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放学时分。
我站在校门口等艾莉娅。手机收到别西卜的汇报：
快递小王：追踪到面包车驶入西郊废弃工厂。莉莉丝确认里面有三人，都是“焰眼”成员。他们正在向雇主汇报，咒术师截获了部分通讯，关键词有“目标确认”、“无异常反应”、“建议长期观察”。雇主身份加密，需要时间破解。
我：继续监视。如果他们只是观察，暂时不动。如果有进一步动作，立刻控制。
快递小王：明白。另外，格罗姆问，粉色电动车什么时候可以送给小公主？他说充好电了，还学会了怎么安装辅助轮。
我叹了口气，回复：
我：周末。以“朋友送的二手礼物”名义。不许说是他买的。
快递小王：好的。他会伪装成“热心邻居”。
关闭手机，艾莉娅正好背着书包跑出来。
“叔叔！今天作业是写一篇消防演习日记！”她举着作业本，“我要怎么写呀？”
“如实记录。”我接过她的书包，“时间、地点、过程、感受、收获。”
“那我可以写我扶了王梓轩吗？”
“可以。但不要夸大细节。”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叔叔，王梓轩下午送了我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他说谢谢我扶他。”艾莉娅看着巧克力，小声说，“以前……他都不怎么和我说话的。”
我看着她手里的巧克力，又看看她脸上那种混合着开心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接受善意是社交的一部分。”我说，“明天你可以回赠他一块饼干。”
“嗯！”她眼睛亮了，“我有一盒草莓饼干！”
我们走向公交站。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的影子依然是那个高大、棱角分明的魔王轮廓。
但不知为何，今天它看起来……
稍微柔和了一点。
周六早晨七点，我被门铃声吵醒。
不是急促的警报式按铃，而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按一下就停、隔五秒再按一下的试探性节奏。就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用爪子捏着一朵小花，轻轻叩门。
我从那张短得让我整夜蜷缩着睡的儿童床上起身，套上那件胸前还贴着微笑太阳的灰色卫衣。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看。
楼道里站着一座“山”。
格罗姆。他今天穿了件印着“硬核健身”字样的黑色背心，肌肉贲张的胳膊上，魔纹刺青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隐隐发亮。他手里没拿战斧，没带岩蜥——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通体粉红、闪到让人眼瞎的儿童电动车。
车体呈流线型（模仿某种廉价跑车），前轮两侧有彩虹色灯带，座椅上印着 glitter（亮片）风格的独角兽图案。车把中央是一个硕大的红色按钮，旁边标着“音乐/闪光”。车尾甚至还装了个迷你尾翼，上面贴着一排荧光星星贴纸。
格罗姆弯着腰，巨大的身躯在狭窄楼道里显得格外局促。他正用一根手指，以拆弹般的谨慎，轻轻戳着门铃按钮。
我打开门。
“陛——！”格罗姆差点喊出声，硬生生吞回去，改成气声，“早、早上好！我……我把礼物送来了。”
他侧身，展示那辆粉色灾难：“您看！最高配置！充电八小时，续航五公里！有三种音乐可选：《小星星》《两只老虎》还有……呃……”他低头看了眼说明书，“《魔法的旋律》？”
我沉默地看着那辆车。
车头灯是心形的。
“这是，”我缓缓开口，“你理解的‘低调礼物’？”
格罗姆挠了挠光头，脸上浮现出近乎委屈的表情：“我逛了七家店！这家销量最高，评价都说‘孩子喜欢’、‘回头率高’、‘小区最靓的仔’！我还特意选了粉色，女孩子都喜欢粉色对吧？”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深渊战争时期，格罗姆也曾用同样的热情向我推荐“新型攻城锤”——一个重达三十吨、需要两百个恶魔推动、每次撞击都会发出猪叫般噪音的庞然大物。他的审美，三百年来从未进步。
“叔叔？”艾莉娅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睡裙歪歪扭扭，头发乱成一团，“谁呀……”
然后她看到了粉色电动车。
整个人瞬间清醒。
眼睛睁大，嘴巴微微张开，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彩虹糖果屋。
“这、这是……”她小步跑过来，停在电动车前，不敢碰，只是仰头看我，“叔叔买的吗？”
“是邻居送的。”我面不改色地撒谎，“二手礼物。”
“邻居？”艾莉娅看向格罗姆——这个两米三、浑身肌肉、表情凶悍（努力挤出微笑但效果更可怕）的巨汉。
格罗姆立刻蹲下——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试图讨好幼崽的成年棕熊，但体型差依然悬殊。他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笑容，声音压得又低又柔：“你、你就是艾莉娅吧？我是新搬来的，住……呃，住哪栋楼来着？”
“三号楼。”我替他回答。
“对对！三号楼！”格罗姆用力点头，“我是健身教练！专门教人……变强壮！”他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肌肉像小山一样隆起。
艾莉娅眨了眨眼，小声说：“叔叔你好壮啊……”
格罗姆的脸瞬间红了——不是害羞，是激动。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楼道天花板：“真的吗？你也觉得我很壮对不对？我每天做五百个俯卧撑，举八百公斤杠铃，还——”
“礼物。”我打断他即将开始的健身演讲，“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啊？哦，好，好。”格罗姆恋恋不舍地看着电动车，又看看艾莉娅，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对了，这是说明书！还有保修卡！有问题随时找我！我电话是——”
“我会转达。”我接过纸片，挡在艾莉娅和格罗姆之间，“再见。”
“再见再见！”格罗姆后退两步，又忍不住补充，“那个……音乐按钮长按可以切换，闪光灯在晚上特别亮！小心别照到别人眼睛！”
他终于转身下楼，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楼道嗡嗡响。
我关上门。
转身时，艾莉娅已经蹲在电动车旁，小手指轻轻摸着彩虹灯带。
“它好漂亮。”她仰头，眼睛里闪着光，“真的可以给我吗？”
“嗯。”我把说明书和保修卡扔在鞋柜上，“但使用需遵守规则。”
“什么规则？”
我思考了三秒：“第一，仅限于小区内平坦路段。第二，时速不得超过五公里——我会调整限速器。第三，必须在我的监督下使用。第四，禁止在晚上七点后开启音乐和闪光灯。第五……”
我看着那粉得刺眼的车漆，还有座椅上闪闪发光的独角兽。
“……不许给车起名叫‘湮灭号’或‘深渊行者’之类的。”
艾莉娅歪头：“那可以叫什么？”
“普通名字。比如‘小红’。”
“可是它是粉色的……”
“小粉。”
“嗯！”她点头，轻轻拍了拍车头，“小粉，请多指教！”
我看着她开心的侧脸，突然觉得，忍受格罗姆的审美灾难，或许……勉强值得。
上午九点，小区广场。
周六的广场是孩子们的乐园。滑梯旁排着队，秋千上荡着笑，沙坑里蹲着几个用塑料铲认真“施工”的幼崽。家长三三两两坐在长椅上，有的玩手机，有的闲聊，有的眼睛紧盯着自家孩子。
我坐在最边缘的长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小学数学教学法（第二版）》，目光却锁定在二十米外。
艾莉娅正坐在“小粉”里。她已经学会了基本操作：拧把手前进，松手刹车，转向需要一点力气。此刻她正以每小时三公里的龟速，绕着广场边缘的花坛转圈。每转完一圈，她就朝我这边挥挥手，小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粉色电动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彩虹灯带即便在白天也足够醒目。音乐没开——我坚持这条——但单是外形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
“哟，这车新买的？”一个牵着孙子的老太太凑近看，“挺炫啊。”
艾莉娅停车，有点害羞地点头：“是邻居叔叔送的。”
“邻居这么好？”老太太笑着摸摸孙子的头，“我们家这个也想要，他爸妈说太贵了，不给买。”
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小粉”，手指含在嘴里。
艾莉娅看看男孩，又看看电动车，然后看向我。
我用眼神传递信息：你决定。这是你的财产。
她想了想，小声说：“那……你可以坐后面。叔叔说后座可以载一个人，但只能慢慢开。”
小男孩眼睛亮了，转头看奶奶。老太太摆摆手：“别了别了，你们玩吧。”
“没关系的。”艾莉娅已经从车上下来，拍了拍后座——那里有个小小的、带扶手的座位，“我开得很慢。”
最终，在小男孩渴望的眼神和奶奶的半推半就下，“小粉”迎来了第一位乘客。艾莉娅重新坐上前座，拧动把手，以每小时两公里的速度，载着小男孩开始了第二轮花坛巡游。
我看着那画面：粉色电动车，前面是棕色双马尾的女孩，后面是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男孩。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拖出短短的影子。
突然觉得，也许儿童电动车确实比深渊岩蜥更适合这个世界。
手机震动。
快递小王：陛下，莉莉丝的“心理咨询室”今天开业。地址在中山路143号二楼。她说……希望您有空能“莅临指导”。
我皱眉。心理咨询室？
我：详细情况。
快递小王：她租了个小办公室，挂牌“午夜玫瑰心灵疗愈”。业务范围：情感咨询、压力疏导、梦境解析。已经通过网络平台接了三个预约。但问题是……她用魅魔的“共情天赋”来读取客户情绪，这算不算作弊？
我想了想。魅魔的共情能力确实能精准感知他人情绪波动，用在心理咨询上，效果可能比人类咨询师更直接。但这是否符合行业规范？更重要的是，会不会暴露身份？
我：让她注意两点：一、每次咨询必须用录音笔记录（可以说成是督导需要），确保有据可查。二、不许使用任何主动魅惑或暗示类能力，只能被动感知。三、收费标准参照市场均价，不许漫天要价。
快递小王：明白。另外，巴洛克也找到工作了。
我：健身教练？
快递小王：不。是……幼儿园体育老师助理。
我盯着屏幕，花了三秒钟消化这条信息。
巴洛克。深渊巨人混血，曾用战吼震碎过天使军团阵列的猛将。现在，在幼儿园。
我：哪家幼儿园？怎么通过的面试？
快递小王：阳光宝贝幼儿园。面试时，园长让他展示“与孩子互动能力”，他当场表演了单手俯卧撑（用一根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一个积木，搭了个塔。园长说“很有特色，力气大但动作轻柔，适合保护孩子”，就录用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
我：让他记住，绝对不许在孩子面前显露非人力量。还有，注意表情管理，别吓哭孩子。
快递小王：他说已经在练习微笑了。还买了本《幼儿教师必备的100个笑脸》。
我关掉手机，抬头。
艾莉娅已经结束了载客服务，正独自骑着车慢慢过来。后座的小男孩被奶奶牵走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叔叔！”她停在我面前，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我载了个人！他好轻啊，像羽毛一样！”
“那是因为你控制得好。”我合上数学书，“休息十分钟。补充水分。”
她跳下车，拿起我放在长椅上的水壶，小口喝水。眼睛还盯着“小粉”，像看着最珍贵的宝物。
“叔叔，”她突然问，“那个送车的邻居叔叔……是不是就是上次在超市里，那个好高好高的叔叔？”
我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声音很像。”艾莉娅认真地说，“而且都那么壮。超市里的叔叔把牛排捏坏了，这个叔叔送车……他们会不会是兄弟？”
孩子的直觉有时准得可怕。
“可能。”我含糊地回答，“小区里有很多不同的人。”
“嗯。”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广场上玩耍的其他孩子，“叔叔，我可以再骑一会儿吗？我想试试那个小坡。”她指着广场边缘一个大概十五度、长度三米的缓坡。
我评估风险：坡度平缓，路面平整，车速限制在五公里内，即使失控也有足够的缓冲距离。
“可以。”我说，“但上坡前停车检查刹车，下坡时松油门，用惯性滑行。我在坡底等你。”
“好！”她蹦跳着回到车上。
我站起身，走向那个小坡。选了个既能观察全局又能在必要时介入的位置。
艾莉娅拧动把手，“小粉”发出轻微的电机声，缓缓爬上缓坡。到达坡顶后，她按照我的指示松手，让车自然下滑。速度很慢，她握紧把手，小脸专注。
成功滑下。
她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评价。
我点头：“操作正确。”
她笑了，准备进行第二次爬坡。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广场对面的儿童游乐区，滑梯后方。
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快递员制服，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一叠传单，正在向带孩子的家长发放。但他的视线，每隔几秒就会瞟向艾莉娅的方向。
别西卜。
他在执行监视任务？还是……
我掏出手机，快速打字：
我：你在广场？什么事？
十秒后。
快递小王：陛下，我在执行“社区快递员日常工作模拟”，这是融入计划的一部分。另外……确实有情况。焰眼组织的人半小时前出现在小区东门，伪装成煤气安全检查员。我已经让咒术师干扰了他们的探测设备，但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我抬头，目光扫过广场四周。
东门方向，确实有两个穿着蓝色工装、提着工具箱的男人，正在和门卫交谈。其中一人左耳后隐约有暗红色纹身。
他们果然没放弃。
而且选择了更直接的渗透方式——伪装成公共服务人员，这样就有理由进入小区，甚至敲门入户。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观察我，或者测试艾莉娅……
我看向坡顶的艾莉娅。她正准备第三次下坡。
一切正常。
但下一秒，异变突生。
“小粉”在下滑到坡道中段时，右侧前轮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异响。紧接着，车头向右偏转，直接冲出了预定路线，朝着坡道旁的花坛撞去！
艾莉娅惊慌地想要扭转把手，但车头已经失控。
距离花坛还有三米。
两米。
我动了。
0.3%的魔力瞬间灌注双腿。没有夸张的速度，没有违反物理法则的闪现，只是以人类短跑运动员的极限速度——但每一步都精准计算了落点和发力角度。
一秒半，我冲过十五米距离。
在“小粉”即将撞上花坛边缘的前一刻，我左手抓住车把，右手按住车尾，用身体作为缓冲，将冲力导向侧面。
电动车歪斜着停下，前轮距离花坛砖石仅剩五厘米。
艾莉娅还保持着握把的姿势，小脸煞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被吓到了。
“没事。”我松开手，声音尽量平稳，“只是机械故障。检查一下。”
我蹲下，查看右侧前轮。
轮轴连接处，一颗固定螺丝松脱了。不是自然松动——螺丝边缘有新鲜的、工具留下的划痕。而且松脱的角度很巧妙，会在承受一定压力（比如下坡时的重力加速度）时突然移位，导致转向失灵。
人为破坏。
时间应该是……昨晚？今晨？
格罗姆送车时可能没有检查，或者破坏是在他离开后发生的。
我不动声色地拧紧螺丝——用了一点魔力确保牢固，同时在螺丝内部留下了微弱的追踪印记。如果下次再被动，我能感知到。
“好了。”我站起身，“螺丝松了。以后上车前要检查轮胎和螺丝，这是基本安全程序。”
艾莉娅慢慢从惊吓中恢复，点点头，小声说：“对不起，叔叔……”
“不是你的错。”我拍拍她的头，“是车辆维护问题。现在，推车回去，今天练习结束。”
“嗯。”她乖乖下车，推着“小粉”跟在我身边。
我们走过广场时，别西卜已经不见了。那两个“煤气安全检查员”也离开了东门。
但我知道，他们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看到了我的反应速度。
看到了我“恰好”在失控前赶到。
看到了一个“普通文职家长”不该有的身手。
他们在测试。
而我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回到家中，我让艾莉娅去洗手，自己把“小粉”推到阳台角落。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螺丝、每一处连接。除了那颗被动过的，其他都正常。
但我在车架内部，发现了一个额外的“小东西”。
指甲盖大小，黑色，贴在电机外壳的隐蔽处。微型追踪器。民用级，电池续航一个月，通过蓝牙与手机连接，有效范围一百米。
粗糙的手法。不是专业特工的水平。
我捏碎追踪器，扔进垃圾桶。
然后给格罗姆发信息：
我：电动车被人动了手脚。追踪器，松动的螺丝。你送车后，有没有人接近过车辆？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是别西卜代发的，显然格罗姆还不太会用手机打字：
快递小王：格罗姆说没有。车一直放在他租的车库里，今早直接骑过来。但他昨晚……去小区门口超市买啤酒，车库门没锁，离开了大约二十分钟。
足够的时间。
我：让他换地方住。车库退租，车辆痕迹清除。以后所有接触艾莉娅的物品，必须提前让我检查。
快递小王：明白。另外，莉莉丝那边……出了点小问题。
我：说。
快递小王：她的第一个咨询客户，是个失恋的年轻女性。莉莉丝用共情能力感知到对方的痛苦后，没忍住……给了客户一个“美梦祝福”（低阶魅惑术，会让对方做一夜好梦）。现在客户在点评网站上打了五星，留言说“咨询师有魔力，让我睡了个久违的好觉”。预约量暴增。
我捏了捏眉心。
我：让她立刻停止使用任何主动能力。如果再犯，我会亲自封印她的魅魔天赋。
快递小王：她说……已经收了十个预约定金，退不了。
我：用常规心理学方法完成预约。不许再用能力。另外，让她把收费标准提高三倍，筛选掉一些客户。
快递小王：提高价格反而会吸引更多人……人类有种心理叫“贵的就是好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我：那就让她自己解决。但记住红线：不许暴露，不许违规，不许惹麻烦。
关闭手机，我走到客厅。
艾莉娅正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缺耳朵的熊，盯着阳台上的“小粉”发呆。
“还在想刚才的事？”我问。
她点头：“小粉……是不是坏了？”
“修好了。”我坐在她旁边，“机械故障很正常。重要的是你处理得很好——没有惊慌，没有乱转方向，保持了基本控制。”
“可是如果没有叔叔……”
“没有如果。”我打断她，“我在，所以事情解决了。这是监护人的责任。”
她低头，手指绞着熊耳朵：“叔叔……你是不是很厉害？”
我心里一紧：“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她小声说，“你跑得好快。而且你修车的时候，动作特别……熟练。就像电影里的特工。”
我沉默了三秒。
“我受过一些训练。”最终选择部分真相，“以前的工作需要应对突发状况。但这和‘厉害’无关，只是技能。”
“那……”她抬头看我，眼睛里有好奇，“叔叔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真的是文职吗？”
这个问题，迟早会来。
“是文职。”我说，“但部门比较特殊。负责……风险评估和应急预案。所以我会检查螺丝，会跑得快，会知道消防演习的细节。”
这不算完全说谎。魔王确实需要评估征服世界的风险，制定应对勇者讨伐的预案。
“像警察叔叔那样吗？”
“类似。”我模糊回答，“但更偏向分析和准备，而不是直接行动。”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突然说：“那叔叔可以教我吗？那些……应对突发状况的技能。”
我看着她认真的小脸。
“为什么想学？”
“因为……”她抱紧玩具熊，“我想变得更可靠一点。这样……如果下次小粉再坏了，或者别的什么……我可以自己处理，不让叔叔那么辛苦。”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六岁的孩子，在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失控后，想到的不是“以后不玩了”，而是“我想变得更可靠”。
就像……就像曾经的我自己。
在深渊最底层，那个被所有恶魔欺负、魔力微弱的幼年魔王，也是这样想的：我要变强，强到可以保护自己，强到可以不再依赖任何人的怜悯。
“可以。”我说，声音比预想的要柔和一些，“但需要从基础开始。而且必须遵守我的教学规则：循序渐进，安全第一，不许逞强。”
“嗯！”她用力点头，眼睛亮起来，“我会认真学的！”
“那就从今天开始。”我站起身，“第一课：环境观察与风险评估。目标：这个客厅。”
艾莉娅立刻坐直，像个小士兵：“是！”
“现在，用你的眼睛看。这个客厅里，有哪些潜在的危险点？哪些物品可能在什么情况下造成伤害？如果你需要快速离开房间，最佳的路线是什么？给你五分钟观察和思考，然后告诉我答案。”
她跳下沙发，开始认真地环顾四周。从茶几的尖角，到电视柜的抽屉把手，到阳台推拉门的轨道，到地上散落的两个玩具积木。
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手机又震动了。
这次是莉莉丝的直接来电。
我走到厨房接听。
“陛下！”莉莉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透着兴奋，“我需要建议！我的第二个客户，是个有严重社交恐惧的程序员，他不敢和人对视，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我用共情感知到，他内心深处其实渴望被关注，但童年创伤让他……陛下您在听吗？”
“在。”我简短回应，“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该用什么流派的方法？认知行为疗法？精神分析？还是人本主义？我昨晚看了三本心理学教材，每个都说得有道理……”
“用你作为魅魔的直觉。”我说，“但不要用能力。只是……正常地倾听，正常地回应。人类有时候不需要高深的理论，只需要有人认真听他们说话。”
莉莉丝沉默了几秒：“就这样？可是……这样能帮到他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但至少不会害他。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不暴露’，其次才是‘帮助’。记住顺序。”
“噢……明白了。”她声音小了下去，“那……陛下，您觉得我能做好这个工作吗？我是说，我以前只会用魅惑让人做噩梦或者美梦，现在要真的帮人解决心理问题……”
我看向客厅里，正趴在地上检查插座安全性的艾莉娅。
“尝试本身就是学习。”我说，“只要不违背底线，你可以犯错，可以调整。但每一步都要想清楚后果。”
“是！谢谢陛下！”莉莉丝的声音重新明亮起来，“那我继续备课了！对了，陛下，我给您邮箱发了份《心理咨询伦理守则》，您有空可以看看，帮我提提意见……”
她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走回客厅。
艾莉娅已经完成了初步观察，正站在客厅中央，小脸严肃地开始汇报：
“报告！发现七个潜在危险点：第一，茶几四个角是尖的，如果摔倒可能撞伤。第二，电视柜最下面的抽屉没关紧，伸出来一点，可能会绊倒。第三，阳台推拉门轨道里有小石子，如果卡住可能关不上门。第四……”
她一项项说着，虽然有些判断还很稚嫩，但观察角度已经超越了同龄人。
我听着，点头，偶尔纠正或补充。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粉色电动车静静地停在阳台角落，彩虹灯带在阴影里不再刺眼。
远处隐约传来广场上孩子们的笑声。
在这个平凡的周六上午，前魔王正在给一个人类幼崽上第一节安全课，而他曾经的部下们，正在努力扮演健身教练、幼儿园老师、心理咨询师和快递员。
混乱，笨拙，漏洞百出。
但……也许这就是“融入”真正的样子。
不是完美的伪装。
而是带着所有的格格不入和不知所措，依然尝试着，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叔叔，我说完了。”艾莉娅站得笔直，“请问……及格吗？”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睛。
“及格。”我说，“但还有进步空间。现在，开始第二项训练：紧急情况下的快速反应。我会随机喊出一个危险场景，你需要在三秒内做出第一个正确动作。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小拳头握紧：“准备完毕！”
“场景一：地震。”
她立刻蹲下，躲到餐桌下，双手护住后颈。
“场景二：火灾。”
她爬出来，做出用湿毛巾捂口鼻的动作，弯腰低姿。
“场景三：有人敲门，自称修煤气，但你一个人在家。”
她愣了下，然后跑到门后，踮脚透过猫眼看，大声说：“请出示工作证！我要打电话给家长确认！”
我点头。
虽然还有很多不完善，但方向对了。
“今天就到这里。”我说，“去洗手，准备吃午饭。下午完成学校作业，晚上……可以看半小时电视。”
“耶！”她欢呼，跑向洗手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拿起手机，给所有旧部群发了一条信息：
我：每周日晚九点，线上汇报各自“职业适应进展”和“发现的问题”。匿名加密频道。不许缺席。
然后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和面条。
今天的午餐，尝试做西红柿鸡蛋面。
上次的煎蛋是灾难，这次或许……我系上那条印着“世界第一厨师”的粉色围裙，开始烧水。
窗外，周六的街道车水马龙。
阳台上的粉色电动车，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地闪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