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林听雪醒来得很慢。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记得上一世最后一瞬——突破大乘境的最后一道天雷,让天穹裂开,伴随万道雷火压下,狠狠得劈在林听雪身上,佩剑断裂,七窍流血,天雷像刀一样从神魂深处剖开。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在那一劫里,可她自己亲手布下的退路给了她自己一线生机。
只是这线生机太狭窄,狭窄到像被塞进一枚“壳”里。
这里没有风,没有光,只有温热的灵液包裹着她的躯体——更准确地说,是包裹着她此刻尚未完全成形的“新身”。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很慢,像在等待某个时刻被敲响。
直到——
轰。
第一声震动从外界传来,像有人以巨锤砸在天地骨架上。灵液翻涌,带着微微的腥甜,顺着她的喉咙与鼻腔灌进去。林听雪下意识蜷缩,却发现自己连抬手都艰难,指尖只能在黏稠的灵液里划出短短一道波纹。
第二声、第三声震动接踵而至。
外面的世界像在打架,且打得极凶。那些声音隔着壳壁传进来,变得模糊而低沉:金铁交鸣像闷雷,符咒爆裂像鼓点,偶尔有人喊出一两句断裂的词,被风雷撕碎。
“……机缘!”
“……别让她——”
“……结阵!”
她听不清更多,但她听得出贪念。
不对。她明明把重生之地藏在落霞山脉秘境里,还借九尾狐还魂,按理不该有人这么快找上门——除非,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在这里醒。
但现在没有时间给林听雪哀怨了,外面肆虐的气息像潮水,一波波贴着壳壁拍来,贪婪、灼热、急迫,仿佛只要再靠近一寸,就能把她从壳里生生拖出去。
林听雪的神识被那些杂乱的气息刮得发麻。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弱。
弱到不像她。
上一世的她是问天宗的绝代天骄,不到百岁就是合体巅峰连天道落雷都敢借来炼剑;如今却像被剥去羽翼的鸟,困在温热的黑暗里,连外界一声脚步都能让她本能地紧绷。
她强迫自己冷静。
可下一瞬,外界忽然有一股气息压下。
冷。
干净。
锋利得像一柄未出鞘的剑,从高处一寸寸落下来,落到哪里,哪里就安静一分。方才贴着壳壁乱撞的贪念与躁火像被无形的刀背抽开,纷纷后退。
紧接着,轰鸣更猛了。
不是杂乱的斗法声,而是成片成片的灵力撞击——阵法在开合,剑气在穿梭,符火在炸开。天地仿佛被铺成一张巨大的棋盘,棋子互相碾压,碎裂声不断。
林听雪在壳里听见一种沉闷的声音。
咚。
像重物砸进泥水里。
又是一声。
咚。
那声音没有叫喊,没有求饶,只有短促、决绝的坠落。雨声很大,雨点砸在地面、砸在甲胄、砸在兵刃上,像千万根针同时落下;可在雨声里,那一声声“坠地”反而更清晰——仿佛有人在用这种方式,替外界的厮杀做无声的报数。
咚、咚、咚……
外面的喧嚣一点点少下去。
有人倒下了。又有人倒下了。
林听雪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人一个个的倒下,外面也变的更加安静,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在不断靠近。
不能再等了。
林听雪咬牙,一拳砸向壳壁————壳壁上细微的裂纹无声爬开,像蛛网般蔓延。
林听雪猛地睁开眼,强行撑起新生的躯体,破壳而出。
冷风与雨水扑在脸上,像被人用冰水兜头浇下。林听雪踉跄落地,脚下是泥,是血,是碎裂的符纸与残断的兵刃。她的视线被雨帘切得支离破碎,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片段:倒伏的身影、折断的旗、尚未熄灭的符火在水里嘶嘶作响。
黑暗里没有光,可她“看见”了——看见外界那股气息如寒星坠地,看见雨幕被剑意切开一道狭窄的路,看见一抹极艳的红在风雷里缓慢起伏。
红得像嫁衣。
那人站在几步之外,背后是横七竖八的尸身与散落的法器,像一场被雨洗过的屠戮。她的红衣不是喜庆的红,而是被血染深的红;金线刺绣在闪电下短促一亮,像冷光划过刀口。
林听雪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认识这股气息。
哪怕隔着一世、隔着生死、隔着正魔两道的血海深仇,她也认得出来——
沈绛宁。
魔道魔尊,魔宗之首,擅长越境作战,刚开始她修为没有林听雪高时,就已经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前段时间刚突破大乘,便斩杀上代魔尊。她上一世不知在她手上吃了多少苦。
虽然现在沈绛宁现在貌似境界衰落,但好像也是t m的合体啊!你让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怎么打😭,不对,是没有灵力的狐狸!
林听雪的身体比思绪更快。
她想退。
可重生后的躯体纤弱,九只尾巴也在造反,脚踝一软,小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她的指尖本能地攥紧身上湿透的衣料,指关节发白,像抓住最后一点能让自己不倒下的东西。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在下巴上,很冷。
沈绛宁却没有立刻走近。
她站在雨里,像在审视猎物,又像在压抑某种更凶的东西。她的肩膀起伏极轻,呼吸却并不稳,像胸腔里有火在烧。她的眼神在闪电里显得更暗,暗得像深潭里压着的兽。
那种不稳不是疲惫,更像某种东西在她体内撕扯——她的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指节攥得发白,喉间压着一声低低的喘。下一道雷光落下,照见她手背上浮出的青黑纹路,像细蛇沿着经脉往上爬,爬到腕骨时又猛地一顿,仿佛要钻进心口。
毒太重了。
沈绛宁忽然侧过脸,像是忍到极限。
她没看林听雪,反而抬手,五指微张。
地上不远处一具尚未凉透的尸体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线扯起,凌空拖到她面前。那人死不瞑目,眼白还泛着惊惧,雨水从下巴滴落,混着血丝。
林听雪只来得及吸一口冷气。
沈绛宁指尖一扣,像握住什么看不见的脉络,轻轻一拽——
“嗤。”
不是刀割的声音,而是血液被强行抽离的闷响。那具尸体在半空中剧烈抽搐了一下,胸口像被掏空般塌陷下去,皮肤迅速干瘪,眨眼间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囊。
她眼底刚亮起一瞬清明,下一秒又被青黑毒纹吞没。指尖一颤,像有刀在经脉里来回刮
她低低笑了一声,笑意却很冷。
“没用。”
她抬手一甩,那层干枯的皮囊“啪”地落回泥水里,轻得像一张纸,却让林听雪心口猛地一沉。
她的小腿不受控制地发颤,指尖攥紧袖口,指关节发白。她现在灵力受限,经脉空空,连一张护身符都凝不出来。若沈绛宁想要她的命,她甚至没有转身逃的资格。
沈绛宁终于把目光转了过来。
那目光像穿透雨幕的刀,落在林听雪身上,停了一瞬。她像在衡量什么,又像在嗅到某种更干净、更“合用”的东西。
林听雪背脊发凉。
她想退,脚下却一滑,泥水溅起。她刚稳住身形,红影便逼近——快到雨都来不及追上。
沈绛宁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几乎捏碎骨头。林听雪被拽得踉跄,后背撞上对方胸前的嫁衣,冰冷的锦缎贴着皮肤,带着血、药与一种压不住的燥热。
“别动。”沈绛宁的声音低哑,像从喉咙里磨出来,
林听雪哭着摇头,声音发颤地求她:“不要……求你不要……”
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按住林听雪的肩,把人死死压住。林听雪挣了一下,肩头便更疼,像被铁钉钉进泥里。她喉咙发紧,刚要开口,沈绛宁已经低头——
齿尖落在她颈侧。
那一下不是试探,是直接的侵入。疼痛像冰线刺进皮肤,林听雪浑身一僵,呼吸被迫断裂。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吸力,凶狠、急迫,像要把她的血连同魂都抽走。
沈绛宁汲得很重。
林听雪眼前发白,耳边只剩雨声和自己血液涌动的轰鸣。她本能去推,但这根本没用。
——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吸干。
就在她眩晕到几乎失去意识的瞬间,沈绛宁的动作猛地一顿。
像咬到了一味极烈的药。
她的瞳孔微缩,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喘,按住林听雪的力道竟松了一线。林听雪趁着那一线空隙猛地抽气,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促的喘息。
沈绛宁却没在意她的咳。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自己手背——那一片青黑毒纹,正在退。
退得比方才吸尸体血时快得多,像被什么温柔又霸道的力量硬生生推走。她的呼吸也终于稳了些,胸腔里那股烧灼般的痛缓了一半。
沈绛宁的指尖停在林听雪颈侧的血珠上,轻轻抹过,像确认。
“……原来如此。”
她没有继续吸第二口。
她抬手,红绡从袖中滑出,细如发丝,却带着阴冷的灵力,绕上林听雪的手腕,轻轻一扣。
锁住了。
林听雪咬牙:“滚!放开我!”,每次试着挣脱,红绡便收紧一分。
沈绛宁不语,只是指腹缓缓擦过林听雪肩上破开的皮肉,轻到像抚摸,却偏偏让那阵刺痛一寸寸清晰起来。林听雪猛地一颤,刚要挣扎,沈绛宁便俯近些,声音低得像贴着耳畔的雨:“别动,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沈绛宁把她从泥里拎起来,像拎起一件湿透的衣物。她低头看着林听雪,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决定。
“小狐狸,你跟我走。”
林听雪咬牙:“我——”
沈绛宁抬臂一卷,红袖遮过林听雪头顶,把雷雨隔开一线。她抱起林听雪转身走入更深的雨幕。
风雷卷来,天地被红袖切开一条狭窄的路。
走出战场一段距离后,沈绛宁忽然停下。
她低头,声音依旧低哑,却更像命令:“你叫什么名字?”
林听雪脑子里一空,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林——”
那个字刚出唇,她就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咬住舌尖。疼痛让她清醒:不能说。不能把“林听雪”这三个字交出去——哪怕沈绛宁此刻未必认得,可一旦说出口,自己还不得被吸成干尸。
她硬生生把后两个字吞回去,喉咙滚动了一下,改口得极快,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清霜。”她喘着气,声音发哑,“林清霜。”
沈绛宁盯了她一瞬,像在辨真假。
红绡在雨里微微发亮,像一条无声的锁链。
林听雪闭了闭眼,指尖在沈绛宁的嫁衣上攥出更深的褶皱。
她知道,自己被带走了。
而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