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人

作者:今沢山 更新时间:2025/12/29 17:45:49 字数:7271

「看,是那个灾星……」

「离他远点,晦气。」

三年的时光,就在这种湿冷的窃窃私语中一晃而过。

从我学会走路起,这些恶意的眼神就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一个三岁的孩子,本该是村里被逗弄和喜爱的对象,我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那扇破窗外,再也没有探出过贝丽丝和拉妮那两张熟悉的笑脸。她们的缺席,彻底抽走了母亲脸上最后一点微光。

这三年,我学会了说话,却从未主动和母亲聊过天。我们之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白天,我坐在床脚,她坐在床头,两个人隔着半张床的距离,像共享一间囚室的陌生人,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我不敢看她。那日益枯瘦的模样,嶙峋的腕骨,和深深凹陷的眼窝,都让我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她不像母亲,更像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却即将熄灭的陌生魂灵。

我十分害怕她。

可到了晚上,这份默气又会变成另一种形式。她那枯瘦得能清晰摸到骨头的身体会轻轻靠过来,把我圈在怀里,像我还小的时候那样,用下巴抵着我的发顶。那份来自她身体的温暖,是这间冰冷破屋里我唯一能汲取的温度。

我们仿佛在扮演两个角色:白日里互不相干的陌路人,黑夜里相依为命的母子。

「喂,卡多克。」那个叫达夫的男人站在门口,粗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不用他催,自己跳下床,默默往外走。

「走快点!磨蹭什么!」见我步子慢,他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我的后颈,像拎一只小动物般把我往外推。我的膝盖好几次都因此磕在粗糙的门槛上,破皮渗血,他却像没看见似的。

他从不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儿子,我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工具。

规矩是,不到天黑不准回家。

出门时,一个男人刚好与我擦肩而过。他身上裹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汗臭,混着廉价的酒气,圆脸上的肥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笑着跟达夫打招呼,手往口袋里掏了掏,几枚肮脏的铜币在交接时发出轻响。那扇吱呀作响的家门缓缓推开,母亲站在门后,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眼神麻木地望着门外。

我不知道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那个男人。

然后,她露出了微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却宁愿她永远不要对我笑。

一开始我也试过反抗,用我三岁的身体去撞、去咬。但换来的,只是达夫更残暴的殴打。若不是母亲每一次都疯了般跪下来,用额头去撞地面,磕得头破血流地求情,我可能早就被打死了。

三岁的孩子,一记重拳就能让我晕厥过去——那是我转生后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身体真的可以脆弱到被轻易「关机」。

既然活着如此痛苦,不如彻底激怒他,好博取一线死亡的可能。我开始故意挑衅他,用最恶毒的眼神瞪着他,如我所愿,每次都被打得蜷缩在地,动弹不得。那种痛苦,和前世无数次失败后的无力感重叠在一起,无论怎么蜷缩身体都无法摆脱。

而每一次,母亲都会疯了般跪在达夫脚边,一遍遍求他住手。再野的动物,天天被打也会服软,何况是我这种本就容易放弃的人。她越是这样护着我,我就越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我是个负担。

前世的父母总说:「生下你有什么用?」不结婚,没本事,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而现在,我成了逼迫母亲为娼的人质。

「要么我把他卖了,要么你去卖。」

当达夫说出这句话时,我曾天真地以为母亲会反抗。可她只是沉默地看了我许久,然后转头,对那个男人露出了笑。这算什么母爱?这根本就是用我的命做成的枷锁,将她和我一同锁死在这个地狱里。

我不止一次想过一了百了,可每次闭上眼,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她晚上抱着我时,那温暖却骨瘦如柴的身体。

这份矛盾让我痛不欲生。

但……如果她死了呢?对她而言,不也是一种解脱吗?

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忍不住微微上扬。

是啊,这是我们共同的解脱。

我站在斜坡顶上,张开双臂,风刮过脸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闭上眼,我几乎能感受到坠落的失重感。

就在那一瞬间,身后突然有一股力量猛地扑了过来,我没站稳,抱着那个不明物体一起滚下了山坡。杂草和石子在背上划过,最后「咚」的一声,后脑勺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眼前一黑。

「谁……?」我晕乎乎地抬起头,怒火正要喷发,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对碧绿的瞳孔,像被阳光照透的宝石,清澈又冰冷。那头金发比秋日的麦浪还要耀眼。她……实在太过漂亮,那张小脸精致得如同橱窗里最昂贵的陶瓷人偶,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我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又要寻死吗?」女孩开口,语气里没有温度,分不清是关心还是质问。

「「又」?」我皱起眉,「我不认识你。」

「你刚才站在那里张开手,不是想跳下去吗?」她白了我一眼,从我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

「你不觉得张开胳膊迎着风,很舒服吗?」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这番说辞连我自己都不信,却下意识地辩解。

「骗子。」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我骗你什么了?」我爬起来,揉着撞疼的后脑勺,「再说,这个破坡怎么可能摔死人。」

按这斜坡的坡度和杂草密度,就算滚下去,最多也只是摔一身伤。这孩子真是多管闲事……不过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决定不跟她计较。

气氛变得很尴尬。她绷着小脸,没什么表情,显然不擅长交际。巧的是,我也是。于是,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谁也没再开口。

溪水潺潺,阳光洒在水面泛着细碎的光。我早就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对这种田园静谧毫无感觉。唯一能称得上「美」的,大概就是身边这位像冰山一样的小女孩了。

「欧露拉·达伦斯。」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卡多克……谢鲁曼。」我把自己的全名念了一遍,感觉有些滑稽,像侠客过招前的通报姓名。

她报名字的时候别过脸,没看我,耳朵尖却有点红。

「欧露拉」……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别再做这种事了,你母亲会伤心的。」她又开口,话说得像个小大人,却很生硬,像是背诵别人的台词。

「谁告诉你我经常做这种事了?」我的警惕心立刻提了起来。

「反正……我就是知道。」她大概是被我认真的表情吓到了,视线有些躲闪,抬手把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

「少骗人了。」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达夫。说不定是他给了谁的钱,让这孩子来盯着我,防止我这个「人质」出意外。想到这,我再也没了和她聊下去的心思,起身就要走。

「你……认识贝丽丝吗?」见我要走,她急忙开口。

听到「贝丽丝」这三个字,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我猛地转过头,仔细端详她的脸,试图把她与记忆中贝丽丝阿姨的样貌重叠。她和贝丽丝长得一点都不像,但这头浅金色的头发……

「贝丽丝……欧露拉……」我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贝丽丝阿姨以前总把她的女儿挂在嘴边,「我家的欧露拉……」原来就是她。

「你妈妈是贝丽丝?」

「嗯。」欧露拉面无表情地说。

一个让母亲如此骄傲的孩子,竟然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过,我也是。

「那你妈妈呢?她们……好久没来了。」我问出了那个盘桓了三年的问题。

她沉默了。然后,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说出了答案:「死了。」

「……什么?」

「三年前就去世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株三叶草,用指尖轻轻捻着,直到叶片破碎,被风吹走,落在溪水里,顺流而去。

在她的叙述中,那天的真相如同一幅褪色的画,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三年前那天回去后,贝丽丝因为白天总去陪米莉亚,只能趁着晚上做喂猪的饲料。按说做饲料该在天黑前完成,晚上光线暗,容易出意外。可偏偏命运弄人,她没砍到自己的手,却被屋顶松动的房梁砸中了后脑勺,没撑几天就去世了。而拉妮,也在那之后不久,穿过树林时踩中了猎人设下的捕兽夹,废了一条腿。

所以村里人都说,我是灾星,我的降生,给我母亲身边的人带来了不幸。

看着她一脸麻木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阿莲,明明难过得要死,却总是强装坚强。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

她被我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身子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母亲临死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米莉亚阿姨……还有你。」她反而站了起来,比我高出一个头,学着我的样子,将手放在我的头顶。

「我不需要照顾,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换作是我,大概会恨我吧。毕竟,是我母亲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可她的眼神单纯得很,真的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抱歉……」我低声说。这句道歉或许莫名其妙,但如果不说出口,心里的憋闷感就无法散去。

「人的命运就是如此,谁也没有资格去怪谁。」她的话脱口而出,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句话太成熟了,不像是她能想到的,更像是别人教给她,让她用来安慰自己的话。

我推开她放在我头顶的手,心里乱糟糟的,转身就往回走。她没出声拦我,却悄悄跟在了我身后。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她正踩着我的影子,慢悠悠地跟着,脚步轻得没有声响。

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跟我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村里的闲言碎语会像苍蝇一样缠上她。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明明知道会有不好的结果,还非要凑过来,最后出了问题,又反过来怪我。

我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我继续往前走。她也迈开步子跟上。

路过一户正在捶打谷物的农妇家,我扯了扯嘴角,朝她打了声招呼。那农妇却只斜瞟了我一眼,立马皱眉呵斥:「滚远点!晦气的玩意!」

欧露拉就跟在我身边,对这恶毒的咒骂恍若未闻,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她甚至学着我的样子,对那个农妇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那农妇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着回应了她。

这鲜明的对比,像一根刺,扎得我心里更烦躁了。

「喂,别跟着我了。」我终于不耐烦,沉下脸瞪着她。

「不行。」她冷冷地回答,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朵黄色的小花,指尖捏着花瓣,一片,一片地扯下。

我彻底没辙了。想说几句狠话吓跑她,可对着这么一个看起来单纯又固执的小孩爆粗口,实在有失我一个「成年人」的风度。我只能默认了她的跟随,任由身后多了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肚子不争气地「咕」地叫了一声。她的视线随着声音,落在了我的肚子上。

在这里,我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的饥饿。饿到甚至想去啃食地上的草皮。学会走路以后,饥饿感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从未有过一次吃饱的感觉。身体瘦得皮包骨头,营养不良。以前那么讨厌的番茄酱的味道,现在光是想一想,嘴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分泌口水。

「饿了?」

「饿了。」我老实回答。在饥饿面前,任何理性都会轻易地碎成一片一片,我已经顾不上什么成年人的矜持了。

「去我家吗?」欧露拉的声音,把我从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看她的样子,刚才应该叫了我好几声。她脸上带着点小小的不悦。

「你爸爸在家吗?」

「去地里了。」

「好。」

一股欣喜涌上心头,我拼命按捺下去,喉咙却自顾自地上下滚动。

她家比我住的地方要大得多,有一间正屋,一个小阁楼,还有一个放粮食的小仓库,院子也围着一圈像样的木栅栏。

我坐在她家后院的木凳上,等着她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吃的。

欧露拉端来一碗水,又拿来一块完整的面包,放在了桌子上。对我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美味了。

我一把抓起来,就狼吞虎咽地啃着,噎得直皱眉也没有停下来。

自从断了奶,我吃过最好的东西,也不过是路边的野果,或是达夫偶尔带回来的、沾着土的剩面包。仅仅一块面包,简直就是一顿盛宴。大概已经三四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我甚至差点因为这份感动而流下眼泪。

「我说过我会照顾你的。以后饿了,就来找我吧。」她看着我这副饿死鬼的样子,缓缓开口,语气很轻。

我停下咀嚼的动作,抬起头看她,面包渣还沾在嘴角。「为什么?」只是因为贝丽丝的一句话,就对我这么好吗?

「我想要遵守约定……不可以吗?」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孩子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像个大人了。或许是这边的孩子都早熟吧。

「你觉得很好笑吗?」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似的,直直地盯着我。

我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连忙闭上嘴,把嘴里剩下的面包咽了下去。

吃饱以后,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木桌旁,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视线会不经意地撞上,然后又飞快地移开。看来,她也对我很是好奇。

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带着新绿的叶子飘下来,慢慢落在我空了的碗里。

「你,总让人感觉不像个小孩。」过了很久,她缓缓地开口,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一般的孩子,像你这么大,说话都还不利索呢。」话里的猜疑,像一颗沉在水底的石子,不轻不重。

我该怎么回答?像动漫里被抓包的主角那样支支吾吾,还是强装镇定地说「没有啊」?

「你也不像个小孩子。」我反将一军。她身上那股超出年龄的冷淡,还有说话时的成熟,都让我觉得奇怪。

「妈妈以前总说,米莉亚阿姨家有个孩子,不哭也不闹,特别乖。她说,你跟我很像,都让人觉得很放心。」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试探什么。

我心里的异样感更重了,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像被蛇盯着似的,有点发毛。倒不是怕暴露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反而觉得暴露了会更有趣。但反过来想,谁会相信一个三岁孩子的话呢?

「没什么,我上辈子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废人罢了。」这句话没经过大脑,就从嘴里冒了出来。像孩子之间随口的玩笑,我也没指望她会相信。

她没有笑,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

「是吗?」她忽然开口,表情有些坏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上一世,也只是个普通学生而已。」

我愣住了,学生?

「Good afternoon。」她看着我惊愕的样子,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狡黠的笑意,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汗毛倒竖,连呼吸都快停了。

眼前的女孩,居然说出了一句标准的英语。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说,你听不懂?」她撑着下巴,打趣地看着我。大概我现在的样子,在她眼里特别滑稽吧。

「Good afternoon...where are you from?」我连称呼都换了,声音还有点发颤。

「既然你这家伙也跟我一样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像是在回忆什么,又转头看了我一眼,最后却调皮地眨了眨眼:「至于我是哪里人,就不告诉你了。」

「活了六年,本以为再也不会和那个世界有任何交集了。」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很意外...」我的手掌心里全是汗,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她了。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怪小孩,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起来好可怜。」她笑着说,「但转念一想,一个三岁小孩总干些奇怪的事,甚至想着自杀,那就太不正常了。」

「....活过一次,生命就没那么珍贵了。」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接我的话,而是一直盯着我看,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只要看我一眼,谁都能知道我家的生活水平。全身上下都是破烂,衣服上到处是洞,补丁上面打着补丁。

「不过啊,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看着我难以回答的模样,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当然是...死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脸上明显地愣了一下。

「嗯...果然是这样啊。」她有些艰难地笑着,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垂了下去,「我还以为...还有机会能和他们见面呢。」

看着她有些失落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能感觉到,她生前一定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和我这种能毫不犹豫舍弃过去的人比起来……我无法开口。

我只是拾起落在碗中的那片青叶,对着太阳。透过叶子的绿光,在我的瞳孔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这就是新生所带来的东西吧,一双完美无缺的眼睛...代价就是栽入地狱的生活。

「在失去什么的时候,也会得到些什么。」我将绿叶递给她,「人生并不会一帆风顺,只是你的想法和行为,决定了当下的路。」

「那么懂得这么多的你,请不要再轻生了。」她接过叶子,脸上的阴霾消散了许多。这些问题,不止是我,她也一定经常思考。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她也只是会心一笑。

「不过呢,你说的对!现在这个世界可以重新开始,可以重新体验生活、感受新生命的洗礼,确实值得期待!」她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内在开朗的人,是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颓丧下去的。

可这样的重生,又怎么可能只是一点挫折呢。

「....」看着她的模样,我想起了过去那个灰暗的小房间。除了电脑屏幕是亮的,其余几乎都是一片黑暗。如今没有电子产品,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所谓的未来。她的那些理想和期待,我并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

「你也太兴奋了吧...」我有些不适应她现在的样子。这是我过去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太过热情,会让人感到尴尬。

「过去的世界,不管发生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既然死而重生了,就应该向前看,只有不断向前,才能洗刷掉过去的痛苦!」见我不说话,欧露拉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个小大人似的开导我。

「不,我只是...」话到嘴边,我却失去了说出口的勇气。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还会鼓起勇气去实现你所期待的幻想吗?不过,这样的话太扫兴了。

「你啊,过去一定是个很闷骚的男人。」她捂着嘴,又笑了起来,眼里满是调侃。

「不,我是女生。」我毫不犹豫地反驳。

「笨蛋,说谎前先好好揣摩揣摩女性的心理再说吧。」和刚才的冷淡不同,她的脸上多了很多鲜活的笑容,眼睛也会跟着笑,弯成好看的月牙。

之后,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吐槽这里的生活——伙食太差,天天是硬面包和稀粥;家里环境太脏,打扫起来特别麻烦;还有,怕自己说错话被父母发现异常,所以平时才故意少说话。

我无奈地撑着手,看着她抱怨,时不时地应付两句。

「活在舒适圈,那是因为有人已经替你创造好了环境。想要回到那种生活,就必须自己去创造。所以啊,活着就是机遇!」看着她仿佛被灌了鸡汤一样激动的样子,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实在搞不懂,刚刚那个冷静的女孩真的是她吗?

「那你对你母亲的死...是怎么想的?」我不是故意要泼她冷水。只是觉得,既然她对生活充满了这么多希望,我想知道她是怎么面对死亡的。我还真是恶趣味呢。

「...」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我正担心是不是惹她生气了,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她笑的样子、干活的样子,我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她顿了顿,声音轻了点,「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我对她,好像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这种感觉,你应该能理解吧?」

「能理解。」我接过她的话.

「毕竟一个人的心里,很难再装下第二个母亲。」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遗憾,却又释然的笑。

「那么,在这个世界名为卡多克的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话锋一转,她又像个老师一样,问起了对未来的憧憬。

儿时的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想成为警察、当兵什么的吧。

「我想成为...我不知道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你刚才还装得那么一本正经地沉思。」望着我的样子,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我们的聊天,一直持续到太阳快落山才结束。或许是从彼此身上得到了些许慰藉,又或许是「同乡」这份联系带来的牵挂,离别时,两个人都透着点不舍。

「拜拜啦……回去路上小心。」她说话时,语气又慢慢变回了最初的冷淡,像重新戴上了面具。

也是。我也该把自己的「面具」捡起来了。

「卡多克·谢鲁曼,是我的名字。」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我突然很认真地做了次自我介绍。她愣了一下,没料到我会这么正式。

「...」她抬起手,把垂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晚风拂过,吹得她的金发轻轻晃动。她望着我,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欧露拉・达伦斯。」

或许,她会成为我这辈子的朋友吧——我心里这样想着。

太阳慢慢沉到地平线以下,白天那点仅存的美好,也像是被逐渐漫上来的阴影一点点吞噬了。晚风带着凉意吹了过来,它裹着衣角,开始往骨头缝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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