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的夜宵草草了事,叶梓拎着打包的炒粉回到宿舍。
推开门,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
他走到窗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夜空。一轮饱满得近乎不真实的圆月高悬,清冷的银辉泼洒下来,把阳台的水泥地照得一片惨白。
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心脏。他皱了皱眉,伸手关紧窗户,金属窗框扣合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
犹豫了一秒,他抓住窗帘边缘,“哗啦”一声拉了个严严实实。
月光被隔绝在外,室内只剩下书桌上台灯投下的一小圈暖黄光晕。
至于周务川他们回来会怎么想……叶梓已经不在乎了。自从“卫生间鼻血事件”后,他在宿舍的荣誉称号已经光荣晋升为“首席飞行教练官”,其他人对他近来种种神秘行径,早就从好奇变成了习以为常的调侃。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他掏出来一看,是周务川发来的微信,连着好几条:
「叶子!紧急汇报!目标已成功捕获!苏岳被文科的妹子们拉去KTV了!今晚回不来!」
「我也被裹挟了!革命形势一片大好!」
「今晚别留门!空域已净空,塔台批准你大胆起飞!重复,可以大胆起飞!(狗头)」
「哦对了,班长说下周基因工程学小测,记得看书。(哭泣)」
叶梓盯着屏幕,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他懒得回复,把手机扔回桌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卫生间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需要更多数据,需要知道这能力的边界在哪里。白天的尝试太保守了,总是顾忌着被人发现,顾忌着那恼人的头痛。
现在,宿舍没人。月光被窗帘挡住。时机正好。
他走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顶灯的白光刺眼。他站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让细小的水流持续不断地注入瓷白的池底。哗哗的水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奇异地让人心神稍定。
闭上眼,集中精神。
掌心开始发热,那股熟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暖流开始涌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活跃。
睁开眼。
意念微动。
哗——
两股手指粗细的水流应声从水池中昂起头,违背重力,蜿蜒向上。淡淡的米白色光华在水流表面流淌,如同被月光浸透的丝绸。它们灵活地在他身周游走,画出流畅的弧线,相互交织又分开,像两条被驯服的、发光的蛇。
控制自如。甚至比白天更轻松。
“怎么回事?以前可没有这么轻松?”叶梓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一丝兴奋混合着更深的疑虑悄然滋生。
他屏住呼吸,尝试分出第三股意念。
精神如同绷紧的弦,细微地颤抖着。水池里的水涌动起来,第三股水流挣扎着、极其缓慢地脱离水面,晃晃悠悠地抬升了不到十厘米……
就是现在!
他想试试,能不能把这柔软的水,变成一点有攻击性的东西——哪怕只是让水流加速,像水枪一样喷射出去。
意念集中,试图压缩、加速其中一股水流——
轰!!!
毫无征兆!
仿佛脑子里有一根血管突然爆开,又像是有人把烧红的烙铁直接摁进了他的脊椎!
剧痛!排山倒海、毫无缓冲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呃啊——!”
短促的痛哼被扼在喉咙里。叶梓眼前瞬间漆黑,视野里炸开无数扭曲的金星。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后仰倒,后脑勺狠狠撞在背后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身体摔倒在地砖上,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却完全无法缓解那从每一个细胞深处迸发出来的酷刑。
疼!
不是皮肉伤,不是骨折,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撕裂重组的剧痛。像是有无形的巨手抓住他的四肢和躯干,朝不同方向疯狂撕扯;又像是被扔进了强酸池,血肉骨骼都在嗞嗞作响地融化、剥离、再被粗暴地捏合成陌生的形状。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扔上岸的虾,连呼吸都变成了奢侈的折磨。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痛楚。
手机……在裤兜里……
报警……叫救护车……
残存的一丝理智在尖叫。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手挪向裤兜。指尖刚触碰到粗糙的牛仔裤布料——
黑暗如同厚重的天鹅绒幕布,轰然落下。
最后一点意识熄灭。
卫生间里,重归死寂。
只有水龙头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着水,嗒……嗒……嗒……,规律地敲打着瓷壁。
窗外的满月悄然攀升至中天,银辉越发炽烈,即便隔着厚厚的窗帘,依然有丝丝缕缕的清冷光痕渗入室内,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摇曳的光斑。
倒在地上的叶梓,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然而,变化已经开始。
在他昏迷的躯体上,细微的、违背常理的异变,正随着窗外月相的圆满,悄然发生。
发根处,一抹极淡的、近乎银白的色泽,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然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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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缓缓退去。
意识,像沉在海底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
“……嘶……”
叶梓睁开眼,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卫生间天花板上那盏没关的、正散发着冷白光芒的节能灯管。光线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迟钝的思维开始缓慢转动。
这是哪儿?
哦,宿舍卫生间。自己好像……躺在地上?
身下传来冰凉的触感,是瓷砖。那股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渗进来,让他的手脚都有些发麻、发冷。
“我……怎么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他用手撑着冰凉的地面,挣扎着坐起身,后背靠在同样冰冷的墙壁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身体被掏空后又强行塞回了一堆不匹配的零件。
晃了晃脑袋,破碎的记忆片段开始回流。
能力测试……控制水流……想尝试压缩加速……然后……
剧痛!
如同被烙铁灼烧神经、被重锤砸碎骨骼、被无形大手撕扯揉捏成泥的恐怖痛楚,瞬间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叶梓猛地打了个寒颤,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痛,他这辈子都绝对、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仅仅是回想,就让他的胃部一阵抽搐。
随着这个寒颤,一点异样的触感掠过他的手背。
凉丝丝的,柔滑得像最上等的丝绸。
叶梓迟钝地低下头。
这是......啥?
一缕……头发?
银色的。
在卫生间灯光下,那发丝闪烁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柔和的光泽,与他原本深棕色的头发截然不同。它安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手掌里,冰凉顺滑。
这是……什么玩意儿?
叶梓茫然地用手指捻起那缕银发,目光呆滞地顺着它向上看去。
头发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轻柔地从他手心滑落,拂过皮肤,带来一阵微痒。
然后,他看到了这缕头发的源头——
他自己的头顶。
“……”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叶梓的脑子像生锈的齿轮,咯吱咯吱地艰难转动,试图理解眼前的信息。
这银色的……长在我头上的……头发?
他猛地想站起来,动作幅度太大,带起一阵晕眩。
就在这时——
哗啦!
身上原本合身的T恤和运动裤,突然失去了支撑,一下子松垮下来!裤子直接滑到了脚踝,上衣也瞬间变得空荡荡,领口歪斜着露出大半个肩膀!
“!”叶梓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低头去提裤子。
这一弯腰。
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柱钉在了原地,彻底僵住。
视野里,是自己光裸的腿。皮肤好像……变白了?细腻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腿间那熟悉的、本该存在的凸起轮廓……
消失了。
“我……艹?!”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变了调的惊呼刚冲出喉咙,又被他自己用双手死死捂住,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嗬嗬的抽气声。
不可能!
幻觉!一定是刚才撞到头了!痛出幻觉了!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扑到了洗手池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凉的陶瓷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看向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一个全然陌生的身影,也正用同样惊恐万分的眼神回望着他。
银色的、略显凌乱的及肩长发。因为惊恐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好像也变了,不再是熟悉的深褐色,而是……一种极浅的、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在灯光下能看到淡青色的纤细血管。
一张五官精致得过分、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少女脸庞。
身上松松垮垮挂着的、属于“叶梓”的宽大T恤,更凸显了底下那具身体的娇小和……平坦。领口歪斜,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锁骨。
镜子里的“少女”跟着他的动作,也张了张嘴。
“我……艹……?!”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比记忆中清亮、柔和了不止一个度,此刻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微微颤抖着,听起来格外陌生刺耳。
叶梓像是被那声音烫到,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头,手指深深地插入那满头的银色发丝中。
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一股近乎偏执的不死心涌了上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滑落在地上的裤子,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翻找着、摸索着每一个角落。
没有。
空空如也。
消失了。彻彻底底,无影无踪。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噗地一声,熄灭了。
叶梓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条显得异常宽大的裤子,茫然地看着镜子里那个同样一脸茫然的银发“少女”。
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诞绝伦的感觉淹没了她。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悲伤。
而是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世界好像在一瞬间被彻底颠倒了,所有的常识、认知、对自我的定义,都被这面镜子砸得粉碎。
良久,她才抬起手,看着自己明显小了一号、指节纤细的手掌,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口,再抓了抓那头柔滑得不可思议的银色长发。
最终,她抬起头,望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
“这……”
“这异能的副作用……”
“是不是有点大得离谱了啊?!”
绝望的哀嚎,在狭窄的卫生间里低低回荡,然后被紧闭的门窗吞没。
窗外,太阳已经初升,月色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