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进城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村庄。
我们跟着欧露拉的父亲出发了。
马车上堆着几个大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草腥味。箱子缝里露出一缕柔软的灰色皮毛,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
「这些是父亲打猎攒下的皮毛,准备拿去城里卖。」见我好奇地打量,欧露拉主动解释道。
「你父亲……很厉害。」我不由自主地赞叹。
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达夫那副寄生虫般的模样,心中只能泛起一阵苦笑。谁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值得信赖的依靠呢?这种感觉,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从未有过。
马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泥路上,颠簸不断。没有现代汽车的减震和密封,混着泥土清香的晨风自由地灌进来。
欧露拉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闭着眼睛,随着车身摇摆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路边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红蓝双色藤蔓花,妖异又美丽地缠绕在树干上,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真是美丽啊……」我轻声说。
「自然固然有趣,但等进了城,你才会大吃一惊!」欧露拉得意地说。
马车走了近两个小时,雾气散尽,一座宏伟的城市轮廓在天边浮现。那是一座被高耸石墙包围的城市,城墙上爬满了那种红蓝色的藤蔓,像是城市的血管。城门处,身穿铁甲的士兵手持长矛,盔甲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怎么样!很壮观吧!」欧露拉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地等着我的评价。
我确实被震撼到了,点了点头:「普通的城市,不会有这样的规模吧?」
「笨蛋,这里可是乔尼亚共教城,是恩芙拉女神信徒们铸造的圣城!」她像个小老师似的,认真讲解着。
她的父亲熟练地向士兵递交一枚刻着徽记的木牌,士兵粗略检查了货物后便挥手放行。
城里的街道由巨大的青石板铺成,比村里的泥路干净太多。两旁的石砌房屋鳞次栉比,店铺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制招牌。面包的香气、铁匠铺的叮当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是不是很不一样?」欧露拉转头问我,神情像个第一次带乡下朋友进城的孩子。
「你不觉得这很有中世纪RPG的感觉吗!」看着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
「这可是现实,不是游戏!」我忍不住反驳。
「笨蛋,我知道啦。」她像安慰小孩一样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或许终究不是一类人。对她而言,这一切是新奇的「异世界体验」;而对我来说,这是我必须挣扎求生的「现实」。
望着她被新鲜感点亮的脸,我心中的阴郁又加深了一层,越发沉默了。
欧露拉跟父亲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我汇入人流。她像只快乐的蝴蝶,在各个摊位前穿梭,对那些五颜六色的染色粉、奇形怪状的草药都充满了好奇。
我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沉重,陪着她感受这份喧闹。
「是魔法测试的公告!」欧露拉拉着我挤到布告栏前,指着羊皮纸上的文字,「下个月,就在格洛菲斯神殿!好紧张啊,你觉得我能不能通过?」
「这是下个月的事,你现在紧张什么。」我嘴上吐槽着,目光却忽然被广场另一侧的景象吸引了。
不远处的神殿台阶上,走出一位穿着白纱礼服的少女。她双目蒙着白布,手持一架古朴的天平。当她对着人群轻轻举起天平时,那原本平行的天平,竟朝着某个方向,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倾斜。
那是一种错觉吗?我感觉那个女人仿佛穿透了人群,正在与我对视。一股寒意猛然从我脊背升起。
这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恐惧,全身发寒。
「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和我们的高考一样!」欧露拉没注意到我的失神,她紧咬着嘴唇,脸上混杂着期待与不安。
那诡异的画面让我心头一凛,我慌忙拉起她的手:「先不管那个,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怎.....怎么了?」她被我拉着走,直直穿过人群。
在一个铺着粗麻布的摊位前,我们停下了脚步,那份寒冷似乎只有一瞬间,远离了却舒缓了不少。
欧露拉被摊位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饰品吸引了。
「老板,这个多少钱?」她举起一块掌心大的黑色石头,石头被磨得光滑,中间穿着细麻绳,像个朴素的挂坠。
「五个铜币。」摊主是个络腮胡大汉,头也不回地答道。
「破石头这么贵?」我皱了皱眉。这种石头河边到处都是,穿个洞就能卖五个铜币,比他旁边的面包还贵。
欧露拉却没理我的吐槽,从她的小布包里认真地数出五个铜币递了过去。然后,她转过身,踮起脚,把挂坠往我脖子上比划。
「嗯!看着不错!挺适合你的。」
「别买,太贵了。」我连忙摆手拒绝。
「东西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的心意。」她低着头,费劲地帮我系着绳结,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后颈,让我有些发痒。
她系好后,歪着头打量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黑色很适合你。」
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小声嘀咕:「谢谢……」她听见了,只是俏皮地对我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两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男人挤了过来,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汗臭和酒气。我们识趣地让到一旁。我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的眼神不像普通游客,更像是在人群中搜寻猎物的野狼。
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你看,是马戏团!我们等会一起去看看吧!」欧露拉拽了拽我的袖子,兴奋地指向不远处那个围满人的巨大彩色帐篷,完全没察觉到危险。
我刚想提醒她小心那两个人,身后突然伸出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架住了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道捏得我骨头生疼。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掏出沾着黄褐色药水的手帕,从背后死死捂住了欧露拉的嘴!
「呜——!」
欧露拉的眼睛瞬间瞪圆,绿宝石似的瞳孔里全是惊恐与绝望。她剧烈挣扎着,手臂用尽全力伸向我,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你们干什么!放开她!」我拼命挣扎,却被身后绕过来的男人一脚踹在肚子上。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绑匪动作极快,架着仍在扭动的欧露拉,眨眼间就消失在旁边一条阴暗的小巷里。
「他妈的.....」
我咬着牙,忍着剧痛爬起来,踉跄着追进巷子,但巷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青石板路反射着冰冷的光。
「欧露拉!欧露拉!」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撞出空洞的回音。
一开始只是慌乱,当喊到喉咙沙哑都得不到回应时,彻骨的寒意和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沿着巷子疯狂地跑,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金发绿眼的小女孩,可路人要么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要么茫然地摇头。
「又来了……又是这样……」
腹部的钝痛和内心的绝望交织在一起,我无力地跪倒在地,眼泪砸在青石板上。「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保护不了……我这样的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恐惧,与前世的某个瞬间重叠,将我彻底击垮。
「卡扎……」母亲苍白的脸出现在脑海中,身体仿佛要脱力了。
就在准备放弃的一瞬间,我死死攥着胸口的黑色石头挂坠,指节泛白,在极致的痛苦和自我厌恶中,用额头一下下地撞着冰冷的地面,只想用物理的疼痛来覆盖内心的空洞。
「咚!」
「咚!」
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滑落,视线开始模糊。就在我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巨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从眉心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大脑。
它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更像是一种全新的感知维度被强行打开。我能「感知」到周围行人的轮廓,他们被一团团蓝色的光晕包裹着。
而在这些光晕中,有一条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金色丝线,正颤抖着指向城西的方向。
我只当是急疯了产生的幻觉,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股直觉,疯了一样往城西跑去。
城西比市中心冷清许多,一个巨大的彩色帐篷突兀地立在空地上,帆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野兽图案,门口挂着「魔典马戏团」的木牌。两个男人守在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路人——就是这里!直觉在疯狂地叫嚣。
我绕到帐篷背面,发现帆布底部有一个被磨损出的、刚好能容纳孩童钻过的破口。我趴在地上,屏住呼吸钻了进去。帐篷里臭气熏天,混合着野兽的腥臊和劣质麦酒的味道。十几个铁笼沿墙摆放,里面关着各种瘦骨嶙峋的生物。
我贴着笼子往里挪,中央舞台的微光透过布帘缝隙照亮了其中一个大笼子。欧露拉就在那里!她和七八个孩子被关在一起,双手被反绑,嘴里塞着布。
看到她平安无事,我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
欧露拉的肩膀在发抖,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布帘缝隙,对上我的眼睛时,瞳孔瞬间亮了。泪水「唰」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我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再等等。
现在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蹲着时双腿都颤抖的不行,如果现在回去搬救兵恐怕动静太多了,被他们转移就完蛋了。
几乎在与命运对峙着,在等一个机会。
「这女孩长得可真漂亮,要不是货物我早就自己尝尝了。」其中一个高个子有些好色的望着欧露拉,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少打这种念头了,要是让老大知道了,你下面可不保了。」身旁的瘦子用手指敲了敲高个子的头威胁着。
「我他妈开玩笑的,你可别乱说话啊!」
「你上次玩死了一个,老大差点找人弄死你了。」
「哎,别说了,喝酒去。」
两个看守的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去旁边的酒馆喝酒后,我立刻从道具堆里捡起一根结实的铁柄,悄悄来到笼前。
笼里的孩子们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没有理会,而是深吸一口气,将铁柄插进老式铁锁的缝隙里,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我憋得脸通红,手臂青筋暴起,可那该死的锁钩却纹丝不动。
就在铁柄快要从我汗湿的手中滑出去时,一只比我大上许多的手从笼缝里伸出,握住了铁柄的另一端。是笼内一个一直缩在角落、比我们都高大的男孩。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坚定的眼神示意我一起用力。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
「一、二、三!」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锁开了!
这声响惊动了笼子里的野兽,它们开始躁动不安,发出低吼。外面的守卫也听到了动静,举着火把冲了进来:「谁在里面?!」
我一把扯掉欧露-拉嘴里的布,飞快解开绳结,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快跑!」
孩子们一拥而出,我拉着欧露拉往来时的破洞冲去。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我们头也不回地在黑夜里狂奔,身后是守卫的怒吼和帐篷里的混乱声响。
「太……太刺激了!」欧露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颤抖,「像……像冒险故事一样……」
「你这个笨蛋!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我又气又急,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所以——」我的手臂突然被猛地一拉,身体失去平衡,撞进一个温暖而颤抖的怀抱。欧露拉从身后死死抱住了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她的身体里。
「——谢谢你,我的勇者。」
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领。周围是主街的喧嚣,行人好奇地看着我们,我能感到她依旧在发抖。
「没事了……安全了。」我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我们凭着记忆往回走,刚拐过街角,就撞见了正焦急张望、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欧露拉父亲。一看到我们,他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我,将欧露拉紧紧搂在怀里,声音都在发颤:「你们去哪了!谢天谢地……」
看着他们父女相拥的模样,我这才卸下所有紧绷的神经。浑身酸痛无比,脑袋晕乎乎的,额头上的伤口早已凝结成一块干硬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