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书脊的触感,是我最熟悉的安宁。
《世界民谣简史》——就是这本了……
昨天在空教室里偶然听见的旋律,至今还在耳畔挥之不去。那不是任何一首我知道的日文歌,旋律中流淌着某种我无法形容的……思想?尽管我不知道这词用得对不对。
我踮起脚,指尖勉强够到书脊上缘。就差一点……
书突然被抽走了。
我吓得几乎叫出声,转身时却撞进一双平静的眼睛里。是松本同学。那个昨天在空教室里唱歌的人。
“谢、谢谢你……”我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在我偷偷研究他唱的歌时遇见他?
我慌忙低下头,接过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触电般的触感让我差点把怀里的书全掉在地上。《东亚音乐鉴赏》、《声音心理学》、《中国音乐赏析》——这些暴露我心思的书名此刻格外刺眼。
“不用谢。”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得像晨间的溪水。
接下来的对话我几乎是在梦游状态中完成的。我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些语无伦次的道歉和感谢吧。直到他说出感谢的时候,我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
我再次看向松本同学,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就好像平静的湖水一样。
“能听到这么优美的歌曲和歌声,我感到很荣幸。”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尽管说出口时我的脸颊烫得可怕。
关于歌曲的对话让我稍稍放松了些。原来他喜欢的是中文歌,歌手叫Jay。我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想着回去一定要查查。当他问起我手中的书时,我几乎要藏不住那股雀跃——有人愿意问,有人愿意听。
“因为对松本同学唱的歌很感兴趣……”说这话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觉得声音和文字一样,可以传递很多看不见的东西。”
这是我的真心话……
文字有形状,故事有温度,而声音……声音有颜色。昨天他唱的那首歌,在我听来是黄昏时分的琥珀色,温暖中带着一丝凉意。第二首则是雨后的青绿色,清新又缠绵。
“这一点我很赞同。”他说这话时看向了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有时候音乐会带给我很多新的感悟和体验。”
我的呼吸停了一拍……
共鸣——这个词突然撞进心里。
在这个堆满书籍的安静角落,我找到了一个能听懂这句话的人。
“那说不定我和森岛同学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呢。”他说这话时没有看我,但我看见了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很淡,但确实存在。
我愣住了……
共同语言?和我?
图书室的寂静此刻不再是背景,而是变成了某种有重量的存在,压得我心跳如鼓。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昨天那两段旋律在不断回响。
最后我逃走了……像往常一样,用“还有事”这样拙劣的借口。但在转身前,我鼓起全部勇气说出了那句:“昨天的歌……我很喜欢。”
跑到书架另一侧后,我背靠着冰冷的铁架,慢慢滑坐到地上。怀里的书散了一地,但我没有力气去捡。
我说出来了……
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但我确实说出来了。
从小学起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当同学们讨论流行偶像时,我在图书馆角落翻阅古典乐谱;当大家合唱校歌时,我在心里分析着和声的走向。声音对我来说不只是声音,它们有纹理,有重量,有颜色。但每次我试图解释,得到的总是困惑或敷衍的笑容。
所以我选择不再解释……
刘海留长,眼镜戴上,躲在书堆后面观察世界。文字是我的庇护所,音乐是我的秘密花园。直到昨天,那个空教室传来的歌声,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花园的一扇小窗。
松本同学唱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有人在听。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抽离感,像是在对远方某个人歌唱,又像是在独自确认某段记忆。第一首歌的旋律线像蜿蜒的河流,第二首的节奏则像心跳——稳定而执着。
我捡起地上的《中国音乐赏析》,翻开目录。会有分析中文流行乐的章节吗?如果没有,我该从哪里开始了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图书借阅到期提醒,还有三本书今天必须还掉。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好。
我抱着那本《世界民谣简史》——最终还是借了它——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也许明天,我可以试着不要一见面就低头。
也许下次,我可以问问他,那两首歌叫什么名字。
风穿过走廊,带来远处音乐教室的钢琴声。是肖邦的《夜曲》。我放慢脚步,听着那旋律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声音真的有形状……
此刻的钢琴声,在我听来是银灰色的丝带,在渐暗的天光中温柔飘荡。
而昨天那两首中文歌,我想我会记住它们的形状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