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梦境是对遥远过去的拼凑与想象,那么醒来的节点,就是过去和现在的你终于对视在了一起。
每每睁开双眼,看到的都是那块一成不变的天花板,上面顶着三块大小不一的灰黑色污渍。
昨晚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辽远得好像无法再度靠近的夜雨,隔着淡淡的、无从触摸的雨幕。
茫然地抓了抓头发,像是把起床气抓走一部分,逐渐清醒的夏目把右手按在床面一撑,干净利落地起身。
下意识看了眼书桌,上面摊着零星几本读物,什么都不剩下。
“靠,还是忘记把包拿回来了。”
忙活一晚上结果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学校的学风要求还挺严格的,一点预习内容没做免不了要被主课老师一顿批评。
既来之则安之。
抄起放在床沿的黑色校裤,又顺手拿起挂在衣柜外的白衬衫,三两步走进卫生间,龙头里奔涌的流水显得悦耳。
舀起水拍打在脸上,清爽的感觉很快洗去了多余的睡意,甩出的水珠沾在镜子上缓缓流下,很轻松地瞥见镜面里的脸。
呈现出病态苍白的皮肤,细长的手臂一看就是缺乏锻炼的居家派,未经修剪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一路黏到鼻尖,睫毛上还挂着微小的水滴,像是海带条。
至少看着还挺有营养的,夏目想,扬起嘴角笑了笑,镜面中的人也嘲讽似地发笑。
三天前捡到的白已经自然而然融入了他的生活,重生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了些实感。
死亡这种晦涩难懂的东西,一经生活气息渲染,一下子变成国文课本上黑白分明的文字,显得格外遥远。
白对死亡和倒回的问题一直支支吾吾,但日子总得一天推涌着一天,继续过下去。
不过还是有点遗憾,怎么就没把他转生到异世界开无双呢?
越想越气,夏目走回卧室,找到床上呼呼大睡的神明仓鼠,捏住它的后颈轻轻晃动着。
“唔嗯?天……天花板怎么荡起来了?身体好轻,我怎么浮起——混蛋空你在做什么,我要吐了,真的要吐了!”
睡眼朦胧的样子荡然无存,今天的仓鼠神,起床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挥舞着爪子抗争。
“赶紧起床,勤劳的仓鼠这个点都开始跑滚轮了,你怎么睡得着的?”
用爪子捂住嘴的白继续扑腾着:“我可是神啊,别把普通仓鼠和我相提并论!还有,神大人是不需要工作的,听到了就快点把我放下来啊啊啊!”
停下手上的动作,夏目继续正气凛然:“呵,贫弱自满的仓鼠神没有资格被我收养,尼特更不行。”
“这是供奉,别人想供奉本神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混吃混喝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罚你今天不能吃小饼干。”
小白气急败坏:“夏目空,你混蛋!拿这种惩罚威胁我,你还有善待宠物的人道精神吗!”
“以前有,遇到你之后就难说了。”
提拎着仓鼠回到卫生间,把它放在一小碟清水面前,用干毛巾擦去脸上的水迹,抬手拿起柜台上的平光眼镜。
戴起眼镜对着镜子打量一番,又有些嫌弃地捏了捏细长瘦弱的手臂,弱角的透明气场自然而然地散发,连同发丝一起无序地披开。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像个背景板里的路人。
整理毛发的小白突然瞥过眼,张望着镜子里的夏目,然后伸出毛绒绒的爪子。
“怎么还在走这种阴沉路人风啊,现在的市场风向可是阳光美男啊,空你这样是很难触发特殊事件的知道吗!”
这混蛋仓鼠脑子里面怎么天天都是特殊事件,玩攻略小游戏入脑真会有这种副作用吗?
还是说只有智能仓鼠这样?
“……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别偷摸给我手机下游戏了,况且游戏主角的模板不都是普通人吗。”
白脸上突然露出鄙夷的表情:“现实是现实,游戏是游戏,你怎么连这都分不清楚?”
天天叫嚷着世界是巨大旮旯game的仓鼠到底是谁?
怎么到这种时候变得那么现实了?
清空这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夏目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脑袋:“把脑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我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不是东京帅哥,也不是阳光型男。”
“该出门了。”
防盗门被打开又关上,遥远的路人视角里,时不时自言自语两句的夏目同学和趴在头顶耀武扬威的仓鼠一起踏出家门。
……
春日还有一个很难被人注意到的好处。
在这个融暖轻散的季节,哪怕是在街道上长久驻足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甚至还会有人投来善意的温柔目光。
——这是和暖春日下特有的温柔以待。
不经意间仰望到的天空总是显得十分蔚蓝,宣告冬日终结的阳光和暖,樱花花瓣或是轻盈梦幻地飞舞,或是往四处随意飞散着。
踢踏踢踏——啪嗒啪嗒——
两旁的行道树以虚幻和缓的速度向后推移,轻快的脚步被踏出了柔软的质感。
升学时兴奋的余韵并未散尽,反而在四周悠然地打着旋儿。
“天气不错呢。”
仍然待在夏目肩膀上的仓鼠老气横秋地点了点脑袋:“春景果然和学生很相称啊,真是青春呢~”
“无意义的感想可以不说。”
“本神乐意!”
耸了耸肩,把肩头的仓鼠抖落到甩在后背的手提包里,散漫的目光朝着四面打量。
白衬衫与格子裙、摇曳的长发和裙摆、裤腿间摩挲出的沙沙轻响、被染上樱色的侧脸,青春正好,兴奋难消。
步履飞扬的大概都是刚入学的新生吧?
虽然不该在这种时刻泼冷水,但作为过来人,夏目前辈可以明确地告诉他们,能肆意挥霍的蔷薇色青春只有顶层能享受到。
和朋友每天打打闹闹,偶尔发着脾气然后又嬉笑着勾肩搭背。
或者向心仪的女孩子告白,在黄昏里等着对方社团结束后一起回家,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天,穿浴衣参加夏日祭典观赏烟火,在不知不觉中两人握住对方的手……
这些当然存在,但绝不是触手可及的那类事物。
依据是他自己。
过于兴奋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把全年级的姓名和班级都背了下来。
幻想着遇到【无意中叫出完全没有交集的女生名字,又逐渐被她在意起来】这样的展开。
可事实总能恰到好处地挥出一拳。
夏目的名字通常被“喂”“那边那个人”“那位同学”这样轻飘飘的指称一带而过,然后以路人A的绝赞视角贯彻了孤高的校园生活。
叫别人名字的时机?根本不存在这种时候。
“总感觉天气又没那么好了。”阴角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明明很晴朗啊?”探头探脑的仓鼠道。
“单纯的心态问题。”
暖春时节的冰冷记忆寒流,孤零零原则的被动践行者,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
哪怕是同一个班级,甚至只隔着几步的距离,校园生活也会截然不同。
即便是刚开学的现在,现充们已经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构筑起种姓顶端的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