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式继坐在街边长椅上,叹了口气。
(是我不好。明明都是因为我,秋叶才被迫担起家族的重担...)
想着回家后要怎么道歉才能缓和和秋叶的关系,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本来事情就够麻烦了..怎么还有个不认识的家伙跟踪我啊..)
从他出了宅邸门后,就开始跟踪他的人——金发少女也不躲闪,静静地在距离式继几十米的地方站着。
(是秋叶派来监视我的人吗..)
式继一边思考着对方来意,一边观察四周。
就在他右前方,有一条小巷。
(总之,还是看看她要说什么吧..)
他起身,拐入这寂静的小巷。
少女紧跟着他的脚步,进入这喧闹城市中的寂静一角。
『那么,你——』
式继停住脚步,回身看向少女。
金发红瞳,一袭纯白短裙,少女的面容美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一时看得入迷,竟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你和爱尔特璐琪是什么关系。』
少女轻挑眉毛,说出口的话语却令式继十分困惑。
『爱尔..特璐琪?那是谁?』
『不承认吗...也罢。』
少女叹了口气,身影一闪,来到式继面前。
(好快!)
不知对方来意,式继慌忙后撤。然而少女只是伸出右手轻轻一挥,式继便被死死地压制在原地,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身上一般。
少女凑近式继,取下了他的眼镜。
『能给你这种规格的魔导具,她很看重你呢。』
她来回把玩着式继视若珍宝的眼镜,发笑,
『抱歉,这个我借走了。』
说罢,她右手一挥,解除了对式继的束缚。
『把眼镜还给我!』
视野再度被红色细线蚕食,式继慌了神,朝夺走自己眼镜的少女扑了上去。
『那你就给我把她喊来。』
少女闭上眼睛轻盈一跃,毫不费力地躲开式继扑击,
『没用的。』
再度睁眼之时,她的瞳孔已是金黄色。她将指尖对准式继——
『虹之魔眼·魅惑』
『唔——!』
直视她金黄色瞳孔——魔眼的一瞬间,式继的意识就离他远去,整个人如同断线人偶一般倒了下去。
『呼。』
少女轻扶式继,让他平稳地躺倒在地。她瞥了一眼手中眼镜,不由发笑,
『...黑,我们之间总算要有个了断了。』
然而,就在她自言自语,注意力完全放在眼镜魔导具的同时——
在她背后的“式继”,悄无声息地起了身。
噗。
血肉被穿透的声音传来。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本应被自己魅惑的“式继”正站在身后,用匕首刺穿了自己。
『啊——』
她拔高了声音。或者说,她试图这样做。
但在她出声之前,一切已经结束了。
“式继”瞬间划开了游走在少女身上的“线”。
刺、割、砍入、划开。
她的身上总共十七条线。
脖子,后脑,右眼,右上臂,右手腕,右无名指,右中指,右腿,左手肘,左胸,左腿根,左小腿,左脚趾,肋骨,胃部,腹部,心脏。
眨眼的瞬间,不到一秒。
“式继”将她,从“人”分解成了十七个肉块。
赤红的液体与猩红的碎块从空中洒落,如瀑布般淋在“式继”身上,在地面上逐渐蔓延开来,就像盛满的水桶被打翻了一样。
式继这时才回过神来。
刚刚,他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就连意识,也如同陷入沉睡一样微弱。
『...啊?』
他听见了诧异的声音。
完全没能想过这是自己会发出的声音。
血腥气扑鼻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我刚刚......杀人了吗?为什么?』
侵蚀着青色石板地面的血色过于夺目,不停提醒着他眼前发生的事实。
嗒。
血珠沿着刀脊滴落地面
滴答。
式继呆呆地望着滴落鲜血的匕首。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
『她...死了...』
这是当然。
如果有人能够在整个身体被分解成十七块的情况下存活,那就不是人类了。
就在刚才。
式继亲手将一个陌生的少女大卸十七块了。
赤红液体蔓延开来,流到了式继的脚边。
『啊..』
受惊之下,式继想把脚挪开,但来不及了。
少女殷红的鲜血就像粘稠的煤焦油一般,在他的鞋底和地面间扯出一条红色的线。
『呜...』
血腥味让他的胃中翻腾,让他几欲作呕。
眼球逐渐染上血丝,大脑仿佛正在被人摇晃一般晕眩。
『呕---』
胃液裹挟着食物残渣逆流而上。
明明胃里已然空无一物,身体却还在催促他继续吐下去。
好痛,好晕。
他如同断了线的人偶一样,瘫倒在地。
抬起右手---已经沾染上了又粘又红血液的右手。
我、杀人了。
式继满脑布满这个念头,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胃液蠕动着从嘴角溢出,同少女的鲜血与自己的泪水混杂,滴落地面。
『都是、假的...』
他绝望地哭泣着,望向散落一地的碎肉,想起今晚发生的各种异常事态,逐渐发狂。
『没错..都是假的。』
『呵呵、哈哈哈哈---!!!』
大笑。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大笑。
但就是笑了。
『我怎么会杀人呢..都是假的,一定是妹妹又给我下药了...』
他低头看向血谭,血红之中夹杂着少女金黄发丝的血潭,极力说服自己。
但是。
即使他再想否认。
这令人生厌的血红血潭,即使是现在,也在流个不停。
那是自己亲手——
『不,不能说..不能说出口..』
仅存的理智在悲鸣。
一旦把这句话说出口,自己身为“人类”的什么要素就要消失掉了。
但,他的心脏在呐喊。
仿佛不说出真相就会破裂,强行推挤着话语。
『我..杀了..不,不是我..』
不管他再怎么否认,清清楚楚的事实——少女的鲜血和肉块,就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实与欺骗自己的侥幸心理拉扯着他的大脑,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几近癫狂。
式继跑了起来。
他无法思考,只是单纯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
哗——哗——哗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噪声。
『好冷..』
式继瘫倒在地上,无神地望着天空。
哗——哗——哗
吵闹的声音一直持续着。
他的身体在颤抖。
是因为失温吗,还是因为...
『呕——』
即使只是稍微,一想起自己所做的事,他还是忍不住地犯起干呕。
杂音喧闹。
他的体温就像下坡的过山车一样迅速降低。
他无法自杀,他看不起这种懦夫行为。
但现在,如果就这样放着自己不管,他就能死去,就能就此消失。
(也许..这样会比较好。)
没错。
他的心头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只要,我赶快就这样去死——)
『你是..式继同学?』
突然。
式继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
『...』
他抬起了头,然后就看见了她。
希耶尔学姐。
明明前几天刚见过面,此刻他却感觉阔别了数十年。
『现在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在这里躺着?』
刚刚的噪音..是雨声吗。
式继往自己身上一看,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冰冷感顿时袭来,钻入骨髓。
『学...姐..?』
『你连把伞都不带,会感冒的。』
学姐说出的话在他耳中好像外语,明明两人共处一处,悲喜却并不相通。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学姐挑起眉毛,困惑地看着他。
『啊,嗯...』
『就算夏天的尾巴还没溜走,也不能这么掉以轻心啊。』
学姐蹲了下来,将雨伞向他倾斜。
雨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毫不在意,轻轻握住了式继的右手,
『...!!你到底被淋了多久,手怎么冰成这样!』
手心传来的冰凉让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等式继回答,学姐就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
『我把伞借给你,你快回家暖暖身子吧,要不然会要命的!』
要命?
自己会死吗。
这不正是自己想做却没胆子做的事吗。
『振作点!如果你动不了,我帮你联系家里人吧!』
联系家里人的话...
妹妹的脸庞涌入式继的心间。
不,绝不能把她牵连进来。
『...不..』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学姐。
『没事..我不回家。』
『...』
沉默。
学姐许久没有开口,只是盯着他看。
『唉..』
她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你..去我的住处吧。离这里很近,眼下是你最合适去的地方了。』
说着,她一把拉住了式继的手。
式继没能甩开她。
他已经虚弱到无法靠自己站起来了,更别说甩开握住自己的那只纤纤细手。
(虚弱吗..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吗..)
学姐彷佛生怕他逃走一般,用力握着他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暖,就好像被冰封十年之后捧起一丝跃动的火苗。
(就像——冰天雪地中的火炉一样)
在式继早已麻痹的五感中,他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只剩从掌心传来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