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久笙的心情很不错。
她一边用手术刀切开鲜嫩多汁的番茄，汁液溅在培养皿似的白瓷盘里，一边回味着导师的评语。
“我看到了你的‘作品’。那微小的、喵叫的混沌，竟真能在血肉的琴弦上拨弄出接近‘生命’的调子……你做得……不错。”
导师的用词永远这么……难以描述。
不过哪个研究生的导师不是这样的呢？
最关键的是——她被认可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更关键的是下面的内容：
“道路在你脚下腐烂，又生长出两条菌丝般的触须。选择一条，踩上去……”
指导意见！这是阶段性的里程碑，意味着她离那该死的毕业又近了一步！狂喜如电流窜过脊髓，让她几乎要哼出歌来。
乐极生悲。
“啪嗒。”
一截苍白的手指，连同番茄一起滚落案板。
“……干。”
她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指扔进锅，熟练得像是加了片姜。汤汁翻滚，泛起一丝异样的红。这让她不禁又想起导师回复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目光……是稀有的溶剂。它无法同时浸润两条道路。选择一条，用你的实验向我证明……届时，我的低语将与你的实验产生一次短暂的……共振。
现在，去调校你的乐器吧。一份关于其‘生存变奏’的详尽报告，将是你下次与我对话的……唯一门票。”
思绪飘到这里，某个被压抑的念头终于忍不住蹦了出来，在脑海里尖声嘲讽：
【臭老登装什么装！还“最稀有的溶剂”，还“唯一门票”？这么能耐怎么还躺在棺材里靠维生液泡着？这么伟大怎么还得让我在这儿延毕好几年！自己是永恒沉眠了，却把你的olo装在了我身上，“赐予”我不眠不休的身体，一个人困在这破地方当你的永生实验员……我@#￥%&！】
内心骂得正酣，手上习惯性地端起汤碗，将混着手指和番茄的液体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
呛住的瞬间，无穷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捂住嘴，仿佛想把那大不敬的“思想”连同汤汁一起堵回去，惊恐地望向地下走廊的方向，小声快速嘀咕：
“别……别啊，老d……老师！我、我什么都没想，这汤真好喝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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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妙的心情糟糕透了。
她裹着一件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冲锋衣，布料浸满了可疑的油污与泥浆，散发着一股足以让正常人退避三舍的混合馊味。
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但却是遮掩头上那对毛茸茸耳朵的唯一方法。
但这方法烂透了。
因为现在是盛夏啊。
阳光像融化的黄油，粘稠炙热地糊在身上。
冲锋衣密不透风，内部蒸腾着她自己的汗味、以及猫化后变得异常浓密的毛发被焐出的、类似动物园猫舍的暖烘烘气息。
瘙痒从每一寸皮肤下层钻出来，像有无数蚂蚁在毛根处游行。她不敢抓，生怕一个动作就让兜帽滑落，或者让袖口里若隐若现的粉嫩肉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最难受的是超出常人的嗅觉，垃圾桶里腐烂水果的甜腻、沥青被晒化的刺鼻、行人汗液中的盐分与荷尔蒙、远处快餐店飘来的油腻、还有自己身上这件“伪装”所散发的、层次分明的恶臭……
每一种气味都无比尖锐，强迫性地涌入她的鼻腔，冲击着她敏感的新神经。
走在街上，她尽可能缩着肩膀，贴着墙根。但即便不抬头，她过于敏锐的余光也能不自觉捕捉到那些飞快掠过的视线——疑惑、警惕、嫌弃。
一个穿着厚重脏衣、行为鬼祟的人在夏天确实值得多看两眼。
人类的低语也变得清晰：“流浪汉？”“好臭……”“离远点。”“精神病。”
每一道目光都像细针，扎在她已然脆弱的神经上。她不是流浪汉，她是林妙妙！至少……曾经是。
此刻的东国街道上，无处不在的“读空气”文化，让这份羞耻感急剧膨胀。
最危险的是她的本能。
过马路时，一辆破旧的卡车轰鸣前进，排气管喷出的热浪和巨响猛然刺激了她。
“哈——！”
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受控制的威吓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甚至下意识地弓了一下背，虽然被厚重的衣服掩盖。司机从车窗里投来惊愕的一瞥，随即骂骂咧咧地加速开走。
林妙妙僵在原地，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头顶直冒热气。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因为对着一辆卡车“哈气”，而变成马路上一块辨识度极高的“猫娘地毯”了。
羞耻、恐惧、愤怒，混合成一口淤塞在胸口的闷气。
她几乎要哭出来，那点残存的人类意志在脑海里发出微弱而无力的哀鸣：
“好倒霉啊……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噩梦。我只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抱着小黑倒在沙发上……”
可是，家在哪里？这副样子，还回得去吗？小黑……真的死了吗？
阳光无情地炙烤着，肮脏的冲锋衣裹着一堆无解的难题。
林妙妙挪动脚步，不知该去向何方，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片过于“明亮”和“人味”十足的地带……
“一定有办法的，”她一边机械地挪步，一边在脑海里构建脆弱的希望蓝图来抵抗绝望，“先想办法回家……希望不要吓到爸爸妈妈……然后去医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定有办法……最后一定要报警，让警察把那个变态死萝莉抓住，逼她把我变回来，我就不信了，这种人居然可以逍遥法外……”
注意力在这种涣散的自救推演中，彻底从现实世界剥离。
她没有注意到路口变红的信号灯。
更没有注意到那辆试图抢最后几秒黄灯、超速前进的银色轿车。
“吱——！”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撕破空气的刹那，她的动物神经先于人类意识做出反应。
“喵——！！”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高亢而尖利的惊叫从她喉咙里炸开。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以一种非人的柔韧和敏捷向后猛折，完成了一个近乎本能的、流畅到令人目眩的后空翻！
司机脸色煞白地探出头，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
这里的动静也吸引了全街道人的注意。
盛夏最毒辣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一切：
那双毛茸茸的、因受惊而笔直竖起的猫耳；
脸颊上清晰的胡须；
以及她喘息时露出的、一点不属于人类的尖牙。
缠在腰间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
街道安静了大约两秒。
然后，声浪炸开。
“我靠！”差点肇事的司机第一个喊出来，手机已经对准了林妙妙，“这什么情况？！”
“Cosplay吧？这也太真了……”一个女生小声说，但眼睛瞪得老大。
“不像假的！你看她耳朵会动！刚才那个后空翻真是人类能做的吗？”她旁边的男友举起手机，镜头拉近。
人群像磁铁一样被吸了过来。上班族停下脚步，外卖小哥伸长脖子，带孩子的母亲把孩子往后拉，自己却忍不住往前凑。
人类的围观天性在此刻压倒了一切。
“让一让！拍视频呢！”
“是不是网红搞行为艺术？”
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什么是coser啊？”一个大爷皱着眉头，“我看就是击。”
“报警吧，差点酿成交通事故了。”一个女人已经掏出了手机，语气紧张。
快门声、议论声、孩子的惊呼、外放视频的声音……混杂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浪潮，被林妙妙的兽耳放大，脑中一阵混沌。
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灯，灼烧着林妙妙裸露的皮肤。
那些目光里有猎奇，有兴奋，有恐惧，也有毫不掩饰的看戏心态。
她的人类意识在尖叫：“遮住脸！解释！说是在拍电影！”
但她的猫科本能却在疯狂拉响警报：“威胁！包围！高处！安全！”
在极度的羞耻和恐慌中，本能碾碎了理智。
“对、对不起！我不是……”
她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想拉上兜帽，但动作笨拙得像不是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过于兴奋的格子衫应援棒二次元突然往前挤了几步，伸手似乎想碰她的尾巴：“这道具哪儿买的？还是电动的！挂件还是插件啊？”
“别碰我！！四斋蒸鹅心！！”
林妙妙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呜咽，彻底崩溃。
她猛地转身，四肢着地——一个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启动姿势——然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旁边的建筑外墙弹射而去！
接下来的几秒钟，让所有围观者终生难忘。
只见她像一只真正的猫，脚尖在排水管凸起处一点，身体轻盈上窜，手指精准地扣住砖缝，腰肢与尾巴配合着难以想象的协调摆动提供平衡，几个起落间，就以一种流畅到诡异的速度攀上了三层楼的楼顶。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楼下，一片死寂。
然后，更大的声浪爆发了。
“拍下来了吗？！拍下来了吗？！”
“这他妈是特效吧？！”
“蜘蛛侠？猫女？！”
几乎所有手机都高举着，记录下了最后那非人的攀爬画面。已经有人把前段视频发到了网上，标题五花八门：
《街头惊现真·猫娘！后空翻躲车！攀岩走壁！》
《疑似新电影路演，演员专业惊叹众人！》
《二次元最喜欢的一集，现实居然真的有猫娘》
《马斯克的研究居然是真的？老马你究竟藏了多少活啊》
“倒霉倒霉倒霉，这个样子真的好羞耻。”
林妙妙在楼顶飞奔跑酷，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