最终说，“转变者社会建立在魔法之上，但我们遇到了瓶颈。生育率几乎为零，魔法能力在三代内出现退化迹象。有些学者认为，免疫者的基因中可能藏着钥匙——关于如何在没有病毒的情况下维持魔法稳定，甚至关于人类未来的钥匙。”
她向前走了一步，雷顿立刻后退，霰弹枪的枪口重新对准她。
“我不是威胁。”明日香举起双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可以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或者选择跟我走，看看另一个可能性。哪怕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五年来，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雷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明日香，看向金库外被黄昏染成金色的废墟。五年了，他像老鼠一样生活在地下和废墟中，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目标：活下去。但活着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见证世界继续崩塌吗？
“如果我跟你走，”他慢慢说，“我需要保证。”
“什么保证？”
“第一，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囚禁或实验。”
“第二，我保留我的武器。”
“第三，任何时候我都可以离开。”
“第四，”雷顿盯着明日香的眼睛，“如果你们试图背叛协议，我会让你们付出远超预期的代价。”
明日香思考着这些条件。她可以暂时答应，等回到学园再——不，不行。这个人的警惕性太高，任何欺骗都会被立刻察觉。而且，主教要的是合作，至少是表面的合作。
“我可以答应前三条。”她说，“但第四条——如果你在学园内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我有责任阻止你。”
“公平。”雷顿说。他慢慢放下霰弹枪，但手指仍然搭在扳机护圈外随时可以进入的位置。“让你的队员现身。我要看见她们撤退。”
明日香对着通讯器说了几句。一分钟后，两个身影出现在金库入口。
左边的女性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红褐色短发，绿色眼睛，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淡淡疤痕。她穿着和明日香类似的战术服，但多了更多武器挂点——虽然挂着的不是枪械，而是各种晶体和金属制品，魔法增幅器。
右边的则年轻得多，可能不到二十岁，黑色长发扎成马尾，戴着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平板设备。她好奇地盯着雷顿，像是在观察稀有动物。
“莉娜，千雪，这是雷顿·科尔特斯。”明日香介绍，“科尔特斯先生，这是我的队员，战斗法师莉娜和研究助理千雪。”
莉娜的视线像刀一样扫过雷顿全身，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威胁点。千雪则小声说：“真的是男性免疫者……体温读数正常，没有魔法污染迹象，这太不可思议了……”
“按照约定，撤退到一百米外。”明日香说。
莉娜皱眉：“队长，这不符合——”
“这是命令。”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点头，转身离开。雷顿等到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慢慢放下霰弹枪，但手指仍然没有离开武器。
“现在呢？”他问。
“现在，”明日香从腰间取下一个金属圆盘，按了一下，圆盘展开成一个悬浮平台，“我们回阿卡迪亚学园。希望你不会晕交通工具。”
雷顿看着那个明显违反物理定律的设备，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某种接近恐惧的情绪——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但他还是踏上了平台。
因为五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如果那天他做了不同的选择，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现在是时候看看另一个选择了。
第二节：飞越锈蚀之地
悬浮平台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掠过废墟上空，高度保持在五十米左右。雷顿蹲在平台边缘，一只手抓着护栏，另一只手按住腰间的 Glock 手枪。风撕扯着他的外套和头发，带着废墟特有的气味——铁锈、霉菌、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腐败气息。
明日香站在平台前端，双手虚按在控制面板上，眼睛直视前方。她的黑发在风中狂舞，但身体稳得像扎根在平台上。莉娜和千雪乘坐另一个平台跟在后方五十米处，保持警戒队形。
“你们平时就这么移动？”雷顿大声问，声音被风声切碎。
“短距离用平台，长距离有传送门。”明日香头也不回，“但传送魔法需要精确坐标和安全环境，废墟中魔法污染太严重，容易引发空间畸变。”
雷顿记下这个信息。魔法有弱点，需要特定条件。这是他在五年废墟生活中学会的思维方式——任何力量都有代价和限制。
下方，城市的尸骸向后飞掠。雷顿看见熟悉的街道，现在长满了疯狂的变异植物；他看见曾经工作的牧场，现在只剩下一片被紫色藤蔓覆盖的荒原；他看见高速公路变成了一排排生锈的金属坟墓，车辆残骸像是巨兽的骨骼。
五年前，这里还有文明。
病毒爆发时，雷顿正在科罗拉多州偏远地区的家族牧场。第一波感染潮主要集中在大城市，等他通过断断续续的广播了解到情况时，整个世界已经陷入疯狂。他记得最后一条完整的新闻播报：“……政府建议未感染男性立即前往指定隔离点……重复，病毒对女性无影响，但对成年男性……”
他没去隔离点。牧场有足够的物资，有武器，有地下水。他以为自己能等到这一切结束。
三个月后，无线电彻底静默。六个月后，他第一次见到了转变者——三个曾经是男性的邻居，现在变成了少女模样，指尖跃动着蓝色的火焰。他们(她们?)试图说服雷顿跟他们走，说新世界需要“未受污染者”的帮助。
雷顿用一杆猎枪作为回答。
从那以后，他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五年，一千八百多天，每一天都在验证同一个真理：在废墟中，信任比食物更稀缺，而活下来需要的不仅是运气，还有愿意做任何事的决心。
“我们正在离开重度污染区。”明日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前面就是学园的警戒边界。”
雷顿向前看去。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微光，起初像是幻觉，但随着距离拉近，那道光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呈穹顶状覆盖着大片区域。屏障内部，建筑物的轮廓不再是废墟的残骸，而是完整的、甚至有些崭新的结构。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座高塔，造型像是旧时代的大学钟楼，但表面覆盖着发光的符文，顶端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缓慢旋转，向四周辐射出脉动的光波。
“阿卡迪亚学园的核心区。”明日香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占地十二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三千七百人，其中两千一百人是转变者，其余是病毒爆发后出生的新生代。”
“有未转变者吗？”雷顿问。
明日香沉默了一下：“你是五年来的第一个。”
平台开始下降，向屏障边缘一个特定的入口靠近。雷顿看见入口处有守卫——两个穿着轻型盔甲的转变者少女，手持某种发光的长杖。她们看见平台靠近，做出手势，屏障上打开了一个圆形的通道。
穿过屏障的瞬间，雷顿感到一股轻微的眩晕感，像是突然从深海浮上水面。空气的味道变了，废墟的腐败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草、花香和某种清洁剂的味道。温度也变得宜人，恒定在二十二摄氏度左右。
“屏障维持着内部生态平衡。”明日香解释道，“过滤污染，调节气候，同时防御外部威胁——包括变异生物和……不友好的拾荒者团体。”
平台降落在一条整洁的街道上。雷顿踏出平台，靴子踩在真正的人行道砖块上，这种感觉陌生得让他几乎失去平衡。他上一次走在完好的街道上，是五年前去镇上买饲料的时候。
街道两旁是完好的建筑，大部分是旧时代大学建筑的风格，但进行了改造——窗户上增加了符文雕刻，屋顶有水晶阵列，甚至路灯都不是电力的，而是悬浮的光球。行人来来往往，全都是女性，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不等，穿着各异的服装，有些是普通的便服，有些则是类似明日香那样的战术服，还有些穿着长袍，像是学者或法师。
所有人在看见雷顿时都停下了脚步。
不是敌意，也不是欢迎，而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好奇和某种更深层情绪的注视。雷顿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新来的展品，被无数目光解剖、分析。
“别在意。”明日香说，但她的语气表明她知道这不可能，“学园已经很久没有外来者了，更别说是男性。”
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中年女性走过来，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脸上有细微的皱纹——这在转变者中很罕见，因为转变过程通常会重置生理年龄到二十岁左右。她的眼睛是深邃的紫色，瞳孔中有细小的光点在旋转。
“明日香队长。”女性的声音温和但有力，“这位就是主教要见的客人？”
“是的，艾莉诺教授。”明日香点头，“雷顿·科尔特斯先生。科尔特斯先生，这位是艾莉诺·银辉，学园生命科学部的负责人，也是转化稳定性的首席研究员。”
艾莉诺的紫色眼睛打量着雷顿，那种审视的目光让雷顿想起牧场时代拍卖会上评估牲畜的买家。
“不可思议。”她低声说，从长袍口袋中取出一个发光的仪器，对准雷顿扫描，“完全没有魔法污染痕迹，基因序列稳定，生理年龄……四十一岁？但你看起来更老。”
“废墟生活不养人。”雷顿说。
“显然。”艾莉诺收起仪器，“主教已经在晨曦之间等候。请跟我来。”
她转身向中央高塔走去。明日香对雷顿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然后低声说：“艾莉诺教授是学园内少数几个年龄超过三十岁的转变者。她在病毒爆发前就是顶尖的生物学家，转变后专注于研究病毒的长期影响和魔法遗传学。”
“她看起来不像战士。”雷顿说。
“她不是。”明日香说，“但她的影响力可能比整个巡逻队还大。记住，在学园里，知识和政治地位往往比战斗能力更重要。”
他们穿过一条林荫道，两旁种植着发光的树木——不是旧时代的品种，树干上有天然的符文纹路，树叶散发着柔和的蓝光。雷顿看见树下有年轻学生在读书，或者练习某种手势，指尖跃动着微小的光点。
“魔法训练。”明日香注意到他的目光，“所有转变者都会在学园接受基础教育，包括魔法理论、实践应用、历史和社会学。病毒爆发后出生的新生代则从五岁开始训练。”
“她们都能用魔法？”
“理论上，是的。但天赋和强度差异很大。”明日香说，“最强大的法师可以单人维持一个小型社区的屏障，或者进行短距离空间传送。最弱的可能只能点亮一盏灯，或者加热一杯水。”
雷顿默默记下。魔法有等级差异，这意味着不是所有转变者都是即时威胁。这是个有用的信息。
他们到达高塔底部。这是一座宏伟的建筑，高度至少有两百米，表面覆盖着复杂的浮雕和发光符文。大门是十米高的合金材质，但没有任何可见的铰链或把手，当艾莉诺走近时，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内部是一个宏伟的大厅，穹顶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但不是用电，而是由数百个悬浮的光球组成。大厅两侧有螺旋楼梯通向上层，正前方则是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的长廊。
“晨曦之间在顶层。”艾莉诺说，“主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通常在那里接见重要访客。”
他们进入一个悬浮平台——不是室外那种开放式的，而是一个封闭的透明舱室。平台开始上升，沿着塔内中空的井道向上移动。透过透明墙壁，雷顿能看见塔内各层的景象：图书馆、实验室、训练场、会议室……每一层都是一个完整的功能区。
“学园有多少这样的塔？”他问。
“七座。”明日香回答，“阿卡迪亚是主塔，其他六座是功能塔——医疗塔、研究塔、军事塔、教育塔、生活塔和储藏塔。每座塔都由一位‘导师’管理，导师直接向主教负责。”
“你们的主教是谁？”
明日香和艾莉诺交换了一个眼神。
“维奥莱特·晨星。”艾莉诺说，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敬意，“她是学园的创始人之一，也是现存最强大的法师之一。在病毒爆发的混乱时期，她保护了第一批转变者，建立了阿卡迪亚学园，制定了新社会的规则。”
“她也是欧米伽协议的主要推动者。”明日香补充道，但她的语气有些微妙。
平台停在顶层。门打开，外面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四面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学园和外围的废墟。房间中央有一个简单的白色石台，周围摆放着几把椅子。一个女性背对他们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象。
她转过身。
雷顿的第一印象是：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主教”。
维奥莱特·晨星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身高约一米七，身材纤细但有一种内在的力量感。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没有任何装饰，赤足站在大理石地面上。她的头发是罕见的银紫色，长及腰部，眼睛是更深的紫色，几乎接近黑色，瞳孔中仿佛有星辰在旋转。
但最让雷顿警惕的是她的气场。五年来，他培养出了一种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而现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这个女人极度危险。
“雷顿·科尔特斯。”维奥莱特的声音柔和，但每个音节都清晰得像是刻在空气里，“欢迎来到阿卡迪亚。我等你很久了。”
她走过来，动作优雅得像猫科动物。雷顿注意到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脸，那种审视的目光比艾莉诺的更深入，像是能直接看到灵魂深处。
“主教大人。”明日香和艾莉诺同时躬身。
“你们可以退下了。”维奥莱特说，目光仍然锁定雷顿，“我想单独和科尔特斯先生谈谈。”
“但是主教——”明日香开口。
“这是命令，明日香队长。”维奥莱特的语气没有变化，但房间里突然多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明日香咬了咬嘴唇，最终点头，和艾莉诺一起退出了房间。门关上后，雷顿独自面对着学园的最高统治者。
“请坐。”维奥莱特示意石台旁的椅子。
雷顿没有动。“我更喜欢站着。”
维奥莱特微微一笑。那是一个美丽但毫无温度的笑容。“废墟生活让你警惕，这是好事。但在这里，你可以放松一些。如果我想伤害你，你活不到现在。”
“威胁？”
“事实陈述。”维奥莱特自己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你喝什么？茶？咖啡？还是废墟中更难找到的东西？”
“水。”
维奥莱特点头。她甚至没有做手势，房间角落的一个水晶壶就自动浮起，倒了一杯清水，飘到雷顿面前。雷顿看着悬浮的水杯，没有接。
“没有毒。”维奥莱特说，“如果我需要你死，会更直接。”
雷顿最终接过水杯，但没有喝。他把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直接说你的目的。”他说，“为什么大费周章找我？”
维奥莱特向后靠了靠，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了解病毒吗，科尔特斯先生？真正的了解，不是废墟中的传闻和猜测。”
“我知道它把男人变成女人，还给了她们魔法。”
“过于简化了。”维奥莱特说，“‘转变病毒’——我们后来称之为‘潘多拉序列’——不是自然产生的。它是人为设计的基因武器，最初的目标是制造可控制的超能力士兵。但实验失控了，病毒泄露，引发了全球性感染。”
雷顿感觉胃部收紧。这和他听过的所有版本都不同。
“谁制造的？”
“一个被称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国际联合项目。美国、中国、欧盟、俄罗斯……所有主要国家都参与了。”维奥莱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历史课，“病毒的设计目标是在不改变性别的前提下赋予超能力，但某个环节出错了。病毒与Y染色体发生了不可预测的互动，导致感染男性发生生理结构重构，同时激活了大脑中休眠的‘魔法潜能’区域。”
她站起来，走向窗户，看着外面的学园。
“但设计者没有想到两件事。第一，转变过程是不可逆的。第二，病毒在完成转变后会自我消亡——它就像一把钥匙，打开门后就消失了。现在的转变者社会建立在残余的魔法能力上，但这种能力正在退化。”
维奥莱特转身，看着雷顿。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科尔特斯先生。你是‘钥匙孔’。你的基因中没有病毒痕迹，但你在病毒环境中存活了五年，没有感染，没有变异。你的免疫系统可能藏着关于病毒本质的秘密，甚至可能藏着如何稳定魔法能力的关键。”
“所以我是实验样本。”雷顿说。
“不。”维奥莱特摇头，“样本可以被解剖、被分析、被丢弃。你是合作者。我需要你自愿提供血液样本、细胞样本，配合研究。作为交换，你可以留在学园，享受保护、食物、医疗——所有废墟中稀缺的东西。”
“如果我拒绝呢？”
维奥莱特沉默了。窗外，一只发光的鸟飞过，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那就很遗憾了。”她最终说，“学园不会强迫你，但也不会让你离开。你知道的太多了，科尔特斯先生。关于我们的位置，我们的防御，我们的弱点。让你回到废墟，等于把学园的坐标暴露给所有潜在的敌人。”
“包括‘净化派’？”雷顿突然问。
维奥莱特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雷顿第一次看到她出现情绪波动。
“你怎么知道净化派？”
“废墟中不只是有变异生物和拾荒者。”雷顿说，“还有幸存者网络。无线电静默了，但人与人之间仍然会交流。我听说过他们——主张清除所有‘不纯者’，包括未转变者和他们认为‘不够纯粹’的转变者。”
维奥莱特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石台表面。
“净化派是我们内部的分裂势力。”她承认，“他们认为转变者是更高形式的人类，应该净化世界，建立纯粹的魔法文明。我是温和派，主张与未转变者共存，寻找让所有人都能适应新世界的道路。”
“但你们内部有分歧。”
“是的。”维奥莱特直视雷顿的眼睛，“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的合作。如果你站在我这边，证明未转变者可以成为转变者社会的盟友，那就能削弱净化派的影响力。反之，如果你成为敌人，或者死亡，那就会成为他们‘未转变者不可信任’的证据。”
雷顿思考着。这个女人很擅长把话语编织成网，每个选择都导向她想要的结果。但他有别的选择吗？在这里拒绝，最好的结果是软禁，最坏的结果……他不知道。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最终说。
“合理。”维奥莱特点头，“明日香会为你安排住处。你有三天时间。三天后，我需要你的答复。”
她站起来，走向门口，但又停下。
“顺便说一句，科尔特斯先生。你在废墟中存活了五年，这证明了你非凡的能力。但学园不是废墟。这里的规则不同，威胁也不同。有些人可能对你感兴趣，有些人可能视你为威胁。我建议你……谨慎选择朋友。”
门打开又关上，留下雷顿独自站在晨曦之间。
他看着窗外的学园，这个在废墟中建立的光鲜亮丽的孤岛。五年来，他第一次有了屋顶、有干净的水、有安全的墙壁。但他感觉到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深的警惕。
因为最危险的捕食者，往往藏在最美丽的花园里。
第三节：陌生房间的阴影
雷顿的临时住处被安排在生活塔的七层，一个带独立卫浴的小型套房。房间布置简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窗户可以俯瞰学园的一部分训练场和花园。墙上没有装饰，只有一块发光的板子，显示着时间和室内温度。
明日香带他到这里后就离开了，说一小时后会有人送餐，并安排第二天的“参观行程”。雷顿关上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整个房间。
他花了二十分钟。检查墙壁是否有隐藏的观察孔或监听设备；检查窗户是否可以打开（可以，但有某种能量屏障，手伸不出去）；检查通风口的大小（太小，成年人钻不出去）；检查床下和衣柜内部。
他在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小册子：《阿卡迪亚学园新居民指南》。翻开第一页：
欢迎来到阿卡迪亚学园！
作为学园的新成员，请遵守以下基本原则：
1. 尊重所有转变者和未转变者（如果存在）的平等权利。
2. 遵守宵禁时间（晚10点至早6点）。
3. 未经许可不得进入研究塔、军事塔和储藏塔。
4. 魔法使用仅限于指定训练区域。
5. 发现任何异常现象，立即报告最近的安全人员。
雷顿把小册子扔回抽屉。规则的存在意味着规则的打破者存在，也意味着惩罚机制存在。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学园内部结构的信息。
敲门声响起。雷顿的手立刻按在腰间的 Glock 上，但门外传来的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科尔特斯先生？我是来送晚餐的。”
雷顿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少女，棕色短发，雀斑脸，穿着简单的灰色制服，推着一辆餐车。她看见雷顿时眼睛睁大，但迅速控制住表情。
“晚、晚餐，先生。”她把餐车推进房间，动作有些笨拙，“主菜是炖蔬菜和合成肉，配面包和水果。饮料有水、果汁和……呃，其实只有水和果汁。”
雷顿看着她摆盘。餐具有金属的质感，但不是旧时代的钢，而是某种更轻的合金。食物看起来正常，有正常的气味。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少女吓了一跳：“米、米娅。米娅·格林。我是生活服务部的实习生。”
“在学园多久了？”
“两年。病毒爆发时我才十五岁，在避难所被救援队发现，然后被带到这里。”米娅摆好餐具，站直身体，眼睛仍然好奇地偷看雷顿，“您真的是……男性？未转变者？”
“看起来是。”
“对不起，我只是……我从来没真正见过男性。学园里只有图画和影像记录。”米娅的脸红了，“我说太多了。请慢用，我明天早上来收餐具。”
她转身要离开，雷顿叫住她：“米娅。”
“是？”
“学园里，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旧时代的东西？书籍，工具，之类的。”
米娅想了想：“图书馆有一些旧时代的书籍，但大部分是扫描版。实物的话……储藏塔可能有，但那里需要权限才能进入。呃，还有‘古董街’，在生活塔底层市场区，有些商人收集和交易旧时代物品。”
“古董街。”雷顿重复，“谢谢。”
米娅离开后，雷顿检查了食物。他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上的化学试纸测试了每一道菜——没有常见毒素反应。他仍然等待了十五分钟，观察食物是否有异常变化，然后才吃下第一口。
味道……正常。甚至可以说好。五年废墟生活让他习惯了变质的罐头、寡淡的野菜和偶尔捕到的瘦小动物。这顿热腾腾的、调味正常的饭菜几乎让他感到不适。
吃完后，他把餐具放回餐车，开始规划。维奥莱特给了他三天时间，这意味着三天内他是相对安全的“客人”。三天后，他的地位可能发生变化。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学园的布局、防御弱点、权力结构、潜在的盟友和敌人。
还有最重要的：逃生路线。
雷顿走到窗前，看着下方的训练场。黄昏已经降临，但学园内到处是发光的水晶和魔法光球，保持着柔和的照明。他看见一群年轻学生在教官的指导下练习魔法手势；看见两个穿着长袍的学者在花园里边走边讨论；看见一队巡逻队员以标准的战术队形穿过广场。
一切都井然有序，光鲜亮丽。
但雷顿在牧场长大，他知道最健康的牧场也有生病的牲畜，最整洁的谷仓也有老鼠。阿卡迪亚学园表面上的完美，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他需要出去看看。
宵禁时间是晚上十点，现在才七点半。雷顿检查了一下装备：Glock 19 在腰间，备用弹匣两个，匕首在腿袋，小型求生包在内袋。他没有带霰弹枪——那太显眼，明日香建议他“暂时存放在安全处”，实际上是没收了。
他打开门，走廊空无一人。生活塔的内部结构是环形的，中央是天井，四周是房间。他沿着走廊走向电梯，但在楼梯口停下了。电梯有记录，楼梯更隐蔽。
他走下七层楼梯，来到生活塔底层大厅。这里比上层热闹得多，有一个小型市场，摆满了各种摊位：卖食物的、卖衣服的、卖手工艺品的，甚至还有一个卖旧时代物品的摊位——正是米娅提到的“古董街”的一部分。
雷顿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注意。窃窃私语像涟漪般扩散，人们停下手中的事，盯着他看。他能听见片段的话语：
“……真的是男性……”
“……听说他是免疫者……”
“……主教亲自接见的……”
“……看起来好老……”
雷顿无视这些目光，走向旧时代物品摊位。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转变者女性，灰色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有烧伤疤痕，左手缺了三根手指。她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废墟中常见的物品：生锈的工具、破损的电子产品、旧书籍、甚至还有几个旧时代的枪械零件——但没有完整的武器。
“看点什么？”摊主的声音沙哑，眼睛打量着雷顿，没有其他人那种好奇或惊讶，而是一种评估性的目光。
“随便看看。”雷顿说，拿起一个旧时代的 Zippo 打火机。打火机还能用，铰链有点松。
“那个换两份配给券。”摊主说，“或者等值的魔法晶体。”
“我没有配给券。”
“那你有别的。”摊主靠近一些，压低声音，“信息。你是外面来的，免疫者。废墟现在什么情况？北方的‘铁砧’聚落还在吗？东边的变异沼泽扩张了吗？”
雷顿看着她。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商人，她的问题太具体，太有目的性。
“你经常出去？”他反问。
“曾经是。”摊主举起残缺的左手，“三年前的一次外出任务，遇到了净化派的巡逻队。他们不喜欢‘做生意的’，认为贸易会污染纯净性。”
“你活下来了。”
“付出了代价。”摊主放下手，“现在我只在学园内做生意。但外面的信息仍然有价值，尤其对某些人。”
雷顿思考了一下。信息交换可能是建立联系的方式，但也可能暴露自己的无知。他需要谨慎选择分享的内容。
“铁砧聚落两个月前还在。”他说，“但领袖换人了，新领袖更排外。变异沼泽向东扩张了三公里左右，现在接近旧高速公路。”
摊主点点头，从摊位下拿出一个小布袋，扔给雷顿。里面是五个小块的魔法晶体，发出微弱的蓝光。
“情报费。”她说，“我叫玛拉。如果你还有外面的信息，随时来找我。对了，你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
她从摊位最下面抽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雷顿接过，打开油布，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把枪管。不是完整的枪，只是枪管部分，但雷顿立刻认出了型号——Remington 870 霰弹枪的枪管，12号口径，长28英寸，完整无缺，膛线清晰。
“哪里找到的？”他问，声音保持平静。
“东区废墟，一个旧枪店的保险库里。”玛拉说，“但只有枪管，其他部件都腐蚀了或者被拿走了。对你可能没用，但对某些收藏家来说——”
“我要了。”雷顿说，“需要什么交换？”
玛拉笑了，那是一个缺了两颗牙的笑容。
“更多信息。或者……如果你有机会出去，帮我带样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
玛拉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棕色头发，笑容灿烂。照片边缘已经磨损，但图像仍然清晰。
“我女儿。病毒爆发时她在另一个避难所。我找了她三年，最后的消息是她可能被带到了‘新雅典’聚落——北边的一个大型幸存者社区。如果你有机会去那里，帮我问问。”
雷顿看着照片。女孩的眼睛和玛拉很像。
“为什么找我？学园有巡逻队。”
“巡逻队只听主教的命令。”玛拉收起照片，声音变冷，“而主教认为外面的幸存者聚落是‘潜在威胁’，不值得浪费资源接触。但你是外来者，如果你离开，没人会奇怪你为什么打听消息。”
雷顿把枪管重新包好。“如果有机会，我会问。”
“那就够了。”玛拉说，“枪管你拿走吧。顺便提醒你，小心点。学园里有人对你的出现不太高兴。”
“比如？”
“比如净化派的支持者。”玛拉扫视周围，确认没人靠近，“他们认为免疫者是‘旧世界的残渣’，应该被清除。虽然主教禁止直接行动，但……意外总是会发生。”
雷顿点点头。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我们的新客人很受欢迎。”
雷顿转身。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身高接近一米八，肌肉结实，留着极短的银发。她穿着深红色的制服，不同于明日香的蓝色巡逻队制服，也不同于学者的长袍。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目光锐利得像刀锋。
玛拉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莎尔娃队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例行巡查。”被称为莎尔娃的女性说，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雷顿，“确保我们的‘贵宾’没有迷路，或者遇到……不友好的对待。”
她走向雷顿，每一步都带着军人的精确感。雷顿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终靠近腰间——那里挂着的不是枪，而是一个金属短杖，杖头镶嵌着红色的晶体。
“雷顿·科尔特斯。”莎尔娃在他面前停下，“我是莎尔娃·铁刃，学园内部安全部队队长，直接向主教负责。欢迎来到阿卡迪亚。”
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欢迎的意味。
“内部安全部队。”雷顿重复，“和巡逻队不同？”
“巡逻队负责外部防御和外出任务。”莎尔娃说，“我负责学园内部的安全、纪律和……特殊事务处理。”
也就是说，秘密警察。雷顿明白了。
“主教让我自由参观。”他说。
“是的，在宵禁时间之前。”莎尔娃看了看墙上发光的时钟——已经八点四十了，“但我建议你不要离生活塔太远。学园很大，而且有些区域……对新客人来说不太安全。”
“比如？”
“比如军事塔的训练场，研究塔的实验室，还有某些私人区域。”莎尔娃的微笑像冰裂开一条缝，“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去，我可以派人陪同。”
“暂时不用。”
“明智的选择。”莎尔娃点头，“那么，祝你夜晚愉快，科尔特斯先生。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她转身离开，红色制服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锐利的弧线。雷顿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然后转向玛拉。
“她是净化派？”
“公开不是。”玛拉低声说，“但她的副手是净化派领袖的妹妹。而莎尔娃从来不掩饰她对‘不纯者’的厌恶。小心点，科尔特斯。被内部安全部队盯上的人，往往会在某天‘意外失踪’。”
雷顿把包好的枪管塞进外套内侧。他需要尽快回到房间，消化今天获得的信息。但就在他准备离开市场时，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让开！紧急情况！”
一队医疗人员推着担架车冲过市场，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女性，脸色苍白，嘴角有血迹。她的手臂上有着奇怪的黑色纹路，像是血管坏死，但又更加扭曲，仿佛有生命般在皮肤下蠕动。
人群惊恐地散开，窃窃私语：
“……又是魔法反噬……”
“……这个月第三个了……”
“……听说研究塔那边也……”
担架车迅速消失在通往医疗塔的方向。雷顿注意到莎尔娃站在市场边缘，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是满意？
“怎么回事？”他问玛拉。
玛拉的表情很凝重。“魔法不稳定。最近几个月，越来越多的转变者出现魔法失控现象，轻则暂时失去能力，重则……你刚才看到了。研究塔说是在研究解决方案，但进展缓慢。”
“原因？”
“没人知道。”玛拉说，“但有些人私下说，这和病毒消失有关。魔法能力来自病毒，病毒消失了，能力自然也会退化。但官方说法是‘暂时性调整期’。”
雷顿记下这个信息。魔法不稳定，内部派系斗争，外部威胁……阿卡迪亚学园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稳固。
他回到生活塔，走上楼梯。在五层楼梯间，他停下了。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半开着，里面传出压低声音的争论：
“……不能让他接触档案……”
“……但主教已经批准了有限访问……”
“……她是被那个免疫者迷惑了！我们需要采取行动，在净化派之前……”
雷顿悄然后退，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回到七层的房间，锁上门，靠在门后深呼吸。
五年来，废墟的威胁是直接的：饥饿、变异生物、恶劣天气。但这里的威胁更加复杂、更加隐蔽。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笑容背后可能藏着刀子。
他从外套里拿出枪管，放在桌上。油布散开，露出金属的光泽。然后他注意到，枪管内部，靠近膛线起始处，刻着一行小字：
若见晨星坠落，寻找锈蚀之心。
雷顿皱眉。这不是工厂刻印，而是手刻的，字体工整但有些仓促。玛拉没有提到这个，可能是没注意到，也可能是故意没说。
晨星——维奥莱特·晨星。锈蚀之心？某种隐喻？还是具体的地点？
窗外，学园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雷顿知道，他只有三天时间解开这个谜题，然后决定自己的命运。
但首先，他需要活过今晚。
他把椅子推到门后，用从废墟带来的 fishing line 在门把手和窗户上设置简易警报。然后他和衣躺在床上，一只手按在 Glock 的枪柄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在废墟中，他可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在这里，连光线都可能说谎。
夜深了。阿卡迪亚学园沉入表面上的宁静。但在阴影中，某些东西正在活动。
雷顿·科尔特斯闭上眼睛，但没有入睡。
他只是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