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菲尼克斯医院病床里的人是这么形容昨晚酒馆的来客的：她从夜间的浓雾中走来，手中拿着一根可笑的，末端镶嵌着水晶的破棍子，直接走向了酒馆的大门。那时候已经十一点，大街上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那些平日里喧闹的电子显示屏也终于安静下来，只是默默播放着广告，只有小酒馆内的歌手全息影像还在纵情歌唱。陌生人就这样沿着小路走着，不时有游荡的人想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好奇那件蓝灰色色的长袍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她在海伦德小酒馆前停了一会儿，看着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推开那肮脏的街角小酒馆的们。那醉汉看了一眼那兜帽下的脸庞——一张年轻，质朴的面容，肌肤纤巧，蓝灰色的发梢自脸颊两侧垂下，一双灰雾般的眼睛望着来者——然后他粗哑地笑了起来。
“妹子，自己一个人？”他咧开嘴打了个酒嗝，“来哥哥这里，我带你玩！”
天旋地转。醉汉扶着广告牌呕吐，陌生人走进人声鼎沸的酒馆。酒保看着她穿过正在痛饮的人群，和正在跳舞的女郎。在吧台外坐下，褪下兜帽，蓝灰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眼睛疲惫地望着酒保。有几个顾客注意到了她带着的那根东西——一根末端镶嵌着紫水晶的粗木棍——指着它小声言语。那女孩转过头，好奇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酒保咳嗽了一声，她才转过身来看着酒保。
“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酒保小声说，“回去吧。”
“去哪儿？”
“回你家，当然。”
“我没有家。我今晚想找个地方住。我没有……身份证。”
最后几个字听起来有点吃力。
酒保皱起眉头，卡座那边的几个人从全息投影的热舞中转过身，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老练的酒保很快注意到了这情况，弯下腰从柜台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写了几个字之后推给女孩。上面写着：“在这边别说这种话。”
女孩抬起头轻笑一声。“再帮我拿一杯无酒精饮料。”
酒保无奈地叹了口气，照做了。几乎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卡座上的一个穿金戴银的家伙走了过来，带着一身酒气坐在了女孩旁边。然后几乎就像是所有老套电影的开场一样，他开始准备向女孩搭讪。就在酒保刚刚听他说出“要不要晚上去我那儿”的瞬间，伴随着一阵迅猛的衣物摩擦声，重物撞击桌面的声音传来。那酒鬼的身子瘫软下去，女孩看着桌面上的凹陷，若有所思地从自己斗篷下的牛仔裤里面掏处一枚金币，放在吧台上。
整个酒馆鸦雀无声。那酒鬼自吧台缓缓滑落，左臂反射的昏黄色光芒让酒保想起了小时候在海边看的落日。他看了那女孩一眼，那年轻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慌乱。就像是拎起一只小鸡一样，她从吧台前离开，拽住酒鬼那肮脏的衬衫把他甩了出去。
“把他带回去，”她这样说着，“也许他能长点记性。”
叫骂声从卡座中暴发，那穿着凌乱西装的酒鬼的同伴张牙舞爪的扑过来。酒保长叹一口气，酒柜上方的卷帘门立刻落下，将那些酒严严实实地挡下来。在温和的后朋克音乐之中，在LED灯带所发出的淡蓝色幽光之中，女孩伸出手，那根普通的棍子便以一个违反物理学的轨迹凌空飞到了她的手中。她只是退后一步，然后将棍子横过来，深吸一口气，发力。那棍子的底部在下一秒就撞上了那酒鬼同伴的下颌骨。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咆哮起来。那冲击击碎了他的下颌骨。酒保挑了挑眉头，准备将柜台上的金币捡起来把玩，却发现这金币的重量并不是一个仿制品那样沉重。安装的电子眼很快分析出这是实打实的真货。“真是活见鬼了”。他这样说这，一遍在柜台后面看着那少女左右开弓，以东方电影里面少林武僧一般的姿势耍起一套虎虎生风的棍法，将那两个同伴挑翻。那沉重的躯体重重落到地上，骨折和错位造成的疼痛攻击大脑，惨叫声让酒吧寂静下来。而那少女舞了下自己的那根破棍子，将它握在手中，紫水晶微微发光。她扫视全场，没有人敢继续下一步行动，而她只是站在原地，打量着正在地上哀嚎的人，如同秃鹫在观察着即将死亡的动物。
枪械上膛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突兀地响起。人们纷纷把头转向那声音的方向。酒保从柜台下拿起了自己的霰弹枪——识相的人都能认出那是军用货——连同两名店员一起，将枪口指向了那披着斗篷的少女。
“出去，女士，立刻。”
那女孩拍拍手，最后向酒保看了一眼。“谢谢你的饮料。”
她跨过仍在哀嚎的躯体，推开门走入夜晚裹挟着难闻气温的冷风当中。
混沌的梦境，无意义的闪回片段夹杂着尖叫声，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不知男女。声音时远时近，在广袤无垠的空间中环绕着，宛若来自远古时期的梦魇重现于世，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哈罗德·菲尔比被身体的疼痛所唤醒。他睁开眼，闻到了自己公寓地毯那股许久没有清理所带来的霉味。那已经空无一物的波本威士忌瓶子散落在劣质卷烟的包装旁，离他的鼻尖不超过十厘米。
他扶着床头柜起身，宿醉带来的头疼令他感到恼火，膝盖传来的痛楚让他清晰的认识到这该死的天气变换。这要命的身体似乎正在一天天拖垮他。见鬼。与此同时，他还不得不起身关掉那正在滴滴作响的闹钟——那令人炫目的，显示着六点四十五的发光表面让他烦躁，于是他一拳砸在顶部，传来一声内部零件的震颤。
“该死。”他咒骂着捡起垃圾——酒瓶、香烟、乱丢的衣服叠在一起，铺满了床到门口短短的几米空间，小方桌上摆着中餐外卖盒，里面装着没吃完的炒面——然后把它们全部塞进垃圾袋。真见鬼了。他悲哀地推开公寓的长方形窗户，发出嘎吱一声响，阳光倾泻进来，照亮了他房间中央的一小块区域。一只哈罗德从未见过的小橘猫从堆满箱子的角落中跑出，环视了一圈房间后，选择跑到阳光下伸懒腰。
哈罗德懒得管那东西是哪里来的。他只是吧垃圾袋丢到门口，然后躲进卫生间里开始日常的洗漱、刮胡子。手机弹出弹窗说有一条语音留言，他一边刷牙一边把它放出来听。一个低沉的男音从扬声器飘出。
“嘿，这里是T·J，我把你的车开过来停你楼下了，下次别忘在酒吧。”
该死。哈罗德漱口吐掉泡沫，看着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唯一庆幸的是家里只是多了一只猫而不是多了一个人。真是活见鬼。他穿好衣服，拿上自己床头的警徽塞进牛仔裤口袋，穿上自己的衬衫和风衣，打好有点酒味的领带，对着镜子梳理那完全不听使唤的卷发。三分钟后，他走过公寓楼长长的，堆放着一些杂物的走廊，和一个身体改造得异常亮闪闪的家伙，一个不断咳嗽的老头还有一个看起来异常健壮的西装男同坐一部电梯，前往超级摩天大楼的负一层停车场寻找自己的老庞迪亚克。两分钟的路途上，西装男看出了哈罗德纯血人类的身份，千方百计地向他推荐三成公司生产的义体，却得到了哈罗德一个中指。
拉开那十三年老车的驾驶座。他坐进去，插钥匙打火。引擎发出一阵相当不妙的噪音，然后彻底停摆。再来一次，毫无效果。
车里的空气暂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哈罗德重重拍击方向盘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