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第一个周六的下午,C城国际机场到达大厅。
叶梓站在接机口的隔离带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显示着方云两天前发来的消息:“航班CX321,预计周六下午3点40落地。落地见,兄弟。”
电子显示屏上,从旧金山飞来的CX321航班状态已从“抵达”变成了“行李提取”。
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找了个能清楚看到所有出口通道的位置站着。周围是各色接机的人群——高举姓名牌的旅行社导游、捧着鲜花的年轻情侣、大声呼喊亲戚名字的中年人,还有拖着行李箱刚下飞机的旅客行色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广播里中英文交替播报着航班信息,空调冷气开得十足,与玻璃窗外六月灼热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
叶梓的目光在每一个走出通道的人脸上扫过。三年多没见,方云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轮廓。
初中时的方云比自己矮半个头,虽然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却从不是那种埋头书本的沉闷模样。
他思维敏捷,学什么都快,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从容,笑起来眼睛很亮,会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带着一种聪明孩子特有的、明亮的自信。
高中时方云跳级提前毕业出国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断断续续。最初几个月还有视频通话,后来变成偶尔的邮件,再后来只有逢年过节才在社交软件上简单问候。
这两年,方云的社交账号几乎不再更新,最后一次联系是去年圣诞节,方云发来一张剑桥市的夜景照片,配文“终于要毕业了”,叶梓回复了祝贺,再无下文。
正想着,通道里又走出一批旅客。
叶梓的目光忽然顿住了。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格外显眼。那人至少一米八五,肩宽背直,穿着简单的深灰色POLO衫和卡其裤,拖着一个黑色旅行箱。头发修剪得很利落,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最让叶梓感到陌生的是,记忆中那副总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不见了。
如今的方云没有戴任何眼镜,眉宇清晰,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接机区,眼神锐利而专注。
是方云吗?
叶梓盯着那张脸,试图找出记忆中熟悉的痕迹。五官确实有些相似,但轮廓更加硬朗,下颌线清晰,眉宇间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稳气质。
而且方云以前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健壮。POLO衫下隐约可见结实的手臂线条,走路时肩背挺直,姿态从容。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叶梓的目光,视线转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叶梓怔了怔,不确定地往前挪了半步。对方也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像是在辨认什么。
几秒钟后,那人嘴角忽然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笑容,连带着眼睛也弯了起来。
虽然面容成熟了许多,但这个笑容瞬间将叶梓拉回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两个少年在操场上打完球,方云用同样促狭的笑容抢走他手里的矿泉水。
“叶梓?”
声音也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方云?”叶梓终于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不敢置信。
那人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他,笑容更明显了:“真的是你。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长高了?”
叶梓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方云对视。他记得出国前方云只到他眉毛的位置。
“是你长高了吧?”叶梓失笑,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发小,“变化太大了,我刚才都不敢认,你不戴眼镜了?”
“做了近视手术,早就不戴了。”方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熟稔:“六年多,认不出正常。你也变了,比以前结实了点,不过比我还是差些。”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拍在肩上的力道恰到好处。
“饿不饿?先去吃饭?”叶梓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行李就这些?”
“就一个箱子,其他东西托运的,晚点送到酒店。”方云松开手,任由叶梓拉着箱子,“是有点饿,飞机餐太难吃。你定地方?”
“机场附近哪有好吃的,去市里,我知道有家本地菜不错。”叶梓拖着箱子往出租车候客区走,“不过,你出国这么多年,还能吃得了辣吗?”
方云笑了笑,“已经想了六年了。”
“你住哪个酒店?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订了市中心的凯悦,离你们学校不远,方便找你玩。”方云走在他身侧,步伐从容,“你这学期大三?”
“对,生物工程,和你的专业差不多。”叶梓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你呢?真读完博士了?双学位?”
“嗯,计算机和生物信息学。”方云坐进后座,很自然地系上安全带,“论文答辩完,和导师交接工作后就订机票回来了,累死了,想先休息一阵时间。”
叶梓坐进另一侧,对司机报了个地址。车子驶出机场,融入高速的车流中。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车内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
“真快啊。”叶梓忍不住感慨,“感觉你昨天还是那个跳级读高中的小屁孩,今天就博士毕业了。你爸妈肯定特别骄傲吧?”
方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绿化带,沉默了几秒才说:“还行。他们……其实更希望我留在美国那边发展。”
“那你为什么回来?”叶梓问完就觉得自己多嘴了,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条件,在国外找个高薪工作应该很容易。”
“累了。”方云的回答很简单,语气却很认真,“不完全是工作强度那种累……是另一种。在国外这么多年,有时候觉得脚下踩的都不是自己的土地,有点……想家了。而且国内现在发展机会也多,不一定非要留在那边。”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叶梓:“你呢?大学生活怎么样?交女朋友没?”
“就那样,上课、实验、写作业。”叶梓目视前方,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女朋友……还没。没时间也没心思。”
“真可惜。”方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怀念的意味,“我记得你高中时还挺受欢迎的,隔壁班那个文艺委员不是给你写过情书吗?叠成一颗心,粉色的。”
“陈年旧事就别提了。”叶梓耳根微热,没想到他连这种细节都还记得,“你呢?在国外没找个金发碧眼的女朋友?凭你的条件,应该挺抢手。”
方云摇摇头,语气轻松,但眼神里掠过一丝叶梓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快得像是错觉:“太忙了,博士期间几乎住在实验室,作息都是反人类的。而且……”
他微微耸肩,“文化差异比想象中深,聊日常还好,真到了价值观和成长背景层面,很难找到真正的共鸣。有些东西,终究是这里长起来的人才懂。”他指了指车窗外的城市灯火。
餐厅是一家装修朴素的本地菜馆,这个时间点人不多。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水煮鱼、辣子鸡、蒜蓉空心菜,还有两碗米饭。
等菜的时候,叶梓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方云。近距离观察下,变化更加明显。方云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旧伤。坐姿很端正,但又不会显得僵硬,是一种经过训练的自然挺拔。眼神深邃平静,看人时带着一种坦然的专注,那是时间与阅历沉淀出的从容。
“你看我的眼神像在观察标本。”方云忽然开口,带着笑意。
叶梓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只是觉得你变化真的很大。不只是外表……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人总会变的。”方云拿起茶壶,先给叶梓倒了杯茶,再给自己倒,“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除了学习,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叶梓心里微微一紧。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瞬间的迟疑。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大学生的生活,偶尔跟室友出去吃饭、打球。”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前阵子家里有点事,请了几天假回去了一趟,刚处理完。”
“家里没事吧?”方云关心地问。
“已经解决了。”叶梓不愿多说,转移话题,“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真要去读博士后?”
“看情况,可能会在国内待比较长一段时间。”方云的答案有些模糊,“有几个研究所在联系,还有两所大学给了访问学者的邀请。我想先休息一个月,到处看看,然后再决定。”
菜陆续上来了。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话题从过去共同的回忆,到这些年的各自经历。
方云讲了些在国外求学的趣事,实验室彻夜不眠的疯狂、学术会议上的见闻、和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合作项目的经历。
他的描述生动有趣,但叶梓注意到,他很少提及具体的研究内容或个人生活细节,总是在话题深入前就巧妙地转向其他方面。
“听起来你在国外过得很精彩。”叶梓夹了块辣子鸡,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羡慕,“不像我,生活圈子就学校这么大。”
方云停下筷子,看了他两秒,忽然说:“有时候表面精彩,不代表内心充实。国外这些年……其实挺孤独的。”
他的声音很轻,叶梓却听出了一丝真实的疲惫。
“现在回来了就好。”叶梓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这么说。
“是啊,回来了。”方云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像是闲聊般提起,“对了,你最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太好解释的事?”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叶梓心里猛地一跳:“不太好解释的事?指哪方面?”
“就是生活中一些……让人觉得‘这不太对劲’的细节。”方云放下筷子,双手指尖轻轻对碰,显出几分学术讨论时的兴致,“不瞒你说,我有个保持了很多年的个人兴趣——收集和研究各种‘边缘案例’。”
他见叶梓露出些许疑惑,便笑着解释道:“不是专业方向,纯属个人爱好。可能是受小时候看太多《奥秘》《未解之谜》之类的影响,我一直对那些难以归类、介于已知和未知之间的现象很感兴趣。
在国外时,我还参与过一个小型的非正式学术沙龙,专门探讨这类话题:从各地的民俗传说、当代都市怪谈,到某些缺乏合理解释的目击报告……算是紧张科研之余的调剂。”
方云的语气轻松自然,带着分享趣事的随意感:“当然,大多数都能找到相对合理的解释,或者至少可以推测其成因。但偶尔确实会碰到一些……结构特别精妙,或者细节异常生动的案例,让人忍不住琢磨背后的可能性。”
他看向叶梓,眼神里带着单纯的好奇,“所以我每次到一个新地方,都会下意识留意这类信息。C城历史悠久,应该有不少本地独有的故事或传闻吧?”
叶梓握筷子的手紧了紧,表面却保持着倾听的神色:“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算不上突然,这爱好一直都有。只不过最近比较闲,正好可以重新捡起来。”方云耸耸肩,笑容坦率,“而且跟你聊这个比较放心,换个人我可能还得斟酌一下,免得被当成怪人。怎么样,有听说过什么有趣的本地传闻吗?”
叶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平时不太关注这些……可能听过一些宿舍怪谈之类的,但大概都是学生编着玩的。”
“也是。”方云并不追问,自然地接过话头,“这类信息本来就可遇不可求。不过如果你以后偶然听说什么特别的,可以跟我分享分享,就当帮我丰富素材库了。”
他适时地将话题转开:“说起来,你们学校附近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我这次回来打算好好转转,重新熟悉熟悉国内。”
接下来的对话又回到了轻松的日常话题。方云问起叶梓的室友、课程,叶梓则关心方云在国内的打算。两人聊得很投机,六年的隔阂在熟悉的乡音和共同的回忆中渐渐消融。
吃完饭,叶梓坚持付了账。走出餐厅时,已经快六点了,夏日的天色依然明亮。
“我送你回酒店。”叶梓说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方云看了看时间,“你今天陪了我一下午,早点回去吧。”
“没事,顺路。”叶梓拉开车门,“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出租车司机放着广播,窗外的城市在黄昏中渐渐亮起灯火。叶梓偶尔瞥一眼方云,发现他正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眼神有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到了酒店门口,叶梓扫码付了车费,下车帮方云取出行李箱。
“今天谢谢了。”方云站在酒店门口,转身对叶梓说,“过几天安顿好了找你,带我在C城转转?你好歹在这儿待了三年,肯定知道哪里好玩。”
“没问题。”叶梓点头,“随时联系。”
方云拉着行李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叶梓,语气变得认真了些:“对了,晚上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如果太晚了,尽量别一个人走太偏僻的路段。”
叶梓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方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突兀,笑了笑,抬手揉了揉眉心:“啧,你看我这脑子,在国外待久了,一时还没完全切换回来。”他解释道,“那边有些城市的治安确实不太乐观,晚上单独出门得多留个心眼。刚下飞机,思维惯性还在。”
他打量着叶梓,语气重新轻松起来,带着调侃:“不过话说回来,国内现在大环境虽然安全,但哪儿都免不了有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你这张脸——”他故意停顿,做了个“你懂的”表情,“长得太清秀,晚上一个人晃悠,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盯上,我可没法第一时间赶去救美。”
叶梓被他逗笑了,摇摇头:“你想太多了。”
“谨慎点总没错。”方云正了正神色,但眼里仍带着笑意,“而且看你黑眼圈不轻,最近没少熬夜吧?早点回去休息。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说话可能有点跳脱,别介意。”
他挥挥手,拖着行李箱转身走进酒店旋转门:“走了,路上小心。到了发个消息。”
叶梓在路边站了几分钟,看着方云的背影消失在酒店大堂深处。刚才那番提醒在脑中回响。
从认真的嘱咐,到自然的解释,再到朋友间的调侃,整个过程流畅得无可挑剔。是多年国外生活养成的习惯使然,还是……话里有话?
他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暂时压下。也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方云刚回国,时差混乱,又带着国外生活的惯性思维,说些注意安全的话再正常不过。
夜风吹过,带着夏日的微热。叶梓走到路边,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
没有直接回学校,叶梓沿着环城路慢慢骑着。夜晚温热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城市特有的混杂气息,汽车尾气、路边摊的油烟、绿化带里植物的清香。
他想着今天和方云的重逢。发小的变化确实惊人,不只是外貌,更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沉稳。
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深邃的眼神,还有聊天时偶尔蹦出的、关于“不太好解释的事”和“本地传闻”的话题……在重逢的闲聊里,显得有点特别。
叶梓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异样感,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也许是方云在国外待久了,思维方式和兴趣点跟国内的朋友不太一样。
他从小就聪明,喜欢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又成了博士,关注点更广、更偏门也很正常。
“分开太久了,人都会变。”叶梓对自己说。想到方云提起这些时那种坦率分享个人爱好的样子,还有两人之间那种从小积累的熟悉感,他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疑虑便消散了。
毕竟,那是方云。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一起长大的兄弟。那份信任,根深蒂固。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日的微热。叶梓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些多余的想法甩开。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最近经历的事情太离奇,看什么都容易带上别的色彩。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纠结。共享单车的车轮匀速转动,载着他融入这座城市夜晚安稳的节奏里。
前方红灯亮起,叶梓单脚撑地停下。旁边车道上停着一辆出租车,后排乘客正低头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人行道上,下班的人群匆匆走过,情侣牵手散步,老人牵着狗遛弯。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平静。
就像公园石像事件后的那个早晨一样,所有异常都被悄然抹去,生活继续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
绿灯亮了。叶梓蹬动踏板,车子继续向前。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学校最近的那条路。夜色渐深,手机上的时间指向晚上九点。夏夜的风吹过街道,带起路边绿化带里植物沙沙的声响。路灯整齐地排列着,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座城市有上千万人口,每天都在发生无数事情,怎么可能处处都是异常?
更多的,还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在为了生活中的琐事奔忙、烦恼,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叶梓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这段时间以来,他花了太多精力在那些虚无缥缈的线索上,可调查迟迟没有新的发现。
再加上临近期末,各科考试接踵而至,而最近身体状态也相对稳定,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是时候把注意力拉回现实,专注眼前该做的事了。
回到宿舍时已经九点半。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泡面与书本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岳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厚厚的《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手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他抓了抓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表情痛苦地盯着课本,嘴里念念有词:“三羧酸循环……糖异生……这知识点也太多了吧……”
周务川则难得地没在打游戏,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PPT和PDF文献,旁边还摆着本《环境工程微生物学》。他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哀嚎:“叶梓你回来了?救命啊,‘环境微生物’下周三考试,刘教授划的重点几乎就是整本书!”
“回来了。”叶梓把背包放在椅子上,看了眼王冉空着的床位,“王冉呢?”
“实验室。”苏岳有气无力地接话,“他说项目数据最后验证阶段,这几天都得泡那儿。不过他说周末前肯定回来,要跟我们一起复习,听说他们的课程更难,哎。”
周务川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对了,‘分子生物学’的考点勾画老张发群里了,我下载了,你要的话我发你。还有,‘生物信息学算法’的作业你做了没?那玩意儿简直反人类……”
“还没,准备明天做,或者让王冉帮忙做一个,他专业。”
叶梓走到自己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照亮了桌面上堆叠的专业书:《基因工程》《细胞信号转导》《生态毒理学》……期末的压力感瞬间变得具体起来。
他坐下,抽出《分子生物学》课本。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记录着上课时没听懂的问题。翻开最近正在复习的章节:“DNA损伤与修复机制”,上面密密麻麻的示意图和反应通路让人头晕。
苏岳忽然哀叹一声,整个人趴在了桌上:“我不行了……为什么我们要学这么多通路、这么多机制啊……直接告诉我们怎么治病不就行了……”
“因为我们是生物工程,不是临床医学。”周务川冷静地吐槽,手上敲键盘的动作却没停,“而且你以为医生就不用学这些?我听说医学院的比我们惨多了。”
叶梓笑了笑,没加入吐槽,而是专注地看着课本上的一个图表。
荧光标记笔在“核苷酸切除修复”的步骤上做了记号,这是他上次复习时觉得不太明白的地方。
窗外的夜色深沉,宿舍里只有翻书声、键盘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叹息。
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所有大学生期末季都熟悉的、混合着焦虑与专注的气息。
或许这样的日常,才是生活真正的底色。叶梓想。
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那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终究只是偶然闯入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课本上。
至少今晚,他只想做个为期末考试发愁的普通大学生。
复习了一个多小时,叶梓洗漱完,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今天发生的种种在脑中回放,除了方云的变化,还有那些意味深长的问题。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方云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两天前的航班信息。
犹豫了几秒,叶梓打字:“安全到酒店了吗?”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到了,刚洗完澡。你安全回学校了?”
“嗯。早点休息,倒时差。”
“你也是。晚安。”
“晚安。”
叶梓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上空调指示灯微弱的红光。
方云回来了。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分隔多年后重逢。
但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索性不再去想。
窗外,城市的夜晚依然喧嚣。霓虹闪烁,车流不息。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滋长、蔓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而叶梓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处,凯悦酒店二十层的套房里,方云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水,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加密通讯界面。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简洁明了:
“已确认情报,目标区域异常事件发生率近期呈显著上升趋势,初步研判可能与之前提及的高危收容物有关。中方收容机构对该项目信息实施最高级别封锁,我方尚未与对方建立正式合作机制。行动准则:保持观测者立场,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干预或敌对的行为。另外,你申请的‘7·16石像异常事件’初步分析报告,已通过L3级加密信道发送至你的终端,阅后即销毁。”
方云喝完杯中的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输入:
“收到。开始建立本地监测网络。”
发送完毕后,他删除了所有记录。
夜色深沉,窗玻璃上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了下午重逢时的温暖笑意,只剩下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专注。
这座城市,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而叶梓……方云想起发小今天略显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
希望他只是普通的学业压力,没有被卷入那些不该触碰的事物中。
他放下杯子,拉上窗帘,将城市的灯火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