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方云回国已经过去好几天。
叶梓的生活被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白天是图书馆-教室-实验室的三点一线，淹没在《生物信息学》的课本和论文里，偶尔去实验室补一些实验记录；夜晚则是秘密的训练、观察，偶尔他也会前往安全屋，往里面添置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工具。
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稳定，确定不使用能力后，再没有出现无征兆的转换。这种平静让叶梓心里稍安，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就更好了。
周三上午，叶梓刚结束一节关于“环境微生物群落演替”的课程论文，抱着厚重的教材回到宿舍。
推开门的瞬间，就听见苏岳和周务川正凑在一起，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讨论得热火朝天。
“快看这个回帖！”苏岳指着屏幕，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ID叫‘凌晨三点不敢睡’的网友说，他上周下夜班，在城北老工业区那边，真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废厂房那边晃荡！他说当时吓得魂都没了，掉头就跑，结果第二天就开始做怪梦！”
周务川凑得更近些：“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苏岳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讲鬼故事的语气：“‘那影子不像人，也不像动物，就是一团会动的……黑雾？轮廓一直在变。最邪门的是，我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它……它好像在朝我这边转过来。’下面跟帖可热闹了！”
他滑动着鼠标滚轮，念道：“看这个，ID‘城北老住户’说：‘我们家就住工业区边上那片老楼，最近我老婆总说半夜听到楼道里有很轻的脚步声，像光脚在地上拖，但猫眼里看出去啥也没有。搞得我家狗那几天晚上都特别焦躁，冲着门低吼。’”
“还有这个，‘夜跑爱好者’留言：‘上个月有天跑晚了，大概十一点多经过工业路那边，确实感觉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废弃厂房的窗户后面闪过。当时以为是野猫或者错觉，现在看到这帖子，有点发毛……’”
“最详细的是这个，”苏岳点开一个较长的回复，“ID‘噩梦记录者’写了老长一段：‘我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你们说的东西，但我上个月经历过类似的。也是晚上路过城北那片，靠近那个废弃的纺织厂。当时没看见黑影，但回家后第二天开始，连续三天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总感觉床边站着个东西，一开始黑乎乎的看不清，后来那东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最后……最后变得跟我一模一样，就站在床尾盯着我笑，可我根本笑不出来，也动不了。醒过来浑身冷汗，那几天精神特别差，总觉得有人在我背后看着我。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焦虑和睡眠障碍，开了点药。但看到这个帖子，我有点怀疑了……’”
周务川摸着下巴，刚才那点不以为然稍微收敛了些：“又是城北老工业区？这么多人都提到那边……那边确实挺邪乎，废弃厂房多，路灯也没几盏好的，流浪汉和野猫野狗也多，晚上阴森森的。不过……就算真有点什么奇怪的动静或者影子，会不会是流浪汉，或者动物，加上人自己吓自己产生的错觉？‘噩梦记录者’那个，听起来更像典型的鬼压床加上心理暗示吧？真要有什么‘幽影’能随机附身还变成受害者的样子，那不早乱套了？媒体能没报道？警察叔叔能不管？”
“但你不觉得这些描述拼凑起来，有点太‘具体’也太‘一致’了吗？”苏岳反驳，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地点都集中在城北工业区附近，时间都是深夜到凌晨，感觉到的都是‘被注视’‘有东西’，后续影响都指向做噩梦、精神恍惚。还有这个‘城北老住户’提到宠物异常，动物有时候比人敏感啊。这巧合也太多了点吧？”
周务川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不过，也可能是论坛氛围导致的‘模仿’和‘强化’。一个人说了，有类似模糊经历或者想象力丰富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事情往上靠，越传越玄乎。这种集体性的都市传说，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可能吧。”苏岳耸耸肩，但眼睛还盯着屏幕，“但不管真假，这故事编得确实带感，细节丰富，好几个第一人称叙述，看得人后背凉飕飕的。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叶梓把书放在自己桌上，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类都市怪谈他听得多了，每学期论坛上总要火那么一两个，内容翻来覆去无非是深夜独行、模糊黑影、精神困扰的经典组合，本质上是枯燥校园生活的一种廉价刺激剂。
他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寻找任何关于“帷幕”背后世界的蛛丝马迹，也曾一头扎进各类论坛、贴吧和地方志里，结果筛出来的大多是这种听起来煞有介事、实则经不起推敲的传闻。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将注意力转回手头的笔记上，准备整理下午的论文。室友们的讨论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拉开椅子坐下，将注意力转回手头的笔记上，准备整理下午的论文。室友们的讨论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不过话说回来，”周务川话题一转，语气明显轻快起来，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比起这些吓人兮兮的玩意儿，生活区那边那个热帖可就养眼多了，简直是净化眼球。”
苏岳立刻会意，脸上露出那种男生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声音都提高了半分：“你说那个‘永辉神秘侧影’？对对对！那个必须看！我跟你说，那气质、那感觉，跟灵异版块那些阴间内容完全是两个次元的东西！”他说着，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熟练地关掉当前的恐怖帖子，点开了另一个收藏已久的标签页。
周务川凑近屏幕，仔细端详：“啧，确实不错。看这打扮……浅蓝色衬衫，米白色长裙，很清爽，但又不是学生气的那种幼稚。你说会是哪个学校的？农大女生据说气质比较朴实，这个看起来更……嗯，清冷些？师大多文艺范儿，这个好像又没那么刻意。难道是理工的？理工还有这种宝藏？”
“不好说。”苏岳摸着下巴，拇指在下颌线上来回摩挲，一副资深“鉴美”专家的认真模样。
“看这头发，乌黑顺滑，发尾一点分叉都没有，光泽感也好，肯定不是随便用超市开架洗发水对付的，平时保养没少下功夫。再看这侧脸透露出的那种……啧，该怎么形容呢？不是高傲，就是一种淡淡的、‘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眼神好像看着货架，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在想别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这种气质，倒像是学艺术的，沉浸在自个儿世界里那种；或者学文科的，书卷气里带点清冷。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侥幸，“也保不齐就是咱们学校文学院或者艺术学院的呢？只是咱们校区隔得远，圈子不同，没见过罢了。”
“咱们学校要真有这种级别的，早就在各校区贴吧屠版、表白墙每日一刷、甚至抖音同城话题里火了好吗？还能藏得住？”周务川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我估计大概率是外校的。你看她这身搭配，浅蓝色衬衫料子看起来挺垂顺，米白色长裙也不是便宜货，整体风格简约但有质感，可能已经工作了，是年轻的上班族。”周务川甚至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没有那种学生气的局促感。可能年纪比咱们稍大两三岁，已经褪去了青涩，更有那种……经过事儿沉淀下来的味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妇？”
“有道理。”苏岳咂咂嘴，脸上写满了遗憾，“可就是这种惊鸿一瞥、没有下文的才最抓心挠肝啊！帖子下面都疯了，热评第一是‘楼主废物，换我当场要微信，成败无悔！’，后面跟着一连串‘求超市精确坐标’、‘求常出没时间段’、‘是不是每周固定采购？’。楼主自己在主楼哭诉，说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加速，等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人已经走出门了 ，再追上去又觉得唐突，就这么错过了。现在发帖就是指望万能的网友能提供点线索，哪怕只是知道是哪个学校的也好，给他个努力的方向。”
“提供线索？然后呢？”周务川乐了，带着点看热闹的调侃，“每晚九点准时蹲守，人手一张侧脸照片比对？不过话说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照片拍得确实有感觉。光线是超市顶光，一般拍出来容易显丑，但打在她脸上反而勾勒出挺清晰的轮廓，鼻梁和下颌线特别好看。角度也抓得好……诶，叶梓，”他突然转过头，朝着一直背对他们、仿佛与世隔绝的叶梓喊道，声音里带着分享好东西的热情，“别光闷头看书啊，过来鉴赏一下？真的，这照片在咱们学校论坛都小火一把了，不看亏了。”
突然被点名，叶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从刚才那些零碎的词句飘进耳朵——“侧影”、“黑长直”、“城西永辉”，他就已经隐约明白了他们在谈论什么。一股微妙的燥热感悄然爬上颈后，带来隐约的麻痒。
而当周务川那句带着调侃意味的“少妇”钻入耳中时，那热意猛地蹿升了一截，让他耳根倏地发烫。
他不敢抬头，将视线死死钉在面前摊开的《环境工程微生物学》上，复杂的循环图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焦点，尽管那些线条和符号根本没进脑子。喉咙有些发紧。
“不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略显低沉，带着刻意维持的平淡，“没什么兴趣。”
“哎呀，看看嘛，真的挺好看的，不骗你。”苏岳不依不饶，甚至把笔记本屏幕往他这边偏了偏。
叶梓的眼角余光无可避免地扫到了屏幕——那个熟悉的侧影，属于“叶琳”的侧影，在超市明亮的顶光下，显得清晰甚至有些刺目。
一股混杂着羞耻与荒诞的凉意倏地漫过心口。那是他，却又不是他所熟悉的日常。这种割裂感让他呼吸微窒。
他几乎能想象出，在那不断滚动的论坛页面下，那些匿名的ID正如何评头论足。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毛刺，扎在他此刻异常敏感的神经上。
“我说了，没兴趣。”他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像是要用冷硬的态度筑起一道隔音的墙，“有这个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名词解释。期末考快到了。”
苏岳和周务川对视一眼，脸上那点嬉笑的神色收敛了，似乎终于察觉到叶梓语气里不同寻常的抵触。两人交换了一个“好像惹到他了”的眼神，讪讪地收回电脑。
“好吧好吧，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苏岳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立刻把话题生硬地转了回去：“那什么……刚才那个‘幽影’帖子下面，是不是又有人说在老居民区闻到怪味？好像是腐烂又带点甜腥……”
周务川也默契地接上话头，两人重新凑到屏幕前，声音压低了些，讨论起那些怪谈里的新细节，宿舍里的气氛总算从刚才微妙的尴尬中挣脱出来，恢复了男生间寻常的闲聊节奏。
叶梓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他垂下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复杂的代谢途径图上。然而，书页上的文字和图表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难以进入脑海。
他悄悄抬起左手，用手背冰凉的皮肤快速贴了贴发烫的右脸颊，随即放下，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万一……真的有人从那模糊的侧影里看出什么端倪呢？
有没有可能，某个足够细心又对他熟悉的人，能将那照片里的轮廓，和现实中的“叶梓”联系起来？
这个想法让他喉头发紧。更让他心头微沉的念头是，方云会不会也看到了那个帖子？以方云那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就在这纷乱的思绪缠绕不休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伴随着一阵短促的嗡嗡震动。
叶梓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漏跳一拍。他盯着骤然亮起的屏幕，那一瞬间，无数最糟糕的可能性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是论坛的私信通知？某个通过照片“人肉”到他联系方式的陌生人？还是……方云发来的、带着疑惑的询问？
他做了个几不可闻的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才略显迟缓地伸出手，拿起手机。
屏幕解锁，一条新消息的提示简洁地挂在顶端。
发件人：方云。
叶梓的呼吸滞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有那么零点几秒的迟疑。然后，他点开了消息。
“晚上有空吗？请你吃火锅。我发现一家很正宗的重庆老火锅，听说在附近开了十几年了。”
只是普通的吃饭邀约。
叶梓盯着这行字，怔了足足两三秒。随即，他几乎是无声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关于照片的。
他悄悄吁出一口长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好，几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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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叶梓尽量的不让自己去回想论坛上的讨论帖是什么样了，只是专心下午的实验。
直到五点半，最后一批培养皿被贴上标签送入恒温箱，叶梓才脱下手套，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实验室里只剩下他和另外两个还在整理数据的同学。窗外，夏日的阳光依然明亮，但热度已经开始消退。
他收拾好自己的实验台，和同学道别，走出生物实验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和方云约好的六点半还有一个小时。
回宿舍换件衣服，时间应该正好。
回到宿舍，苏岳和周务川不在，大概是去吃饭了。叶梓关上门，反锁，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走到自己书桌前，他习惯性地拉开背包内侧夹层的拉链，准备取出晚上可能需要用到的物品检查一下。
手指探进去，触碰到叠放整齐的衣物，一条米白色的棉质连衣裙、一件浅蓝色衬衫、一套内衣（包括一件让他每次看到都面红耳赤的蕾丝边文胸和安全裤，同样是陈奶奶买的）、几条备用内裤、一小包未拆封的卫生巾，还有一支几乎没怎么用过的浅色口红。
衣服还是他后来悄悄去酒店开了钟点房洗干净叠好的，他实在不敢想象在男生宿舍洗这些衣服会出现什么惊天大瓜。
指尖划过蕾丝边缘时，叶梓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耳根又开始发热，脑袋不由自主回想到了上午的对话。
陈奶奶买的衣服确实有点过于成熟“少妇”风了。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把拉链拉好，宿舍门外突然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紧接着是苏岳大咧咧的嗓门：“累死了累死了，图书馆空调开得跟冰窖一样……”
叶梓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他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衣物胡乱塞回夹层深处，手指因为慌乱而有些不听使唤。拉链卡住了连衣裙的一角布料，他用力一扯——
“嗤啦”一声轻微的撕裂声。
“咔哒”，门锁开了。
就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刹那，叶梓终于将拉链拉到一半，但已经来不及完全合拢。他情急之下，把背包猛地往桌上一放，顺势用胳膊和上半身整个压住，然后迅速转身，背对着门，假装在书架上翻找一本根本不在那里的书。
动作看似一气呵成，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是要炸开，耳膜里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咦？叶梓你在啊？锁门干嘛？”苏岳拖着脚步进来，把一摞书扔在桌上，“刚回来？我们图书馆占的座被抢了，妈的，期末的图书馆就是战场。”
周务川跟在后面，一脸疲惫：“你晚上不是要出去吃饭？”他一回来就把自己扔回床上，一动也不动。
“嗯，换件衣服就走。”叶梓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喉头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他不敢完全转身，只能用眼角余光紧张地瞟着桌上被自己压住的背包。
拉链还开着一个小口，浅蓝色的衬衫袖子的一角，隐约露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约会？”苏岳眼睛一亮，瘫在椅子上的身体又支棱起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叶梓的书桌，“是不是跟李依敏？我昨天还看到她在图书馆跟你说话来着……诶？”
他的视线定住了，落在了那个背包敞开的小口，以及露出的那一角明显不属于男性衣物的浅蓝色布料上。
叶梓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苏岳好奇地凑近了一步：“这啥？叶梓你包里……”他伸手就想把背包拿起来看个清楚。
“别动！”叶梓几乎是低吼出声，动作快得自己都吃惊，一把按住背包，将那角袖子死死塞了回去，脸上热得快要烧起来，这几件可都是“叶琳”的贴身衣服。
这过激的反应反而让苏岳和周务川都愣住了，随即两人脸上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
“哦~~~~”苏岳拖长了音调，挤眉弄眼，“懂了懂了，给李依敏买的东西是吧？藏这么严实？”
周务川也来了兴致，坏笑着走近：“可以啊叶梓，进展神速！都到帮忙买贴身衣物的地步了？让我看看品味如何？是不是李依敏喜欢的那种……淑女风？”
他说着，眼尖地看到了被叶梓慌乱中塞回去时，从拉链缝隙里滑出的一小段蕾丝边——那是文胸的肩带。
“卧槽！”周务川瞪大了眼睛，“蕾丝的！叶梓你可以啊！看着挺正经，买的东西挺花啊！”
叶梓的脸红烧得通红，羞窘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手忙脚乱地彻底拉好拉链，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又急又恼：“你们胡说什么！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想的那样？”苏岳笑得肩膀直抖，“我们可什么都没想，是你自己心虚。给女朋友买内衣怎么了？多正常！还是说……”他故意压低声音，揶揄道，“是给别的‘女性朋友’买的？”
“闭嘴！”叶梓一时语塞。他没法解释，任何解释都会越描越黑，只能强撑着瞪了他们一眼，抱着背包，像抱着个炸弹一样，转身就往门口冲，“我走了！”
“哎，别走啊，分享一下购物链接呗！”周务川在后面嘿嘿笑着喊。
“滚！”
门在叶梓身后被用力关上，隔绝了宿舍里两个室友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他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勉强平复剧烈的心跳，抱着背包快步走下楼梯。傍晚的阳光把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篮球场上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和男生们的呼喊。
他拿出手机，给方云发了条消息：“我现在出发，大概半小时到。”
“好，我先开桌。”
火锅店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门面不大，招牌是褪了色的红底金字。推开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牛油、花椒和辣椒的浓烈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全身。
店里已经坐满了七八成，人声嘈杂。服务员端着滚烫的红锅穿梭在桌椅间，蒸腾的热气让空气都变得朦胧。
方云坐在靠里侧的位置，正低头看手机。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修身T恤，布料妥帖地勾勒出宽肩和结实的胸膛线条，头发随意地抓了抓，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搭在额前，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放松。
叶梓注意到，不止一两个路过他们桌旁的年轻女孩，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方云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里。”方云似乎感应到视线，抬头看到他，嘴角很自然地扬起一个笑，抬手招了招。
叶梓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九宫格的红油锅，每一格里都浮着厚厚的辣椒和花椒，牛油在高温下微微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浓郁的辛香直往鼻子里钻。
“我点了些招牌菜，”方云把菜单推过来，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显得兴致很高，“你看还要加什么。毛肚、黄喉、鸭肠、嫩牛肉、脑花……在国外可想死这口了，闻到这辣椒味就觉得魂回来了。”
叶梓扫了一眼菜单，上面已经被方云用铅笔勾选了好几个荤菜。他拿起笔，在素菜栏添了份豆皮和空心菜：“差不多了，就这些吧。”
服务员很快端来两瓶冰镇的王老吉。方云侧头对服务员补充道：“麻烦再来一瓶大唯怡，要冻的。”
他转回身，很自然地拧开一瓶王老吉，放到叶梓面前：“你喝这个。我喝不太惯，总觉得甜得有点齁，还是唯怡解辣。”他笑了笑，看向锅里翻滚的红油，“这次点的微辣，咱俩应该都能扛住。”
叶梓道了谢，拿起瓶子喝了一口。冰凉的甜味滑过喉咙，确实稍微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燥热和辛辣气息。
锅底彻底沸腾起来。方云用长筷夹起毛肚和鸭肠，手腕一抖，利落地分拨下进几个翻滚的格子，动作熟练。红油裹挟着食材上下翻涌，很快蜷缩变色。
“最近复习怎么样？”方云一边用漏勺捞着锅里的浮沫，一边随口问，“看你朋友圈安静得跟闭关似的，估计是忙晕了。”
“还行，就是累。”叶梓夹起一片烫得刚好的毛肚，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一圈，“你们博士毕业应该更辛苦吧？”
“性质不太一样。”方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意味，他放下漏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我们那种累……有时候更像是在一片挺大的迷雾里找路，知道大概要探索哪个领域，但具体每一步踩下去会碰到什么，能不能走通，其实心里没那么有底。不过好在，哪怕试错了，也知道是为排除一个选项，勉强算‘每一步都算数’。”
他顿了顿，看向叶梓：“你们现在这个阶段，更像是在一条规划好的跑道上被推着跑，课程、考试、绩点，路径很清晰，但也容易让人只顾着埋头往前冲，来不及细想跑向的终点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两种累法，各有各的难处。”
叶梓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这话说到了他心里。
“有时候确实有这种感觉。”他承认，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蘸料，“学了很多，框架很清晰，但总有点……隔着一层。不知道具体能用在哪里，或者怎么把零散的知识真正拼成有用的东西。”
“正常。”方云用公筷夹起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嫩牛肉，放到叶梓碗里，“我大三大四的时候也常这么想。等后来真扎进具体的研究里才发现，学校教的东西更像是一堆基础零件和工具。真正关键的——”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表达，“是怎么根据眼前千奇百怪的问题，去灵活挑选、组合、甚至改造这些零件和工具。很多最有价值的东西，其实是在解决那些‘预料之外’的状况时学到的。”
叶梓看着他，眨眨眼：“比如？”
方云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冰唯怡喝了一口，目光在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有些悠远，然后重新落回叶梓脸上。
“比如……”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语气，“我做研究越深入，就越觉得，人类已知的框架其实挺渺小的，有太多边边角角的东西解释不清。所以我一直对那些……嗯，姑且称为‘超出常规范畴’的事件挺感兴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来了谈兴：“不光是科研数据里的异常，还包括各种地方志、民间传说、甚至近现代的都市怪谈里，那些重复出现的、难以解释的模式。在国外的时候，我跟不同圈子的人聊过，听过不少挺邪乎的事。”
叶梓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
方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你听着就好”的意味：“比如，韩国有个著名的隧道灵异传说，说半夜在里面能看到穿韩服的女人影子，很多司机都说遇到过，甚至还有行车记录仪拍到模糊影像。再比如，英国某个有百年历史的古宅，历代主人都声称阁楼里有‘看不见的住客’，东西会自己移动，温度骤降……这些故事流传很广，细节丰富，但科学上始终没个定论。”
他顿了顿，看着叶梓：“所以你看，有些东西，或许不一定都是空穴来风。这个世界可能比我们课本上写的要……复杂一点。”
叶梓听着，心里有点哭笑不得。方云这语气，怎么有点像故意讲鬼故事吓唬小孩？他想起小时候方云就喜欢在他看恐怖片时突然拍他肩膀。
“所以你现在是立志要当个超自然现象调查员了？”叶梓忍不住吐槽，语气里带上了点无奈的笑意，“方大学者，你的研究方向是不是有点跑偏？”
方云耸耸肩，笑得一脸坦然：“纯属个人兴趣，学术调剂嘛。而且你不觉得，保持一点对未知的好奇和敬畏，也不是坏事？至少能让人晚上别瞎往那些传闻中的地方跑，安全第一。”
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提，但叶梓却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饭吃到一半，方云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发出一种短促、规律的嗡鸣，连续震动了三下。方云瞥了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很自然地对叶梓说了句“我回个信息”，便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就在他按熄屏幕、将手机放回桌面的那一瞬间，叶梓强化后的视力捕捉到了那短暂亮起的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几行文字碎片：
城北老工业区…论坛…
城北老工业区？论坛？
叶梓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不就是白天苏岳他们讨论的那个“幽影”怪谈的发生地吗？
他顿时明白了。方云刚才那些关于灵异事件的兴趣分享，那些看似随口的提醒，恐怕都不是偶然。他是真的在关注这件事，而且可能……打算自己去查看？
这个认知让叶梓背后冒出一层细汗。方云或许只是出于学术好奇心，或者他那个“个人兴趣”，但那些“幽影”如果真像论坛里描述的那么诡异，甚至如果……它们和石像一样是某种危险的“收容物”，那方云独自跑去调查，岂不是自陷险境？
方云似乎没注意到叶梓瞬间的僵硬，他神色如常地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条普通的工作消息。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叶梓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还在接话，但目光会不时瞥向手机屏幕，似乎在等待或确认什么。
七点半左右，方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次。这次他看完后，略带歉意地对叶梓笑了笑：“抱歉啊叶梓，实验室那边突然有点急事，我得先过去处理一下。”
叶梓欲言又止，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戳穿，只是点点头：“没事，我也差不多饱了。你忙你的。”
“账我已经结过了。”方云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剩下的菜你看看要不要打包。对了，”他走到叶梓身边，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晚上早点回学校，别在外面逗留，尤其是……嗯，那些比较偏、人少的地方。最近天气也怪，注意安全。”
叶梓抬头看他，试图从对方平静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你是指……城北那边？听说最近闹得很大。”
他想自然而然地转到“幽影”这个话题上去，好劝说方云不要去现场。
方云的手在他肩上停留了一瞬，力道温和却坚定。“泛指所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收回手，笑了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走了，路上小心。”
说完，他转身推开玻璃门，快步融入了门外渐深的夜色中。
叶梓独自坐在逐渐冷清的火锅店里，面前的红油锅底还在不甘心地冒着细微的气泡。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略显凝重的脸。
方云要去城北老工业区。他几乎可以肯定。
而那个地方，很可能有某种不寻常的、甚至危险的东西。
不能再像上次石像事件那样被动了。叶梓抿紧了嘴唇。一方面，他不能让方云因为好奇或别的什么原因，独自涉足可能存在的险地。
另一方面……如果那里真的出现了需要被“处理”的东西，他或许是目前唯一有能力应对的人。或者，他至少能最快速度通知有能力处理这些的人。
他迅速扫光了碗里剩下的几片菜，没有再打包。起身离开火锅店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的目的地却不是学校。
“师傅，去锦秀花园小区。”那是他安全屋所在的老旧小区。他需要去取些东西，一些“叶琳”可能需要的衣物。
这次可能又要使用能力，也意味着可能发生转换。
他实在不想重演上次在宿舍转换后没有合适衣服的窘迫和风险，也不能穿着背包里的裙子就去现场。
他需要一套紧身一点的衣服，以及手电筒、便携工具等可能用得上的物品。
然后，他得去城北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