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低声交谈，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纯白床单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林晨——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少女躯壳的意识——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违和感像细密的藤蔓，从四肢百骸缠绕上来。这过于轻盈的身体，这垂落肩头的长发，这胸前陌生的重量……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这不是你”。
“陆婉婷同学，你感觉怎么样？”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近，手里拿着病历板。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我……”林晨试着开口，发出的却是清脆柔软的少女音色，吓得他立刻抿住了嘴。
“你从高处坠落，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医生翻动着纸张，“能醒来已经是奇迹。除了记忆可能有些混乱，身体机能目前看来……还算稳定。”
一个月？
林晨愣住了。他最后的记忆，是那个坠落的身影，是撞击的剧痛，是漫过胸口的温热液体。然后……就是在这里醒来，变成了“她”。
“那个……”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声带，模仿着记忆中女性说话的语调，“和我一起送来的……那位先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和旁边的护士对视了一眼。那短暂的眼神交换里，藏着某种沉重的、不忍言说的东西。
护士走上前，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的表情很温柔，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那位林晨先生……他在急救中心。”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他头部受到严重撞击，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意识还没有恢复。”
她看着“少女”骤然睁大的眼睛，补充道：“医生说，可能会进入长期的……植物状态。”
“植物……状态？”
这个词像冰锥，刺穿了林晨（陆婉婷）的胸腔。
紧接着，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汹涌的悲伤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视野瞬间模糊，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纯白的被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林晨惊呆了。
这不是他的情绪。他当然震惊，当然恐慌，但此刻心底翻腾的这股近乎绝望的愧疚和悲痛，沉重到让他窒息——这分明是来自这具身体残存的、属于“陆婉婷”的反应。
是这具身体，在为那个因她（？）而躺在那里的“林晨”哭泣。
“诶，别哭别哭……”护士有些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你别太自责。医生说，多亏了林先生缓冲了下坠的冲击，你才能……才能像现在这样醒过来。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不起……”林晨（陆婉婷）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他（她）抬起那只纤细得过份的手，胡乱抹着眼泪，触感陌生而冰凉。“都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这道歉，一半来自林晨自己的茫然，一半则被这身体里残留的悲恸驱使着。
“小妹妹，别这么想。”护士耐心地安慰着，“意外谁都不想发生。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恢复，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林晨（陆婉婷）吸了吸鼻子，泪水暂时止住了，但胸口那股沉甸甸的堵闷感依然挥之不去。他（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护士。
“我……我能去看看他吗？那位林先生。”
在护士的陪同下，林晨（陆婉婷）坐着轮椅，被推到了重症监护区。
隔着玻璃，他（她）看到了“自己”。
那个名为林晨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戴着呼吸面罩，身上连接着各种维生管线。胸膛随着呼吸机的工作微微起伏，但那起伏规律得令人心慌，毫无生气。
属于林晨的灵魂，在“陆婉婷”的体内，感到一阵冰冷的、近乎荒谬的颤栗。
我……在那里。
那我现在……又算什么？
就在这时，视野边缘，那泛着微蓝光泽的系统界面再次无声浮现。但这次显示的内容，却让林晨如坠冰窟：
【当前载体状态：陆婉婷】
【机体损伤评估：全身多处组织挫伤，内脏轻微出血，脊柱神经中度受损。】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超负荷运转中。载体实际存活倒计时——89小时13分22秒。】
【倒计时归零后，全身组织将因系统性衰竭而坏死。】
数字冰冷地跳动着：89:13:21…89:13:20…
林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原来如此。
镜中少女那异常苍白的脸色，那不自然的平静……根本不是康复的征兆。这具身体，早已是风中残烛。是那个神秘的“系统”，在用某种力量强行维系着“活着”的表象。
可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
仿佛回应他的疑惑，新的文字浮现：
【提示：宿主意识处于‘半附着’状态，与载体‘陆婉婷’的神经链接不完全。系统已启用应急协议，暂时屏蔽痛觉信号，并维持基础生命活动。】
【警告：该协议需持续消耗‘生命能量’。当前能量储备：低。】
【‘生命能量’获取途径：完成系统发布的‘生存任务’。】
【以下行为将额外消耗‘生命能量’：】
【1. 暴露‘林晨’意识存在的真相。】
【2. 严重破坏‘陆婉婷’在原有人际关系中的形象与行为模式。】
【3. 做出明显违背‘陆婉婷’身份规则的行为。】
林晨（陆婉婷）呆呆地看着这些文字，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
扮演……游戏？
不，这是求生游戏！
在89小时内，他必须完美扮演一个名叫陆婉婷的陌生美少女，去完成所谓的“任务”，才能给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续命”？
荒唐！可笑！但冰冷的倒计时就在眼前，每一秒的流逝都在敲响丧钟。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尽量让脸上的表情保持平静，尽管内心早已掀起海啸，“能给我看看……陆婉婷的资料吗？全部。”
眼前的系统界面如水波般荡漾，文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如同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闪过：
入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昂首走上讲台，平静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月考榜单最顶端的名字，永远是“陆婉婷”，分数高得令人咋舌。
班级竞选，以压倒性票数当选班长，发表就职演说时语调沉稳，条理清晰。
学生会换届，在众人瞩目下戴上会长徽章，站在主席台上，身后是飘扬的旗帜……
画面流转，一个清晰、优秀、几乎无可挑剔的“别人家的孩子”形象，逐渐丰满。
“我嘞个去……”林晨（陆婉婷）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这动作由少女做出来，显得格外我见犹怜），“这小姑娘……是什么超级赛亚人转世吗？”
对比自己那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业绩垫底、随时担心被优化的人生，一阵难以言喻的羞惭感猛地涌了上来，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人家年纪比你小，长得比你好看，脑子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一百倍……
林晨啊林晨，你这些年到底活到哪去了？！
“咳……”他（她）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再次向系统发问，“既然你这么‘全能’，那总该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去？回到我自己的身体里？”
系统沉默了片刻，新的文字缓缓浮现：
【主线任务激活：以‘陆婉婷’的身份，回归其原本生活轨迹。】
【当前阶段目标：返回‘千星湖中学’，正常完成学业。】
【任务成功奖励：生命能量补充，线索碎片x1。】
【任务失败惩罚：生命能量耗尽，载体死亡。】
林晨（陆婉婷）的表情凝固了。
千星湖中学？
回归校园？完成学业？
这……
他想起自己对着夜空发出的那声叹息——“真想重新变回学生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
可为什么是以这种性转的方式啊喂？！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
他（她）颤抖着手指（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继续“翻阅”系统提供的详细资料。
【姓名：陆婉婷】
【年龄：17岁】
【就读学校：千星湖中学（私立）】
【年级：高二（1）班】
【职务：学生会会长，班级班长】
【社会评价：品学兼优，能力突出，相貌出众，是千星湖中学的象征与骄傲。】
文字旁边，甚至还附带了一张标准的学生证件照。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剪裁合身的校服，黑发如瀑，眉眼精致，对着镜头露出浅浅的、无可挑剔的礼仪性微笑。
美丽，完美，却像橱窗里的人偶，看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林晨看着照片，又透过病房的玻璃，看了看里面躺着的、毫无知觉的“自己”。
倒计时在视野角落无声跳动：89:01:47。
他（陆婉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属于少女的、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属于成年社畜林晨的、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光芒。
“好吧……”
“陆婉婷就陆婉婷。”
“千星湖中学……是吧？”
“这场‘美少女会长求生游戏’……”
“我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