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地下,“深磐”基地,L3A区,代号“零号档案”专属研究综合体的三级指挥室内。
时间:2035年6月2日,晚20:47。
这里通常只允许林默及少数授权人员进入。但此刻,指挥室环形会议桌前坐了十四个人,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与会者分坐两侧。
左侧七人,环安局核心:基地主任张镇岳居中,身姿挺拔如松,五十二岁的面容坚毅,眼神沉静。
科研副主任兼首席科学家林默坐在他右手边,四十一岁,金丝眼镜后目光专注,面前摊开一份厚度惊人的技术报告。
安全与收容副主任赵刚坐在张镇岳左手边,这位前武警少将坐姿笔直,双手交叠置于桌面,指关节处有明显的茧痕。
此外还有研究部部长徐峰、“零号档案”专项组实际负责人孙逸尘、现实防御办公室主任张玄,以及一位未佩戴任何标识、记录员模样的年轻人。
右侧七人,军方代表:为首者是总参某部副部长王振国少将,六十出头,鬓角斑白,神情严肃。
他身旁是两位大校,分别是作战研究部门的周启明,装备发展部门的李卫国;再旁边是三位中校参谋,分别负责情报、后勤和特种作战协调;最后是一位同样只做记录、军装肩章被特意遮盖的年轻军官。
会议桌中央的悬浮全息投影,此刻并未开启。
指挥室采用了最高级别的声学屏蔽和光学迷惑设计。从内部看,是简洁的银灰色调;但从外面任何角度观测,只能看到一层经过算法随机生成的、无意义的仪器读数波动图像。
“各位同志,”张镇岳的声音平稳响起,打破了沉寂,“首先,我代表环境异常现象调查与收容局‘深磐’基地全体人员,对总参同志们的到来表示欢迎。根据中央联合决议精神,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破晓’项目第一次跨部门联席会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每一位军官的脸,注意到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人正下意识地观察着这个与任何常规军事指挥部都迥异的房间,目光在那些不明用途的接口、非标准的显示屏以及空气中隐约的能量场指示器上短暂停留。
“我知道,在座的军方同志中,有一部分人是第一次接触我们这个机构,甚至第一次知道这座设施的存在。”张镇岳语气平和,但用词精准,“按照惯例,我应当先简要说明环安局及本基地的权限与职能边界,以便各位理解此次合作的必要性。”
他稍作停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环境异常现象调查与收容局,是经最高权力机关批准设立的、具有独立执法权和有限武装力量的秘密机构。我们的核心使命,是调查、收容、研究那些超出常规科学认知、具有潜在或现实危害的‘异常’现象与实体,并控制其影响,维护社会基本稳定与国家安全。我们拥有专业的外勤行动队伍、科研体系以及针对‘异常’的特种装备。”
“但是,”张镇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我们的权限和能力存在明确边界。第一,我们的武装力量以‘应对与收容’为核心设计,精于小规模、高专业性的特种行动,但缺乏大规模、持久性的工程建设和区域防御能力,更不具备打一场潜在的高强度、长周期、远离后勤支持的‘远征’或‘基地守卫战’的能力。”
“第二,我们的情报和反渗透网络主要针对‘异常’相关领域,在应对国家级别的、成体系的军事情报侦察和特种作战渗透方面,经验与资源有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此次‘破晓’项目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收容物’或局部异常事件,而是一个可能引发全球性战略格局重塑的、全新的物理空间。它涉及大规模资源投送、长期基地建设、复杂外交与军事博弈,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环安局的常规职责范围和能力上限。”
他的目光与王振国少将相遇:“因此,根据中央研判,此次任务必须由环安局与军方深度协同完成。我们提供关于‘通道’本身的技术保障、对‘新区域’超常环境的科研预判、以及对可能涉及的‘异常’风险的应对经验;而军队,将提供任务所需的大规模工程力量、专业野战与防御能力、应对国家级安全威胁的完整体系,以及在最坏情况下进行战略威慑和实战应对的能力。这是职能的互补,也是责任的共担。”
王振国少将缓缓点头,脸上的严肃神情略微松动,转化为一种更深思熟虑的凝重。张镇岳这番开诚布公的权限说明,显然让他对此次合作的性质有了更清晰的定位。
“根据保密条例和本次会议的特殊性,”张镇岳继续道,“在正式议题开始前,我需要强调以下几点。”
“第一,本次会议内容为绝密级,密级代号‘女娲’,未经中央专项领导小组批准,任何信息不得以任何形式记录、传递、讨论。”
“第二,你们即将听到、看到的内容,超出常规军事、科技甚至部分现有科学理论的认知框架。请保持专业和冷静,一切疑问在正式简报后集中提出。”
“第三,本次合作基于最高层级决策,目标是完成国家赋予的战略任务。过程中有任何疑问或顾虑,可通过指定渠道按程序反馈,但现场必须确保指挥链条的绝对顺畅。”
“以上,是否清楚?”
军方代表们无声点头,神情愈发肃穆。王振国少将沉声道:“清楚。感谢张主任的说明。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请开始。”他身旁的周启明大校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在高度专注时的习惯动作。李卫国大校则已经打开了保密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上方。
张镇岳看向林默:“林主任,由你进行技术简报。”
林默推了推眼镜,起身时轻轻按了一下桌沿,这个细微的动作显示出他内心的某种压力。他身后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巨大的环形显示屏。没有花哨的开场,他直接进入主题。
“2035年5月13日,本基地在推进‘零号档案’核心项目,代号‘界碑’的长期研究过程中,观测到一次异常能量峰值。”
林默的声音清晰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略快,显示出这件事的紧急性,“峰值持续时间0.37秒,能量特征无法归类于已知任何物理模型。随后,我们在受控实验环境下,尝试对‘界碑’项目的部分解码算法进行定向加载。”
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数学模型和能量波形图。几位军方代表眯起眼睛,试图理解那些曲线和公式的含义。
负责情报的中校参谋眉头紧锁,低声对身旁的后勤参谋说:“这看起来不像任何常规的物理或工程模型……”
林默继续道:“加载过程持续72小时。5月17日15时41分,实验区域监测到空间曲率参数的瞬时畸变。”他调出一段经过处理的视频,那是“零号档案”核心收容区的内景,但画面中的主体被刻意模糊化处理,只能看到一团被多层约束场包裹的朦胧光影,外围是复杂的机械臂和传感器阵列。光影周围的空间读数显示着异常波动。
在光影前方约三米处,空气开始扭曲,像高温下的热浪,但扭曲的纹路呈现出非自然的几何结构。
几秒钟后,一个直径约两米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蓝白色微光的圆形“孔洞”凭空出现。
孔洞内部不是墙壁,而是一片模糊的、晃动的景象,似乎是岩石和植被。
“我们将其暂时命名为‘稳定型空间连接点’,编号S-001。”林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该连接点出现后维持了12分54秒,随后因能量供应中断而闭合。期间,我们通过机械臂投送了第一批探测单元:四架‘猎隼-7’型全地形侦察无人机。”
画面切换。无人机拍摄的镜头摇晃着穿过孔洞,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紫色调,并非地球上任何已知的大气散射效果。太阳的位置和大小看似正常,但光谱分析显示其辐射峰值波段与太阳有细微差异,且大气透明度参数异常。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气中似乎悬浮着某种极细微的、会自发闪烁微光的粒子,在镜头中形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瑰丽光晕,随着无人机的移动,这些光晕如流水般波动。
指挥室内响起了压抑的抽气声。几位军官的身体同时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李卫国大校手中的笔“啪”一声掉在桌上,他浑然不觉。
周启明大校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嘴唇微微张开。
王振国少将沉稳的面容上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虽然看起来相似,但那些异常的光学现象明确告诉他们,这绝不是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触摸全息影像,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注意大气中的发光粒子,”林默指着屏幕,“这不是光学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物理现象。我们的光谱仪检测到它们会吸收特定波段的环境辐射,并以低效率重新发射,这种现象在地球自然界中极为罕见,且规模从未达到如此宏观程度。”
植被茂密,树木高大,但许多植物的形态极为奇特:有的树干表面覆盖着类似晶体结构的纹理,在阳光下反射出虹彩;有的叶片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和几何分形图案;藤蔓植物缠绕处,似乎有极微弱的生物荧光脉动。远处有山脉轮廓,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但山脊的走向和地质构造与已知的任何山脉都不匹配。
镜头缓缓旋转。地面上有溪流,水质异常清澈,几乎完全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五彩斑斓的卵石和缓慢游动的、类似蝾螈但长着六只眼睛的生物。岩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类生物,其中一些在无人机靠近时,表面纹理会快速变化,形成复杂的伪装图案。
“这……”周启明大校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这些植物的反应速度……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生物的范畴。”
林默点点头:“是的。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种高度特化的光敏反应机制,但驱动这种快速变化的能量来源尚不明确。”他切换画面,显示一组图表和三维地形模型,“初步探测持续47分钟,四架无人机在半径五公里范围内进行了初步测绘。以下是关键数据。”
“第一,大气成分:氮气约占71%,氧气25.5%,氩气2.1%,其余为微量气体,包括约0.3%的未知惰性气体和微量特殊粒子。氧气分压略高于地球,相当于海拔1000米左右环境,可直接呼吸,但大气中的特殊粒子长期吸入影响未知。”
“第二,重力加速度:9.68米每二次方秒,比地球高约1.7%。”
“第三,辐射与环境能量场:宇宙射线强度约为地球平均值的1.4倍,但地表环境中存在持续的低频能量场波动,峰值波段在现有仪器探测范围边缘,与‘界碑’项目观测到的部分能量特征有微弱相似性,性质、来源和影响不明。”
李卫国大校捡起笔,快速在保密本上记录着,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负责情报的中校参谋低声对身旁的同僚说:“另一个……物理规则部分相似但细节迥异的可生存空间?这怎么可能?”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深层次的不安。
“第四,生态样本:无人机机械臂采集了空气、水体、土壤及部分植物样本。”林默继续道,声音保持着专业性的平稳,“初步生物学分析显示,样本中所有生命均为碳基结构,基础生物化学与地球生命同源,但细胞器构成、遗传物质修饰方式和能量代谢途径存在系统性差异,差异度约8-12%。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植物样本表现出对环境中特殊能量场的被动响应。当我们将样本置于模拟‘新区域’能量谱的环境中时,其代谢活性有可测量的变化。”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信息被消化,然后加重了语气:“第五,也是最重要的发现。”他放大一段视频和几张高清晰度照片。
无人机低空掠过一片林间空地。地面上,有清晰的足迹。
那是类人生物的足迹,长约28厘米,前宽后窄,前掌与后跟的压痕清晰可辨,足弓处有明显支撑结构留下的痕迹。
足迹边缘整齐,深度均匀,显示出穿戴者体重约70-80公斤,步幅规律且间距稳定。
最关键的细节是:足迹前端没有脚趾分明的印迹,而是被一个完整的、略呈弧形的轮廓所取代;后跟处则有明显的加固印记。这绝非赤足留下的痕迹。
这分明是鞋履,而且是具有一定结构、能够保护足部并提供支撑的鞋履留下的印记。
在足迹旁边,还有几处较小的、类似犬科动物但趾骨结构不同的爪印,似乎是某种伴随生物。
镜头转向另一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离地约一米五的高度,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刻痕形状规整,呈箭头状,指向东北方向。刻痕边缘光滑,像是被极锋利的金属工具一次性刻入,深度约两厘米,树皮切口处有陈旧愈合迹象。
通过光谱分析,刻痕内部残留有微量的、非自然的金属元素,是地球上常见的铁。
“我们还在三公里范围内,发现了三处类似的指向标记,方向基本一致。”林默调出另外几张照片,显示不同树木上相似的刻痕,“此外,无人机阵列的声学传感器捕捉到了远距离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持续约两分钟,频谱分析显示其具有明显的工具加工特征;光学传感器记录到一次短暂的、非自然的高强度光源闪烁,方向与标记指向吻合,光谱分析显示其色温超过10000K,绝非自然火焰或已知的人造光源特征。”
他转向军方代表,一字一句地说:“综合判断,该区域存在智慧生命活动痕迹,且具备金属工具使用、定向标记和可能是某种高级照明或信号工具的技术能力。文明程度至少达到……或者说,曾经达到过铁器时代以上水平。”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
这一次,连最沉稳的军官脸上都露出了某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神情。王振国少将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他缓缓靠向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前,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周启明大校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什么图案。李卫国大校盯着屏幕上的箭头刻痕和光谱分析数据,仿佛要把它刻进脑子里,他的嘴角紧绷着。
那三位中校参谋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不是理论,不是猜想,是实实在在的另一个世界,而且可能有掌握了技术的“人”。
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声。
终于,王振国少将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重量:“这个‘连接点’……它距离地面入口有多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什么东西从那边过来,突破你们的收容,到达地表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很实际,也很尖锐。赵刚副主任立刻回答:“从核心收容区到地表,有七层独立封闭结构,十二道安全门,全部需要双重授权才能开启。即使发生最极端的收容失效,我们也有至少三十分钟的反应时间,并且可以在必要时从指挥中心直接熔断所有通道,将整个L3及以下区域彻底封死。这是设计时就考虑到的。”
王振国点了点头,但眉头依然紧锁:“那么,第一个根本问题:这个‘连接点’,以及对面的‘新区域’,它的存在本身,对国家安全意味着什么?是机遇,还是威胁?或者兼而有之?”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环安局的每一个人:“以及,我最关心的问题:如果这个消息,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风声泄露出去,被外国势力,特别是那些对我们抱有明确敌意的国家和组织获知,他们会怎么做?要知道,根据简报,这个通道的运力有限,意味着谁先站稳脚跟,谁就可能取得难以逆转的先发优势。这会引发最激烈的、可能超越常规军事冲突范畴的争夺。”
这个问题像一块冰投入室内,让温度骤降。
赵刚副主任身体微微前倾,迎着王振国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冷硬,每个字都像砸在实处:“王将军的担忧,正是我们风险评估中最核心的一环。我们对此做过专项推演。”
“一旦消息泄露,以某些国家及其背后军事-工业复合体的一贯行事逻辑,他们绝不会将其视为单纯的科研发现或地理探索。他们会将其定性为战略生存空间的争夺,是零和博弈。他们的反应将会是立体、多维度且不择手段的。”
他逐层分析,逻辑清晰:
“第一层面,政治与外交施压。他们会动用一切国际话语权,污蔑我方行动‘破坏现有国际秩序’、‘垄断人类共同遗产’,推动所谓的‘国际化’、‘透明化’调查,试图将水搅浑,迟滞我方步伐,并为后续行动制造法理借口。”
“第二层面,情报与渗透战全面升级。他们会不惜代价,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包括我们已知的,以及可能基于某些‘异常’原理的未知手段,试图渗透‘深磐’基地、相关供应链、研究团队,甚至最高决策圈。目标直指‘界碑’项目核心数据与操控权。反向渗透‘新区域’一侧,建立敌对观察哨或破坏小组,是大概率事件。”
“第三层面,准军事与军事冒险。在情报手段失效或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他们有可能铤而走险。包括但不限于:以‘反恐’、‘演习’为名在我周边制造事端,牵制我军事力量;派遣特种部队尝试武力渗透或破坏我方设施;甚至不排除在‘新区域’那一侧,主动挑起武装冲突,意图夺取立足点。由于通道特殊性,常规的威慑平衡可能部分失效,他们的冒险意愿会增强。”
赵刚停顿了一下,让这些冰冷的推论沉入每个人心中:“因此,中央‘绝对保密’的要求,不是简单的纪律,而是关乎行动成败、乃至国家战略安全的生命线。我们的对策必须前置。”
“一是在物理和信息层面,将‘深磐’和‘破晓’项目的安保提升至应对国家级全面侵袭的标准。”
“二是在行动层面,前进观测站必须具备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抵御初期渗透和攻击,并坚持到支援或完成自毁的能力。”
“三是在战略层面,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利用短暂的保密窗口期,在对面积累足够的‘存在事实’和战略筹码。”
他话锋一转,回到对“新区域”本身的评估:“回到王将军的第一个问题:机遇与威胁。机遇方面,除了潜在资源和科研价值,更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林默,“根据我们对‘零号档案’的破译进展,对面的环境可能保存着某种……地球上已经极度衰退甚至消失的‘东西’,这东西可能涉及生命科学的本质,乃至历史上某些传说现象的根源。”
林默适时补充,措辞极其谨慎:“是的。我们的研究表明,地球历史上可能确实存在过某种特殊的能量环境或自然法则的活跃期,这或许能解释古代文献中记载的某些超常现象。而随着环境变化。用我们的术语说是‘灵力衰退’或‘绝地天通’,这种活跃度逐渐降低至近乎消失。但对面的世界……从能量场读数来看,那种活跃度可能依然存在,至少是部分存在。”
军方代表们面面相觑。这番话已经触及了他们认知的边缘。“灵力”?“绝地天通”?这些词汇与严谨的军事会议格格不入,但结合眼前看到的影像,又让人不得不严肃对待。
王振国少将沉默了几秒,缓缓说:“你们的意思是……对面可能存在着某种我们只在神话里听说过的……力量或法则的现实基础?”
“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碎片化古籍记载和能量场数据对比的假说。”林默严谨地纠正道,“我们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证明‘神灵’或‘魔法’的存在。但我们可以说,对面的物理环境允许某些地球上不可能或极难发生的自然过程。至于这些过程被智慧生命利用后会呈现出什么形态……那就是我们需要探索的内容。”
赵刚继续完成他的风险评估:“而威胁方面,除了刚才详述的外部反应,还包括:第一,我们对‘新区域’的了解仅限于47分钟的初步无人机侦察,其全貌、生态危险性、特别是智慧生命的文明程度、社会形态、对外态度完全未知。第二,连接点本身的技术原理尚未完全破解,稳定性存疑。第三,保密问题,其紧迫性和严峻性,我刚才已经阐述。”
他看向王振国,语气凝重地总结:“这不是简单的机遇与风险并存。这是一场发现即卷入的、没有退路的战略竞赛。我们提前意识到了风险,这是我们的优势。接下来,就是看我们能否将这份认知,转化为足够坚固的盾和足够锋利的矛。”
王振国少将缓缓点头,脸上没有意外,只有深沉的忧虑:“和我们内部的战略推演结论一致。那么,第四个风险就是:我们能否守住这个秘密,守住这个通道?基地的物理安保、信息安保、人员忠诚度,能否承受住世界上最顶尖情报机构和特种部队的全力渗透和攻击?如果他们发现强攻不成,是否会试图从‘新区域’那一侧反向渗透,甚至建立敌对据点?”
现实防御办公室主任张玄接过话头,声音冷硬如铁,带着技术官员特有的精确:“‘深磐’基地是按照最高防御标准建设的战略堡垒。物理上,我们有信心抵御包括战略核打击在内的一切常规及非常规攻击。信息层面,基地网络与外界物理隔离,核心数据采用量子加密和一次一密。但……”
他话锋一转,坦诚道:“没有绝对的安全。如果敌对国家不惜代价,动用我们尚未知悉的、可能是基于超常原理的渗透手段,或者从最高决策层、参与项目的关键人员内部打开缺口,风险确实存在。因此,除了技术防护,我们必须执行最严格的保密纪律和人员审查,并将‘零号档案’项目本体的存在,与‘新区域’探索行动,在知情范围上进行切割。即使‘破晓’项目部分暴露,也要确保敌人无法将矛头准确指向这里的核心。对于‘新区域’一侧的反向渗透,这正是前进观测站需要具备防御和早期预警能力的原因。”
周启明大校举手提问,他的问题直指行动核心,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军方人员的关切:“在讨论具体建设方案前,有一个根本性的限制需要明确。根据林主任之前的介绍,通道的开启受限于‘界碑’项目的算力与稳定性。那么,在确保核心研究不受影响的前提下,我们能够稳定投送到‘新区域’的物资运力上限是多少?单次和周期的最大投送能力,直接决定了我们所有行动方案的尺度和节奏。”
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关键。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林默身上。
林默推了推眼镜,调出了一组复杂的计算公式和能量模拟曲线。“周大校的问题抓住了要害。”他指向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经过精密测算,在确保‘零号档案’主体研究项目不受不可逆影响、且S-001连接点维持当前稳定形态的前提下,我们能够安全调用的能量,每月可支撑的物质投送总量上限,约为十吨标准质量。这是考虑了物质穿越通道时引发的空间涟漪、能量耗散以及‘界碑’系统自身缓冲冗余后得出的保守数值。单次投送物体的最大尺寸,也受到通道稳定性的限制,大致不能超过一个标准货运集装箱的规格。”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十吨运力,需要涵盖从设备、建材到人员给养、能源等一切物资。它决定了我们无法进行快速、大规模的建设,一切行动都必须遵循‘精打细算、循序渐进’的原则,任何浪费或冗余设计都可能严重影响整体进度,甚至危及任务安全。”
这个明确的数字让会议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十吨,对于建设一个能够长期自持、隐蔽安全的异世界前哨站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其苛刻的限制。
徐峰在此时操作控制面板,调出了详细的三维规划图和建设流程图,接过了话头:“正是基于这每月十吨的严格限制,以及我们之前分析的内外部严峻安全形势,我们与工程部门、装备发展部门的专家进行了多轮极限推演,最终提出了‘无人机绝对优先,自动化设备主导,人员最后进入,全程最高隐蔽’的四阶段建设思路。所有方案设计都围绕着如何在这‘十吨天平’上,摆放最具战略价值的‘砝码’。”
屏幕上,建设流程图清晰展开:
“第一阶段,也是当前正在全力准备的阶段:密集无人机侦察与天基监视网络初步建立。”徐峰指着第一阶段示意图,画面中除了无人机集群,还增加了一个小型立方体卫星的分解模型。
“计划在下次开启S-001后,首批投放的核心是两支力量。”他放大图像,“第一,一个由12架‘猎隼-7D’深度改进型无人机组成的侦察集群,负责抵近精细侦察。它们具备72小时长航时、自主组网、协同测绘和隐蔽监视能力,携带高精度三维激光雷达、多光谱成像仪、大气成分实时分析模块、声学监测阵列以及小型样本采集机械臂。”
“第二,也是确保我们拥有持续、广域态势感知的关键,”徐峰切换画面,展示一个结构紧凑、外表覆盖着黑色哑光材料的多面体装置,“我们将同步投放两颗‘哨兵-M1’型简易侦察卫星。它们采用高强度轻质复合材料,单颗质量不超过80公斤,可由重型无人机携带穿越通道,并在‘新区域’一侧的低空进行发射入轨。”
他详细说明卫星的能力:“‘哨兵-M1’设计轨道高度约150-200公里(根据对面重力环境调整),设计寿命6个月。主要载荷包括:广角高分辨率光学成像系统、合成孔径雷达(SAR)模块、用于监测大气特殊粒子分布和能量场变化的专用光谱仪,以及一个低带宽数据中继转发器。它们将构成最初的‘天眼’网络,提供对选定区域及其周边数百公里范围的周期性扫描成像、大尺度环境监测,并为地面无人机集群提供超越视距的通信中继和精确定位服务。”
“具体任务流程如下,”徐峰将画面切回流程图,“无人机集群先行穿越,在确认通道口附近安全后,立即释放并激活卫星。卫星进入预设轨道后,开始对三个预选基地选址进行大范围扫描和初步评估。同时,无人机集群在卫星的宏观指引和数据链支持下,对选址进行为期至少两周的24小时不间断、多维度的隐蔽抵近侦察,绘制厘米级精度的三维地图,建立详细的环境参数基线,监测任何生命活动迹象。最终,结合卫星的广域态势数据和无人机的精细侦察结果,综合确定一个安全性最高、隐蔽性最好、资源最便利的选址。”
他补充道:“卫星数据将通过定期开启的连接点传回,平时则存储在星载设备中。它们的主要作用是在人员进入前,最大限度拓展我们的‘视野’,提前发现远距离的大规模活动或潜在威胁,并为无人机提供导航备份,确保即使在复杂地形或恶劣天气下,我们的侦察体系也不会变成‘瞎子’。这是将风险降至最低的关键一环。”
他切换画面,显示无人机集群的模拟工作场景:“确认选址后,同一批无人机将开始执行初步环境改造任务。使用携带的微型工具,清除过密的灌木,平整小块地面,但必须模拟自然侵蚀痕迹,避免留下明显的人工痕迹。所有数据传回后,我们将在地面进行全尺寸模拟建设测试。”
李卫国大校追问:“无人机集群的电磁特征和声学特征如何控制?对面可能存在技术文明,他们很可能有探测手段。”
“很好的问题。”徐峰点头,“‘猎隼-7D’采用了最新的低可探测技术。动力系统为高能量密度电池驱动的高效涵道风扇,噪声低于40分贝(在50米外与自然环境背景音相当)。机体采用复合吸波材料和特殊涂层,电磁反射截面积极小。通信采用猝发式、低概率截获的激光通信和定向低频无线电,且大部分时间处于离线自主模式。我们评估,除非对方有超出我们理解范畴的探测技术,否则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
“不过,”徐峰话锋一转,语气平静但内容却让几位军方代表瞬间绷直了脊背,“我们分析认为,要确保在未知环境下的绝对隐蔽和安全,现役的‘猎隼-7D’在某些极限性能上仍有不足。因此,我们建议,并且已经在技术需求清单中明确提出,希望采用你们正在秘密测试的‘影隼’原型机平台,以及配套的‘幽影’自适应伪装系统。”
此言一出,指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卫国大校猛地抬头,眼睛瞪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周启明大校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整个人僵在那里。就连一直沉稳的王振国少将,瞳孔也骤然收缩,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那三位中校参谋更是露出了几乎掩饰不住的震惊表情。
“影隼”项目,是总装和几家顶尖研究所高度保密的下一代侦察无人机原型计划,保密级别为“绝密-核心”,知情范围极小。理论上,除了直接参与的研发单位、测试部队和少数高层,外界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代号的存在,更不用说具体的“幽影”子系统。那是一种基于新型超材料和主动光学迷彩的视觉、红外、雷达多频谱隐身技术,尚处于实验室验证阶段,连内部测试报告都未完全成型。
而现在,一个他们此前几乎一无所知的“环安局”的研究部部长,在一个讨论“异世界探索”的会议上,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语气就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装备选型。
李卫国大校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明显的惊疑:“徐部长……你刚才提到的‘影隼’和‘幽影’系统……是从什么渠道获知的?”
徐峰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依旧专业平和:“李主任不必惊讶。环安局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们需要密切关注国内外一切可能涉及‘非常规’或‘超前’技术领域的动向。‘影隼’项目在测试中曾数次记录到无法用常规空气动力学和电磁学完全解释的微小数据异常,这些异常被我们的监测网络捕捉并分析,结合其他情报来源,我们自然可以推断出项目的存在和大致方向。至于‘幽影’系统,其部分原理与我们处理某些‘信息遮蔽型’收容物时采用的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们只是做了合理的关联推测以及小小的信息确认。”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们尊重军队的保密纪律,无意探听具体技术细节。我们只是基于任务需求提出技术指标建议。如果‘影隼’平台确实存在且符合需求,我们希望能在中央协调下,获得定制化的版本用于‘破晓’项目。这需要装备发展部门进行可行性评估。”
李卫国大校的脸色变了又变,震惊逐渐被一种深沉的警惕和审视取代。他看向王振国少将,后者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李卫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徐部长的信息……很灵通。‘影隼’项目确实存在,但尚在早期测试,成熟度和可靠性远未达到实战部署标准。‘幽影’系统更是概念验证阶段。将它们用于如此高风险、高不确定性的任务,风险极高。”
“我们理解其中的风险。”徐峰坦然道,“但同样,我们认为在‘新区域’那种存在未知能量场和可能具备超常感知能力的环境下,现有技术的隐身效能可能不够。‘影隼’和‘幽影’所追求的多谱段、自适应、近乎‘融入环境’的隐蔽理念,或许是更合适的方向。我们可以提供我们在处理类似‘环境交互型异常’时积累的部分数据和技术思路,与你们的研发团队进行有限度的共享,共同推动相关技术的快速实用化。这也是合作的一部分。”
这个提议再次让军方代表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环安局不仅知道他们最深的秘密之一,还提出了一个近乎“技术交换”的合作模式,并且暗示他们手上有军方可能急需的、与“异常”相关的独特数据。
王振国少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具体装备的技术协调,会后再由专项工作组详细论证。徐部长的建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现在,请继续介绍建设方案的其他阶段。”
他的话为这个小插曲画上了句号,但会议室内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军方代表们看向环安局人员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最初的陌生和审视,多了几分凝重和重新评估,这个机构,远比他们表面看起来的更加深不可测。
徐峰点点头,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引起军方内部地震的对话从未发生,继续流畅地讲解:“第二阶段,在无人机确认选址绝对安全,并完成初步环境准备后,投放首批建设单元。”画面切换,展示几种特种设备的三维模型,“包括四台‘工蚁-3’型全地形工程机器人。它们可以拆分成更小的模块运输,过去后自主组装;一套可折叠的轻型太阳能发电阵列基础单元,发电功率初期目标5千瓦;一套小型水收集净化模块;以及一个可充气展开、外表进行仿生伪装的临时遮蔽所。所有这些设备由机器人操作,接受通过中继无人机发送的间歇性指令,在无人状态下完成基地最基础的平整、能源和水源的初步建立。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一到两个月,期间完全无需人员进入,最大限度降低风险。”
“关于工程机器人,”徐峰再次以那种平静的语气抛出了第二个让军方侧目的信息,“我们注意到陆军正在招标测试新一代‘仿生多足’重载平台,其地形适应性和静音能力优于传统的轮式或履带式平台。如果该平台测试顺利,我们希望其简化版或衍生型号能纳入备选。”
这一次,李卫国大校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再表现出过度的惊讶,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并未平息。其他几位军官也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第三阶段,”徐峰的讲解进入关键部分,“在基础设施就绪,且机器人持续监控确认周围安全后,才会考虑派遣先遣队。先遣队规模压缩至四人:一名指挥官(需具备丰富野外生存、侦察和领导经验),一名地质/生态学家(负责现场采样和环境评估),一名工程师(负责设备维护和应急修理),一名安保密探(负责安全监控和应急防御)。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现场精细调整、维护设备、开展无法远程完成的科研采样,以及建立一套完整的隐蔽监控和早期预警系统。所有人员装备最高级别的个人隐蔽系统、生存装备和有限的自卫武器。”
他调出单兵装备概念图:“装备包括自适应光学迷彩服,可模拟周围环境,、低特征个人维生包、医疗急救单元、卫星/量子复合通信终端(低带宽),以及非致命和致命混合武器套组。所有装备材料进行过特殊处理,避免留下可追踪的化学或生物标记。”
“第四阶段,根据先遣队反馈,再分批次运送预制功能模块:扩展居住模块、综合科研分析模块、强化通信与指挥模块。每个模块重量控制在两吨以内,可拆分运输,现场由机器人或人员组装。所有材料进行防探测处理,并设计有应急伪装或可控自毁功能。能源以高能密度电池和太阳能为主,后期评估引入小型同位素温差发电机。”
林默补充了一个技术细节:“关于无人机和机器人的远程控制与通信,我们开发了专用的中继-存储-转发协议和边缘智能节点。设备具备高度自主行动能力,只需接收高层级任务指令,可自行规划路径和执行。它们收集的数据会在本地加密存储和预处理,待连接点定期开启时再批量传回。关键指令可以通过我们正在测试的、基于‘界碑’技术衍生的低带宽量子纠缠通信原型机近乎实时发送,但该设备目前体积大、能耗高、可靠性待验证,只能作为备用手段。”
会议进入更加细节的推演和问答环节。军方的参谋们开始从纯军事和战术角度提出一系列尖锐问题,许多问题直接触及行动中最脆弱的环节:
负责特种作战协调的中校参谋率先发问:“人员进入后的具体武器配置和交战规则?如果遭遇当地智慧生命,是接触、回避还是防御?如果……如果遭遇的不是当地生物,而是其他国家的特种部队呢?”他问出了那个最敏感的可能性,房间内的气氛瞬间绷紧。
现实防御办公室主任张玄回答,每个词都像经过精确测量:“武器配置以隐蔽性、适应性和可控性结合考虑。单兵配备经过彻底消音和特征处理的9毫米微型冲锋枪,射程内有效,但声音极小;非致命性控制装备,包括高强度网弹发射器、次声波驱散器、多频段致盲闪光装置等。观测站将预设多个隐蔽的自动化防御点位,配备可由内部控制的遥控武器站,使用特殊定制的无壳弹药以减少可追踪特征。交战规则分三级,暂时拟定草案:第一,对未知生物和非智慧威胁,以非致命驱离和主动回避为主,严禁主动攻击;第二,对当地智慧生命,严禁任何形式的主动接触、挑衅或攻击,遭遇时以隐蔽撤离为绝对优先,只有在生命受到直接、即时的严重威胁且无法撤离时,方可使用非致命手段暂时阻滞对方,并立即报告;第三,如果……确认遭遇外国武装人员渗透,”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语气冰冷而坚决:“视为对国家核心战略资产的武装入侵和破坏,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消除威胁,并尽可能捕获活口或获取尸体、装备作为证据。相关交战规则需由联合指挥部明确授权,并上报中央。观测站设计时就会考虑防御需求,包括多条隐蔽的撤离通道、应急避难所以及预设的雷场和监控盲区。”
王振国少将身体前倾,手指敲击桌面:“那么,对于可能出现的第四种情况:与当地智慧文明发生非敌意的、意外的接触,甚至被对方发现观测站的存在,预案是什么?这很可能不是军事冲突,但后果可能更复杂。”
张镇岳接过了这个问题:“这是我们需要极其谨慎对待的情况。预案的基本原则是:第一,尽一切可能避免发生;第二,如果无法避免,以最低限度互动为原则,不透露任何关于我们来源的信息,不展示高级技术,不留下任何物品;第三,如果对方表现出持续性的探索兴趣或威胁,观测站立即启动静默隐蔽程序,人员撤离至备用隐蔽点,必要时可暂时放弃主站点;第四,所有接触事件必须立即详细报告,由指挥部和中央研判后续对策。我们要明确,我们不是去殖民或建立外交关系,我们是隐蔽的观察者。”
后勤参谋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每月十吨运力,在优先保障无人机、机器人、基础模块后,武器弹药、医疗物资、长期生存物资的分配比例和储备策略是什么?特别是如果连接点临时关闭或中断,观测站需要独立生存多久?”
徐峰调出一张详细的物资分配表:“根据模拟计算,初步分配比例如下:建设与设备占60%,生存物资占25%,医疗与安全保障物资占10%,科研专用物资占5%。其中,生存物资要求储备至少满足四人六个月的量,包括高能量压缩食品、水净化材料、基础药品等。武器弹药储备以防御性为主,量不大但求精。同时,我们要求观测站尽快实现一定程度的本土资源利用,比如水源净化、尝试培育可食用植物(携带种子)等,以延长自持力。”
情报参谋的关注点则不同:“针对可能的信息泄露渠道,如参与设备研制的科研单位、零部件供应商、运输环节,如何实施覆盖性监控和反情报措施?是否需要建立一套完全独立的、封闭的供应链?”
赵刚回答:“中央已经批准,为‘破晓’项目建立一套独立的‘黑箱’供应链。所有参与单位和人员均通过严格审查,只知其负责的局部,不知全局。关键设备在几个完全保密的国营研究所内生产。运输由中央警卫局直属的特种运输单位负责。所有环节有内部监控和交叉核查。此外,我们会对已知的外国情报机构在华活动进行针对性监控和干扰。”
讨论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气氛始终高度紧张而专注。双方就技术细节、安全漏洞、应急预案进行了反复的推敲和辩论。军方代表展现出极强的务实性和风险意识,而环安局方面则在坚持科学探索的同时,不得不一次次面对那些冰冷而现实的军事安全问题。
最终,王振国少将做了总结性发言,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情况清楚了。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任务,其复杂性和风险性超越了我们过去处理的任何一次边境冲突、反恐行动或国际军事竞赛。它涉及未知环境探索、潜在的第一类接触、最高级别的保密反谍、以及可能的大国战略对抗。”
他竖起手指,一条条强调,每说一条,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第一,隐蔽高于一切,技术先行。 任何可能暴露观测站存在、暴露连接点存在、暴露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行为,都必须被禁止。充分利用无人机和自动化技术,最大限度减少人员风险暴露,宁可进度慢,也不能冒险。”
“第二,安全冗余与防御前置。 所有关键系统必须有备份,所有行动必须有应对突发威胁的预案。前进观测站的建设必须包含隐蔽防御功能,基地本体的安保必须升级至应对国家级别威胁。情报和反渗透工作要走在前面,对内部和外部的潜在威胁保持最高警惕。”
“第三,循序渐进,保持战略定力。 绝不冒进。没有无人机摸清周边上百公里情况前,不投放人员;没有初步了解当地智慧生命活动规律前,不扩大活动范围;没有绝对把握前,不与任何潜在敌对势力发生正面冲突。记住,我们是去建立观察哨,不是去殖民或打仗的。”
“第四,最高决策与有限授权。 前进观测站的所有重大行动,必须由联合指挥部,乃至中央领导小组决策。但考虑到通信限制和突发情况,必须清晰界定并授予前线指挥员在通讯中断或遭遇明确敌对攻击时的临机决断、有限自卫和指挥撤离的权限和责任。这个授权范围要用白纸黑字写清楚,不能模糊。”
“第五,做好最坏打算。 包括连接点失控、基地遇袭、观测站暴露、与未知文明或敌对势力发生冲突等极端情况,都必须有相应的、可执行的应急预案,甚至包括……在万不得已时,切断并放弃通道,确保‘零号档案’和‘深磐’本体的安全。要确保任何时候,都有‘断尾求生’的能力和决心。这很残酷,但必须明确。”
张镇岳重重点头,神情肃穆:“完全同意。这五条,应该作为‘破晓’项目不可动摇的基本行动准则。技术方案可以调整,进度可以放缓,但这些原则必须坚守。”
“还有最后一点,”王振国少将目光再次扫过环安局的众人,最后落在林默身上,这次他的问题更加深入,“林主任,你称那个核心为‘零号档案’,是‘界碑’。我不问它具体是什么,那是你们的纪律。但我想知道,以你作为科学负责人的判断,除了我们讨论的这些‘常规’风险,比如环境风险、生物风险、外交军事风险。这个东西本身,会不会带来一些……我们目前还无法理解的、非传统的危险?就像你们环安局通常处理的那些‘异常’?毕竟,它打开了一个通往明显非地球环境的地方,而你们之前提到,对面可能保留着地球上已经衰退的某种‘活跃度’。”
这个问题让几位军方代表再次侧目。他们听说过一些关于“特殊机构”处理“特殊事件”的模糊传闻,但从未直接接触过“异常”或“收容物”的概念。他们的神情中除了凝重,也多了几分探究和隐约的不安。李卫国大校的笔尖停在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林默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选择着极其谨慎的措辞,既要提醒风险,又不能透露尚未确证的猜测:
“王将军,关于‘零号档案’的具体内容,我确实无法透露更多。但您的问题很关键。我可以这样说:所有涉及未知领域、尤其是涉及空间连接和维度边界现象的探索,都伴随着现有基础理论无法完全涵盖的风险。‘新区域’的环境参数中有我们无法解析的能量场,那里的生命形式也存在未知的代谢途径。这些本身就可能构成非传统的生物、物理乃至信息层面的潜在影响。”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道:“而‘界碑’项目作为通道的建立者,其运行机理也可能与对面的环境产生我们尚未察觉的深层交互效应。历史研究和我们有限的破译成果暗示,地球上曾经活跃的某种环境因子或法则,可能与智慧生命的意识、社会形态甚至传说现象产生过复杂的互动。在对面的世界,这种互动可能依然存在,或者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因此……”
他深吸一口气:“因此,所有行动必须极其谨慎。所有从‘新区域’返回的人员、设备、样本,都必须经过最严格的、包括常规检疫和一系列非常规检测在内的多重净化流程。观测站的操作规程也必须包含对任何异常现象,包括物理常数细微波动、仪器不明干扰、人员认知或心理状态异常变化、乃至无法解释的局部环境变化的立即报告、记录和规避机制。我们面对的不仅是地理上的新边疆,也可能是在物理规律和认知边界上的新边疆。我们需要对‘未知’本身,保持最高的警惕和尊重。”
王振国少将深深地看着林默,似乎想从他极其谨慎、近乎晦涩的言辞中读出更多未言明的信息。最终,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明白了。科学家的严谨和……必要的顾虑。我们需要这份严谨。在探索完全未知的领域时,对‘未知’本身保持敬畏,不是怯懦,而是最大的负责。”
他转向张镇岳,站起身,动作略显沉重:“张主任,总参会立即成立‘破晓’项目专项办公室,协调各军兵种和装备发展部门,在一周内拿出详细的人员选拔标准、装备定制需求方案、基地安保升级计划和多套应急预案框架。所有细节由联合工作组后续对接。我也会将今天讨论的核心风险、行动原则和技术瓶颈,形成绝密报告,直呈中央领导小组。”
张镇岳也起身,伸出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力量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谢王将军和各位同志。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接下来,‘破晓’项目联合指挥部将正式启动运行,地点就设在本基地。让我们共同努力,谨慎、坚定、万分警惕地完成这个关乎国家未来战略安全的重大使命。”
双方人员开始收拾文件,低声交流着最后的细节。军方代表们在环安局人员的引导下,默默离开指挥室,沿着那条深邃的专用通道返回上层。他们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更加沉重,脸上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震撼、凝重,以及一种混合着巨大压力与沉重使命感的肃穆。今天听到看到的一切,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实的方式,重塑他们对世界、对国家安全、对军人职责,乃至对现实本身的部分认知。
指挥室内只剩下环安局的几人。空气似乎依然紧绷着。
张镇岳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收容核心那朦胧的光影,以及光影前那片此刻空无一物、却曾短暂连接两个世界的空间,久久不语。他的背影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林默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主任,关于‘零号档案’破译出的那些碎片信息,关于对面世界可能存在的、类似古籍中描述的那种‘活跃环境’及其可能孕育出的现象……我们真的要继续向军方隐瞒全部吗?一旦他们的先遣队过去,很可能会直接遭遇。”
张镇岳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暂时必须如此。‘另一个世界’这个概念,加上智慧生命迹象,已经足够冲击,也足够让他们制定出高度警惕的行动方案。‘可能存在的超常自然现象’或‘历史上某些传说的现实基础’,这样的模糊表述已经给出了必要的风险提示。但具体的细节……在获得更多确凿证据、形成能被现代科学框架部分理解或至少能理性讨论的认知模型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转过身,看着林默,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责任,有忧虑,也有一种深藏的坚定:“你的任务是尽快破译更多内容,尤其是关于稳定通道的技术细节、关于对面世界可能的社会结构和力量体系雏形、关于那种特殊环境因子与生命互动的具体表现方式。我们需要知识,真正的、可靠的、可以转化为操作指南的知识,来理解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而不仅仅是古籍上晦涩的隐喻和无法验证的传说。而在我们获得足以让人信服的‘翻译’和‘解释’之前……”
他望向军方代表离开的方向,声音轻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就让他们,先把它当成一次前所未有的、在物理规则部分异常的极端陌生环境建立隐蔽前哨并防范多方现实威胁的任务吧。让战士们先专注于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守卫、侦察、生存、应对看得见的威胁。至于那些看不见的、概念层面的、或许涉及更深层自然法则互动的风险……”
他重重地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力道很大:“……就由我们这些整天和‘异常’、和‘无法解释’打交道的人,先扛起来吧。这是‘环安局’成立的初衷,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在我们弄清楚门后面到底是什么之前,有些压力,必须由我们来承担。”
林默默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被重重技术设备环绕、悬浮在收容核心中的古老书册。书册静默如谜,非人文字在封面上缓缓流转,散发出微弱而恒定的异样光泽,仿佛有自己的生命。那些纹路似乎与无人机从“门”那边捕捉到的环境中闪烁的微光粒子,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遥远而隐秘的呼应。
而在它内部,那些被记载的关于世界边缘、关于法则变迁、关于兴盛与衰退的真相,依旧被锁在亟待破译的重重密码之后。无人机传回的影像,只是那个尚未被命名的陌生世界的惊鸿一瞥。那里是否真有行走于山林的智慧种族?那些刻痕指向何处?那个世界是否真的留存着地球早已逝去的“活跃”?这一切,都还是巨大的问号。
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光从缝里透进来,投下了漫长而未知的阴影,但也照亮了一条或许前所未有的道路。他们明白,这不只是一次充满风险的探险,更是一个可能让共和国实现文明层级飞跃的历史性机遇。
一个全新的、物理规则部分相异的世界,意味着全新的资源、全新的科学范式、全新的可能性。
它可能是一个绝佳的文明备份之地,一个在深磐基地“种子”计划之外的、更加自然和辽阔的“方舟”。
它更可能是一个终极的“答案”宝库,对面那依然活跃的特殊环境,或许正是地球上诸多“异常”与“收容物”现象衰变前的原始样本。理解它,就可能真正理解那些困扰人类许久的超常现象的本质,甚至找到一劳永逸解决收容物危机的钥匙。
机遇与风险同样巨大,同样真实。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阴影与曙光交织的混沌边界上,竭尽所能地看清前方的每一寸道路。他们不仅是为了一次探索的成功,更是为了在门后那片深不可测的黎明或黄昏中,为人类的未来,争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