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两点五十分，小区儿童游乐场。
我坐在跷跷板的一端，看着另一端空荡荡的座位。秋千在微风里轻轻摇晃，滑梯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游乐场上很安静，工作日的下午，孩子们还没放学，只有几个老人带着学步的幼儿在沙坑边玩。
我的身体状况恢复了七成。高烧完全退了，封印稳定在4%，灵魂反噬的余痛像远去的潮水，只在注意力松懈时偶尔泛起细微的涟漪。但力量的增长是实实在在的——我现在能感知到半径五百米内的能量流动，能在一秒内将魔力覆盖全身形成基础护盾，甚至能短距离瞬移（虽然消耗巨大，且会引发封印波动）。
但还不够。
对付虚空吞噬者，我需要至少恢复至10%，且保持至少三十分钟的持续战斗状态。以目前的解封速度来看，那至少需要两个月，除非……
除非我承受更剧烈的反噬，强行冲击封印。
但那样风险太大，一旦失控，我可能不再是艾莉娅需要的“叔叔”，而是变回那个只懂破坏的魔王。我不能冒这个险。
“许先生。”
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到她提着一个银色金属手提箱走过来。她今天穿着浅灰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年轻妈妈，但眼睛里的锐利出卖了她。
她在跷跷板另一端坐下，金属板因为她的重量沉下去，我这端翘了起来。很孩子气的见面方式，但在这个场景下反而显得自然。
“身体好些了？”她问。
“恢复了。”我简短回答，“东西带来了？”
她将手提箱平放在膝盖上，按下指纹锁。箱盖打开，露出里面深蓝色的绒布内衬，上面固定着三件物品：
左边是一个巴掌大的银色圆盘，表面刻满精细的几何纹路，中心嵌着一颗淡蓝色的水晶。中间是一条银色项链，吊坠是水滴形的透明晶体，内部有光点缓缓流动。右边是一副看起来像普通平光眼镜的黑色镜架。
“训练抑制装置套装。”林薇一一介绍，“圆盘是场地稳定器，启动后会在半径十五米范围内形成能量阻尼场，吸收逸散的法则之力并将其转化为无害的热能。项链是个人稳定器，佩戴后会与佩戴者的能量场共鸣，自动调节输出。眼镜是视觉过滤器，可以屏蔽佩戴者无意识散发的‘现实扭曲视觉效应’，让她看到的能量流动更符合常规物理法则——简单说，她戴上这个，就看不到别人眼里的银线或光带了。”
我拿起项链。吊坠触手温润，内部的能量流动柔和而稳定。设计很精巧，没有多余的装饰，适合儿童佩戴。
“安全吗？”
“绝对。”林薇肯定地说，“这些装置的核心技术来自光语者一族的古代遗产，经过三千年的改进，从未引发过事故。当然，第一次佩戴可能需要适应期——可能会有轻微的眩晕或疲倦感，但一两天后就会消失。”
我将项链放回原位，看向圆盘：“这个能覆盖多大范围？”
“标准模式十五米，如果调整到最大功率，可以扩展到五十米，但会大幅缩短续航时间。”林薇操作圆盘侧面的触摸屏，调出参数界面，“一般情况下，一次充电可以使用七十二小时。我们在箱子里配备了无线充电底座。”
“虚空吞噬者到来时，它能提供多少防护？”
林薇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她关上手提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一份三维星图，“根据观测数据，虚空吞噬者预计在七天后抵达本星球近地轨道。它的常规行动模式是：首先在轨道上进行为期十二到二十四小时的‘扫描’，锁定能量源坐标；然后分裂出数个小型分身，从多个方向同时突入大气层；本体会在分身后方约一百公里处跟随，待分身消耗目标防御力量后，本体再发动致命一击。”
星图上显示出一个扭曲的、像是无数触手纠缠在一起的生物轮廓，旁边标注着尺寸：本体长度约八十米，每个分身约三到五米。
“我们的计划是分三个阶段。”林薇切换屏幕，显示出战术示意图，“第一阶段：在它扫描期间，由守望者组织的空间法师制造虚假能量信号，将其引诱至西伯利亚无人区。如果成功，战斗将在那里进行，不会波及城市。”
“成功率？”
“约40%。”林薇坦言，“虚空吞噬者对法则之子的能量有特殊感应，虚假信号可能骗不过它。”
“第二阶段呢？”
“如果引诱失败，它直接朝城市方向来。”林薇放大城市地图，在郊外划出几个红圈，“我们在这里、这里和这里预设战场，布置多层防护结界。由我带领两名光语者法师维持结界，您的任务是带领您的部下——据我所知，您有五名经验丰富的战士——负责消灭分身。”
“本体怎么办？”
“这就是第三阶段。”林薇深吸一口气，“如果分身被清除，本体会因为愤怒而加速突入。届时，需要您与我配合，使用‘光暗共鸣冲击’——光语者的净化之光与您的深渊之力在特定频率下会产生湮灭效应，足以重创甚至摧毁它。但这一招需要极高的同步率和精准的时机把握，且对施术者负担极大。”
我沉默地看着星图上那个扭曲的生物。
这个战术听起来……像教科书一样标准。但战场从来不会按教科书发展。
“艾莉娅的安全呢？”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届时我们会将她带到预设的‘安全屋’——一处地下五十米的加固掩体，内层由精金镀层覆盖，外层有三重能量屏蔽。她会在那里观看整场战斗的实时影像。”林薇顿了顿，“这是组织的建议。让她亲眼看到为了保护她而进行的战斗，有助于她理解自己身份的意义，以及这个世界有多少人愿意为她而战。”
我皱眉：“她才六岁。”
“法则之子的心智成熟速度比普通儿童快30%到50%。”林薇轻声说，“而且，逃避现实不会让她更安全。她需要知道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
她说得对。但我依然不喜欢这个方案。
“战斗时我会在她身边。”我说，“安全屋可以，但我必须在场。”
“这会影响您的战斗效率……”
“这是我的底线。”我打断她。
林薇看着我，几秒后点头：“可以。那么，战术大致如此。具体细节我会在接下来几天与您的部下对接磨合。现在……”她重新打开手提箱，“请先让艾莉娅试试这些装置。适应期需要时间，越早开始越好。”
我接过手提箱：“我会在今天晚饭后让她试用。”
“另外，关于您之前提到的能量共鸣器……”林薇犹豫了一下，“组织分析了您的设计图，认为它非常精妙，但有一个潜在风险：共鸣器在吸收过量能量时可能发生‘能量结晶化’，导致内部结构崩坏。我们建议在核心水晶外增加一层‘疏导网格’，这是设计图。”
她递给我一张U盘。我接过，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我们是盟友。”林薇站起身，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还要去学校接侄女——那是我的伪装身份之一。明天下午同一时间，我们在这里进行第一次联合演练，请带上您的部下。”
“他们会准时到场。”
林薇离开后，我又在跷跷板上坐了一会儿。
阳光很暖，风很轻。沙坑边的幼儿在咯咯笑，年轻的母亲温柔地扶着他学走路。平凡的日常，平凡的世界。
而七天后，虚空吞噬者可能会撕碎这一切。
除非我们阻止它。
我提起手提箱，走向家的方向。
下午四点，学校放学时间。
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手提箱已经放在家里。艾莉娅背着书包跑出来，今天她的马尾扎得特别整齐——是早上我帮她扎的，作为身体恢复的庆祝。
“叔叔！”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腰，“今天数学小测验，我考了满分！”
“很好。”我拍拍她的头，“奖励你想吃什么？”
“冰淇淋！”她眼睛亮起来，“草莓味的！”
“可以，但只能吃一小盒。”
“嗯！”
我们去便利店买了冰淇淋，然后坐在店外的长椅上慢慢吃。她小口小口地舔着勺子，突然说：“叔叔，今天刘小宇又问我那个梦的事了。”
“你怎么回答？”
“我说可能是我们一起去郊外玩的时候，看到萤火虫产生的幻觉。”她狡黠地眨眨眼，“莉莉丝阿姨教的，她说有时候用半真半假的解释最容易让人相信。”
莉莉丝的教学内容越来越杂了。
“他还说了别的吗？”
“他说他爸爸最近加班少了，周末想带我们去动物园。”艾莉娅顿了顿，“叔叔，我们可以去吗？我还没去过动物园……”
我想了想。周末是共鸣器调谐的日子，之后可能要开始备战虚空吞噬者。这可能是近期最后一个平静的周末。
“可以。”我说，“周日我们去。”
“耶！”她开心地晃着腿，然后突然看向我的手，“叔叔，你的手……”
我低头。左手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条淡淡的、暗红色的魔纹——是解封至4%后，深渊特征开始在外观上显现的征兆。我之前一直用幻术遮掩，但刚才可能因为放松，幻术失效了一瞬。
我立刻重新施加幻术，魔纹消失。
“是……贴纸吗？”艾莉娅问。
“嗯，贴纸。”我顺着她说，“不小心沾上的。现在掉了。”
她没有追问，但眼睛里的疑惑没有完全消散。
吃完冰淇淋，我们回家。晚饭后，我拿出了手提箱。
“艾莉娅，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好奇地凑过来。我打开箱子，取出项链：“这是帮你更好控制能力的工具。戴上试试。”
她接过项链，吊坠在她手心微微发亮：“好漂亮……像水滴一样。”
“我给你戴上。”
她转过身，我撩起她的头发，将项链戴在她脖子上。吊坠贴合在锁骨下方，内部的光点流动速度似乎加快了，像是在适应新的能量场。
“感觉怎么样？”我问。
艾莉娅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好像……安静了一点。”
“什么安静了？”
“那些‘线’。”她指着自己的胸口，“以前它们总是不停地动，现在动得慢了，而且……整齐了。”
有效果。
“很好。”我拿出眼镜，“再试试这个。”
她戴上眼镜——镜腿需要调整一下，我帮她掰弯了些。戴上后，她环顾四周，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叔叔……”她小声说，“你身上那些黑色的光……变淡了。”
她指的是我体内深渊能量的视觉显现。眼镜的过滤器在起作用。
“还有呢？”
“窗外的天空……那些银线不见了。”她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夜空，“但是星星看起来更清楚了。”
眼镜在屏蔽异常视觉的同时，强化了她的常规视力。不错的设计。
“从今天开始，每天在家的时候戴着项链和眼镜。”我说，“在学校如果感觉不舒服，可以只戴项链，眼镜放书包里。”
“嗯！”她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叔叔，这个很贵吗？”
“是工作单位提供的实验产品。”我用了准备好的说辞，“你是测试员，用完要写反馈报告的。”
这个解释她接受了。孩子总是容易相信那些听起来“很正经”的理由。
“那我现在可以试试画画吗？”她跑向书桌，“我想看看戴上眼镜后画出来的画会不会不一样！”
“可以。”
她拿出画纸和蜡笔，开始画今天的主题：动物园。狮子、大象、长颈鹿，色彩鲜艳，线条稚拙。我坐在她旁边看书，余光注意着她的状态。
画到一半时，她突然停下笔。
“叔叔……”
“嗯？”
“我的能力……”她小声说，“好像可以做到别的事。”
她放下蜡笔，伸出右手食指，悬停在画纸上方约五厘米处。然后，她闭上眼睛。
我感觉到微弱的能量波动。
画纸上，一只蜡笔画的长颈鹿的脖子……开始缓慢地变长。
不是错觉。纸上的彩色线条真的在移动，像活了一样，从原本的五厘米伸长到八厘米，而且线条本身变得更平滑、更自然，就像是画家长时间练习后才能画出的流畅笔触。
“艾莉娅，停。”我说。
她睁开眼睛，看到变长的长颈鹿脖子，自己也吓了一跳：“啊……它怎么……”
“你做了什么？”我问，尽量让声音平静。
“我就是……觉得它的脖子应该更长一点。”她有些慌乱，“然后我想象它变长的样子，手指就……就热了一下。”
重写现实。
不，是重写“已存在的现实记录”。
画纸上的蜡笔画是一个既成事实——线条已经固定在纸面上，是过去行为的产物。但她用能力修改了它，让“过去”发生了改变。虽然范围极小，仅限于一张画纸，但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能量操控范畴。
这是时间与因果层面的干涉。
法则之子的真正力量，开始显现了。
“叔叔，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她看着我，眼眶开始发红。
“没有。”我握住她的手，“这是很厉害的能力。但是，我们需要学会什么时候可以用，什么时候不能用。明白吗？”
“嗯。”她点头，眼泪还是掉下来了，“我害怕……它自己就出来了……”
我抱住她，轻拍她的背：“不怕。有我在。我们一起学怎么控制它。”
她在我怀里抽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叔叔……”
“嗯？”
“如果……如果我的能力可以修改东西，”她小声说，“那我能不能……修改那个要来抓我的坏东西？让它变成一朵花？”
孩子气的想法。
但……
“理论上有可能。”我认真思考，“但要修改一个强大的存在，你需要比它更强的力量。就像要推动一块大石头，你需要比石头更重的重量。”
“那如果有很多人一起推呢？”
“你是说……”
“林薇阿姨，莉莉丝阿姨，格罗姆叔叔，巴洛克叔叔，咒术师叔叔，别西卜叔叔，还有叔叔你……”她掰着手指数，“这么多人加起来，比那个坏东西重吗？”
我看着她认真的小脸。
虚空吞噬者，高维掠食者，以世界为食的怪物。
而对抗它的，是一个魔王，一个光语者，五个前恶魔军官，以及……一个想把它变成花的六岁孩子。
这个阵容听起来荒谬至极。
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也许真的有用。
“我们试试看。”我说。
“嗯！”她用力点头，“那明天开始，我要更认真地训练！”
“好。”我松开她，“但现在，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
洗漱，上床，关灯。
我坐在她床边，等她入睡。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照在她脖子上的项链吊坠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叔叔。”她在黑暗中小声说。
“嗯？”
“如果……如果战斗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你会让我帮忙吗？”
我沉默了几秒。
“会。”最终我说，“但你必须在安全的地方，用安全的方式。而且，任何时候，你的安全都是第一位。”
“那……拉钩？”
我伸出手，和她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拉钩。”她说，“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好。”
她笑了，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我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轻轻带上门。
回到客厅，我打开林薇给的U盘，插入电脑。疏导网格的设计图很精巧，用微米级的能量通道编织成网，包裹在水晶外围，确实能有效防止结晶化。
但制作需要极高的精度。
我联系咒术师。
我： 新设计图收到了吗？
咒术师： 已收到。结构复杂度增加了47%，制作时间需要延长一天。但性能预计提升30%，值得。
我： 时间来得及吗？周日必须完成。
咒术师： 我和格罗姆、巴洛克三班倒，可以完成。莉莉丝负责能量校准，别西卜负责质量检测。陛下请放心。
我： 辛苦。
关闭对话，我走到阳台。夜空中有云，星星时隐时现。远处城市的灯光像一片倒置的星海。
七天后。
虚空吞噬者。
重写现实的能力。
动物园之约。
共鸣器调谐。
还有日常的早餐、作业、家长群消息……
所有事情挤在一起，像一团纠缠的线。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慌乱。
也许是艾莉娅那句“这么多人一起推”给了我某种荒诞的信心。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对抗整个世界。
我有战友。
我有……家。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家长群。
阳光妈妈： 周末天气好好，有人想组团带孩子去动物园吗？我认识工作人员，可以团体票打折！
王梓轩爸爸： 我们可以去！轩轩一直想看大象！
刘小宇爸爸： 我们也可以……小宇说想和艾莉娅一起去。
朵朵妈妈： 加我们一个！
李老师： 正好，周末动物园有“动物保护教育日”，可以让孩子学到知识~
我看着屏幕，打字。
艾莉娅叔叔： 我们参加。
然后，我给刘小宇爸爸私聊：
我： 周日动物园，谢谢邀请。
刘小宇爸爸： 不客气不客气！小宇可喜欢和艾莉娅玩了，说她是班上最聪明的同学。最近他做梦还老梦到她，真有意思。
我： 孩子想象力丰富。
刘小宇爸爸： 是啊。对了，许先生，最近工作忙吗？看你有时候接孩子很疲惫的样子，要注意身体啊。
我： 谢谢，还好。
结束对话，我放下手机。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我看向艾莉娅的房间门。
门缝下，没有灯光。她睡得很熟。
而我，要守护这个夜晚。
守护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
直到所有的威胁，都变成她画纸上可以随意修改的线条。
直到她可以平安地长大。
在月光下，我轻轻握紧了拳头。
手腕上，暗红色的魔纹再次浮现，但这一次，我没有遮掩。
让它显现吧。
这是力量。
这是责任。
这是——
为了守护而存在的，魔王之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