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城堡塌到第七十三根柱子时,我终于被勇者踩在了脚下。
确切地说,是我的脸被镶进了自己王座厅的大理石地板里,砸出一个人形的坑。魔法反噬的灼痛在每一条血管里乱窜,曾经足以湮灭星辰的魔力,此刻连让地板缝隙里那株杂草枯黄都做不到。
“到此为止了,魔王阿斯塔罗斯。”头顶传来勇者清澈如圣泉的声音,“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吧。”
我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动的右眼珠,向上瞥去。
金色长发,银白铠甲,碧蓝瞳孔里闪烁着教科书般的正义之光——标准到令我作呕的勇者形象。她手中的圣剑“黎明颂歌”抵着我的后颈,剑锋上流淌的光明之力烧得我皮肤滋滋作响。
“要杀就杀。”我啐出一口混着碎牙的黑血,“但别指望我会忏悔。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我输,我认。”
“哦?”勇者莉亚挑了挑眉,那张漂亮脸蛋上突然浮现出某种让我脊背发凉的笑意,“谁说要杀你了?”
她移开圣剑,在我身边蹲下,从铠甲的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卷……羊皮纸?
不,等等。
那材质,那光泽——
是A4纸。
“鉴于你在过去三百年里,共计发动大小战争1274场,摧毁城市89座,导致失业人口估计超过两千万,对环境造成不可逆的魔法污染……”莉亚展开那摞纸,用朗诵圣典般的庄严语气念道,“经‘多元宇宙和平与发展委员会’裁决,判处你——有期徒刑,缓期执行。”
我愣住了。
“具体刑罚如下。”她翻到第二页,“强制社会服务令。刑期:直至被服务对象年满十八周岁为止。服务内容:全职看护、教育、生活照料及情感陪伴。”
“等、等等——”我试图挣扎,但勇者的靴子轻轻一碾,我的脸又往地板里陷了半寸。
“服务对象。”莉亚完全无视我的抗议,从铠甲里摸出一张照片,递到我眼前。
照片上是个小女孩。
看起来五六岁,棕色卷发扎成两个乱糟糟的小辫子,脸蛋上有几点雀斑。她抱着一只缺了耳朵的玩具熊,对着镜头笑,露出门牙缺了一颗的豁口。
“艾莉娅,我女儿。”勇者的声音突然柔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公事公办的腔调,“下周一满六岁,需要入读圣光之城第一实验小学。你的任务就是确保她按时上学、完成作业、参加所有必要社交活动,并且——”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每天摄入至少三百克蔬菜,晚上九点前上床睡觉,每周看电视不超过七小时。”
我花了整整十秒钟来理解这些话。
“你……”我的声音在颤抖,“你要我这个曾令三千世界颤抖的湮灭之主,深渊的第七君王,去……去给一个人类幼崽当……当保姆?!”
“纠正一下。”莉亚竖起一根手指,“不是保姆,是‘全日制生活助理兼成长督导’。委员会认为,这是对你破坏欲和统治欲的最佳疏导方式——通过建设性劳动重塑价值观。”
“我宁愿死!!”
“死亡选项已被否决。”勇者干脆地说,“委员会研究了你的灵魂结构,确认你在陨落后有87.3%的概率转化为怨灵,继续危害社会治安。所以——”
她突然抓住我的后领,像拎小猫一样把我从地板里拔出来。
我的视野天旋地转。城堡在崩塌,但我能感觉到,某种远比圣剑更可怕的契约之力正在渗入我的灵魂核心。那是来自多元宇宙法则层面的束缚,带着近乎无耻的强制性。
“欢迎来到 rehabilitation(改造)程序,魔王先生。”
莉亚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传送的光芒吞没了一切。
当我恢复意识时,正躺在一片柔软得可疑的东西上。
不是我的黑曜石王座,不是深渊的硫磺岩,甚至不是监狱的稻草堆。
是……一张印满小马图案的粉色地毯。
我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房间大约二十平米,墙壁刷成淡黄色,贴着几张幼稚的蜡笔画。一张儿童床,一个小书桌,衣柜门上贴着星星贴纸。窗户半开着,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和隐约的……广场舞音乐?
我的魔王铠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浅蓝色的棉质家居服,胸前还印着一只傻笑的卡通熊。
“这、这是……”
“你的新家。”莉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已经换下了铠甲,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金色长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人类女性——如果忽略她手里那柄仍然散发着微光的圣剑的话。
“两室一厅,南北通透,学区房。”她走进来,用剑尖指了指周围,“月租八千,从你未来的‘劳动报酬’里扣——当然,目前是负资产状态,你欠委员会约三百万金币,算上利息的话……”
“谁在乎这个!!”我咆哮着跳起来,“我的魔力呢?我的军团呢?这身可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魔力被封印了99.7%,保留的部分足够你做家务和……应付育儿中的突发状况。”莉亚耸耸肩,“至于军团,放心,他们被分配去各个世界的生态修复项目了。上周你的副官别西卜还因为垃圾分类不合格被罚了五百块呢。”
我眼前一黑。
“现在。”勇者看了眼手腕上那只粉色儿童手表——天知道她为什么戴那个——表情严肃起来,“重点事项。第一,艾莉娅的作息时间表贴在冰箱上,必须严格执行。第二,她的过敏清单在茶几抽屉里,花生、海鲜、芒果,接触任何一项你都可能面临‘意外身亡’——当然,我会复活你,然后再杀一次作为惩罚。第三……”
她走到我面前,弯下腰,碧蓝的眼睛直视着我。
那眼神里不再有战场上的凌厉,而是某种更深邃、更沉重的东西。
“她是我的女儿。”勇者轻声说,“我为了击败你,错过了她人生最初的五年。所以如果你让她哭一次……”
圣剑的剑锋轻轻抵住我的喉咙。
“……我就切下你一块灵魂,用来给她做夜灯。”
我咽了口唾沫。
不是因为恐惧——好吧,有一点——而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能击败我的女人,此刻提出的威胁,居然不是“毁灭世界”,而是“做夜灯”。
这个世界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最后。”莉亚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智能手机,丢给我,“里面有所有必要APP:家长群、学校通知系统、食谱大全、儿科急诊导航。WiFi密码贴在路由器上,每个月流量套餐是198块,同样从你工资里扣。”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个发光的金属板,屏幕上映出我现在的脸:黑发凌乱,猩红的魔瞳因为魔力枯竭而褪成了暗红色,加上这身卡通睡衣,活像个通宵打游戏的大学生。
耻辱。
这是比被封印在深渊最底层还要深刻的耻辱。
“哦,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莉亚突然回头,“明天早上七点要送艾莉娅去学校报到。她有点怕生,所以你要表现得……亲切一点。”
“亲切?”我咬牙切齿,“你不如让我去单挑光明神!”
“也行啊。”勇者笑了,“如果你能同时确保艾莉娅的数学作业全对的话。”
门关上了。
我独自站在这个陌生的、充满童趣的房间里,手里捧着智能手机,身上穿着卡通熊睡衣,灵魂里镌刻着宇宙级的育儿契约。
窗外的夕阳洒进来,在印满小马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
我,魔王阿斯塔罗斯,曾经梦想吞噬星辰的男人——
明天早上七点,要送一个六岁人类幼崽去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