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上冻僵的伤口只是裂开一道深红的口子，发不出声音。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丝也使不出来。
「哎呀，死了一个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兜帽的男人，而他的身旁，站着达夫。
「真是没用的女人，」达夫看都懒得再看床上的尸体一眼，指着我，「这个小的就给你吧。」他上前来，毫不犹豫地揪住我的头发，像扔垃圾一样将我甩到地上，随后凶狠地命令道：「站起来。」
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憎恶。那股恨意是如此纯粹，几乎化作了实质，在我的胸腔里灼烧。我无力地撑着地面，龇牙咧嘴地瞪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已被撕成碎片。
见我不听从，达夫抬起脚就要踢过来。
「不行不行，这个你也打死了，我不是白来了吗？」那个兜帽男人满脸谄笑地拦在他面前。
「所以说，多少钱？」达夫不耐烦地问。
「多少钱呢？」男人蹲在我面前，双手强硬地掐住我的脸，像打量牲口一样左右端详着，「哎，真是没办法，看你是老顾客了，这个数怎么样？」
男人伸出五根手指。达夫冷哼一声，爽快地同意了。
「那么，这家伙就是我的了。」高奇随手将一个钱袋扔给达夫。那个男人接过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一丝留恋。
「哎……你好像也不太值五十银币呀，算了。」兜帽男扛起我，就往门外走去。我的头脑昏沉，意识不太清醒。
等我意识到自己被卖了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颠簸的笼子里。
瞳孔不断放大，恐惧袭满了全身。当初欧露拉被关在笼子里那惊恐的表情，此刻和我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即将被他人彻底左右。
「欧露拉……」
我终于明白了她当时的绝望。命运的缰绳被夺走，自己沦为了可以被随意处置的货物。一股野兽般的冲动让我开始疯狂地挣扎，用身体撞击着铁栏，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疼痛布满全身，我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回忆。
伴随着马车的停止，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块刻印着「魔典马戏团」的牌匾，在风雪中显得更加破旧，而周围的守卫，却比上次多了不少。
「哎呀，累死了。」高奇把我从笼子里拖了出来。
「高奇，你他妈收了一天就找到一个？」一个壮硕的男人走了过来，看着笼子里瘦弱的我，愤怒地质问着。
「那咋了？我倒是也想多收，但附近的村庄都问了个遍，除非去偷去抢，哪来得这么快啊？」
「宫廷那边已经在催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不是懒散的时候！」
壮汉一把抓起高奇的衣领，不过下一秒，比他高大的男人却被高奇轻松地撂倒在地。
「哎呀……凶就凶了，别动粗嘛。」高奇脸上依旧挂着假笑，「你不是急着交货吗？」
「你他妈的，等老大问责了，你也跑不了！」撂下狠话，壮汉气冲冲地推开前面的卫兵走了。
「哎呀，不会真去跟魔典大人告我状吧？算了。」他敲了敲我的额头，「这种样子交给宫廷可不太行。」
【以甘泉为咏，血躯为引，在此献上我等之血，治愈此人。】
他划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弹在我的脸上。那滴血仿佛活了过来，瞬间钻入我的皮肤。一股灼热的暖流在我体内炸开，心脏激烈地跳动，伤口处冒起丝丝白烟，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传遍全身。转眼间，我脸上青紫的伤痕便荡然无存。
「吃吧。」他扔过来一节香肠和一块面包。一股难以抑制的饥饿感涌了上来，我抓起那些食物，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啃食起来。
「小鬼，你知道自己的魔力等级吗？」
「魔力？」我抬起头。
「对，魔力。」
我摇了摇头，继续吃着手中的食物。
「哎，那你刚才一副沉思的样子干嘛。」说完，他从随身的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块不规则的透明晶体把玩着，转头看向我，似乎在等我吃完。
「我说，刚刚躺在床上的是你老妈吧？」
「嗯。」
「哎，真可怜。跟我以前老爹一个样子，倒不如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他穿着厚厚的斗篷，几乎看不见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后呢？」
「嗯？」
「然后你老爹呢？」我想知道，与我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会对自己那令人憎恶的仇人，报以怎样的复仇。
「嗯……」高奇沉思了一会，然后忍不住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太过聪明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的双眼啊，还真是有趣。」
忽然，他低下头，与我对视，声音低沉而愉悦：「那家伙啊，被我挂在墙上，一刀一刀割下他的皮肤。等化脓发痒的时候，再用沾满盐的手帮他挠啊。还想听更多吗？」
仅仅是这一点，我的神情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这家伙是个疯子。
「哎呀，我可不舍得杀了他，毕竟他是我的老爹啊。」他的手伸进牢笼，再次捏住我的脸，「所以啊，我必须让他感受到与我同样的绝望和痛苦才行。你觉得，让他们轻易地死了，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
我刚刚想要求助他的话语，瞬间咽进了肚子里。他那双对折磨他人感到愉悦的眼睛，让人脊背发寒。
「哎呀，扯远了。来，握住它。」他将水晶扔了过来，「感觉就像在拉屎一样，集中精神对着它就行了。」
我照他说的，握住水晶，将意识集中。
【唷。】
心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绽开一双巨大的赤红双眼，两对狰狞的巨角仿佛要撕裂黑暗……那是……恶魔？
「喂？睡着了吗？」
在高奇的呼喊下，我回过神来。手心全是汗，而手中的水晶，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不祥的红色。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看着手中的水晶，他仿佛很兴奋，「很好奇吧？为什么是红色？」
我疑惑的点点头。
「哎呀，现在告诉你也没必要了。总之就是，50银币换到了500银币的大买卖。」
说完，他不再废话，打开了牢笼，粗暴地按住我的头，将我的脖子歪向一边，那姿势让我产生了一种下一秒就要被斩首的错觉。
「忍一忍唷。」
他的力气比达夫要大出好几倍，我被他按得无法动弹。
「你要干嘛.....」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只是话还没说完，脖子上方就感受到了一股炽热感。
在现代的时候，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吃烤肉。新鲜的生肉带着血水，在炽热的铁盘上炙烤，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最厉害的技能，就是闻着味道就知道肉熟没熟。
而此刻，我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从我自己的脖子上。
「滋……滋……」
痛苦钻心刺骨，瞬间，我感到头晕脑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哎呀，失禁了？说到底，还真没几个人能扛下来。」
.....
.....
秋风，似乎总是一切悲伤的开端。
「卡扎。」
母亲站在田间呼唤着我，她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健康红晕。那时的她，总能得到欧露拉的照料
她手里捧着几朵新摘的菊花，她笑着走过来，将其中一朵，轻轻插在了我的发间。
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请……请不要作弄我，妈妈。」
「真的很可爱唷。」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脸，脸上是纯粹的笑意，随后也摘了一朵插在自己的鬓角，「怎么样……？」
我愣住了。
我从未见过母亲这样明媚地笑着。那个总是卧病在床、被生活和男人欺凌的瘦弱女人，此刻在秋日的阳光下，美得让人心碎。
而我，作为她的孩子，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从未给予过她哪怕一次属于孩子的撒娇与关爱.....
一阵风吹过。
她发梢上的那朵菊花，被吹落了。
它悠悠地飘向远方，一点一点的跑远.....
我甚至，都来不及说出一句：「妈妈，你真的很漂亮。」
【真是不像话。】
那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不再模糊，而是它响彻我的整个大脑。
这一次，我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物，头部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张巨大的嘴，裂开到下颌两侧，里面是森白错杂的尖牙。
它仿佛是从深渊裂隙里爬出的梦魇，漆黑壮硕的躯体泛着湿冷的哑光，从颅顶到脊背生着粗如手腕的尖角。
「恶……恶魔？」
【那种低级的生物，也能与我相提并论？】它的声音里充满了蔑视。
「那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它的面前，我渺小得甚至不如一粒尘埃。
【放在以前，像你这样连蛆虫都不如的人类，甚至没有直视我的资格。】
「那么，现在就杀了我。」我平静地说道。
【……】然而，听到了我的回答，它顿住了。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无比痛苦，又无比真实的梦。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现代生活，那些噩梦般的经历，已经填满并覆盖了所有美好的回忆。
「动手啊！磨磨蹭蹭干什么！」对于它的沉默，我感到无比愤怒，压抑不住的情绪倾泻而出，「说得这么厉害，你他妈倒是动手啊！」
在这片脑海里，我打不着它，也哭不出来。只有悲伤与愤怒，填满了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这样！你们就他妈的这么看不起我吗！」
「我受够了！我求求你，杀了我！让我这个连蛆虫都不如的人类去死啊！」
怪物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发泄着这些无能的狂怒。许久，它才再次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真是可悲啊。】
下一秒，铁链冰冷的脆响，将我从幻想中猛地拽回了现实。
「这个就是你说的优品吗？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身穿修道院服饰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的脸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硬质面罩，歪着头，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打量着我。
「哎呀，修女大人，您对我们这些生意人恶意也太大了。做生意嘛，我什么时候骗过您？」高奇将那块红色的水晶抛给了她。
女人接过水晶，目光却锐利地射向高奇。
「哎呀，您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魔力，您难道不知道吗？」高奇无辜地摊开手。
女人不再理他，举起手中的权杖，将杖顶的水晶对准了我。那水晶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杖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向我这边倾斜。
「看吧？强魔水晶都能被吸引，我说的没错吧？」面对眼前的女人，高奇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模样，搓着手。
「区区一个底层垃圾，竟懂得这么多？」修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垃圾……哎哟，起码我也是个商人嘛。」
「给。」修女将一个钱袋毫不犹豫地扔了过去，然后抓起拴住我的铁链就要走。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奴隶印打了吗？」
高奇打了个响指，笑着上前，一把扯开我黏在脖子上的衣领。
那块还未结疤、皮肉翻卷的烙印，就这么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这一扯，差点让我再次疼得晕过去。剧痛穿透了冻僵的身体，但我甚至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