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居然活过来了”
空旷整洁的大厅中,诺拉看着腹部被绷带缠绕的伤口,用只存在歌剧中高昂的语气,故作夸张的感叹着。
末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诺拉转过头去,看着实验台边忙碌的身影,说道:
“你说我是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还是以维护王室尊严的名义对你发起决斗呢?未经允许在别人身上布下空间锚点的偷窥狂小姐”
“按照我们双方的关系,设置空间锚点收集情报完全是正常行为,即使以现在普遍的道德标准作为参考,救命之恩也可以掩盖这种冒犯的错误”
面对诺拉的揭露,纳福脸上没有任何被发现后的局促,连手下的动作都没有停顿,只是平静的回应道:
“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现在更应该考虑如何摆脱假公主的身份”
“假公主?”
“确认无误的尸体再加上当时亲卫队队长的证言,任何人都有理由相信此时身处魔王城内的公主只是个伪造冒牌的存在”
“好吧,我承认这次是大意了,没想到那群叛徒准备的还挺充分,那种情况下居然都做好了刺杀失败的准备”
听懂了纳福的意思,诺拉有些赌气的抿起嘴唇,然后看了下周围环境,没有找到预想中的身影后,继续说道:
“魔王对待同伴这么无情吗,好歹我现在和他也算是受害者阵营,重伤苏醒之际至少也要过来看望一下吧”
“被自以为的友人利用,导致自己潜意识认为的红颜知己被刺杀,于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接受不了事实,短时间逃避在墙壁构成的个人世界中”
纳福的手指在一个闪烁着各色光芒的金属表面轻轻滑动,头也不抬的接着回应道:
“按照其本人的原话就是,我要在房间里思考对策,世界毁灭前都不要来打扰我”
“也不一定是逃避,兴许真的有在思考对策也说不定,不过比起这个,我想问下其他地区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那种能力,无论怎样都只能让我联想到某个传说的存在”
“注意到了?”
纳福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不禁向着角落撇去,脸上担忧之色一闪而逝,但又很快恢复常态,冷淡补充道:
“很遗憾这就是勇者的叛乱,魔人聚集地上个星期遭受不明袭击,同一时间东部王国也爆发了贵族起义,这其中还伴有三起魔王屠村的报告,至于更远方的情报暂时还未传来,不过请放心,有格莱杨拉监察,玛拉王国方面除了瓦沙克魔域的讨伐外再也没有其他异常”
“原初六勇者吗?不过联想到破晓军的实质,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爆发就是了”
“确实,来路不正的产物,即使直接崩溃也不会让人意外”
“喂喂喂,用不着这么诅咒吧,我知道魔人看不惯破晓军,但好歹它也是维系现在社会和平的存在啊”
恍然间察觉到纳福冰冷的视线,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作为刚刚重伤苏醒的伤员诺拉立马跟着改口:
“好吧,来路不正的团体即使崩溃也不奇怪,那么眼光毒辣的魔王城执政官阿加蕾丝小姐,请问接下来您有什么对策呢?不会坐等着他们打上门吧”
“对策?”
纳福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危险的寒意:
“我可是个残酷的现实主义者,对于那些擅闯别人庭院的害虫,死亡只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伴随这冰冷的宣告,下一刻,刺眼的光芒充斥了整个房间。
……
同起层出不穷且危险的魔物与眷族一样,魔域恶劣的环境也是讨伐成功的阻碍。
魔气化为的乌云终日遮蔽着魔域的天空,象征光明的阳光永远也到达不了这片土地。白天与夜晚的界限变得模糊,长时间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难免会让人产生时间错乱感,进而影响休息以及战斗中的发挥。不过万幸的是,这种情况在瓦沙克魔域内不会发生。
出于某种渴求,在瓦沙克魔域中心上空存在一个人工太阳,魔法产生的焰光替代曾经的阳光重新照耀瓦沙克魔域这片被遗弃的土地。当然,这个人工太阳存在的意义可不仅仅是阳光的替代品,与此同时它还拥有着另一重更加重要的身份——魔王城阿加蕾丝大人的法师塔。
严格意义上的法师塔只是法师为追求魔法奥秘所打造出的最顶尖研究室,不过作为探索魔法本质的场所,每个法师塔无疑是每个法师最高技术与心血的结晶,因此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这种技术也可以转变为最强大的武器,让知识的力量以最粗暴的姿态现于人前。
“拦截失败,太阳还在移动,预计半小时到达营地上方”
“正西魔王军正在同步合围,拦截小队撤离,防线收缩”
魔物潜入营地大肆破坏,直接造成多名核心冒险者重伤以及王国公主死亡的惨剧,以魔王讨伐来说,这无疑是个极其失败的开局,而参与讨伐的所有人也因此直面了那名为战争的残酷。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化为无法驱散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营地的气氛随之变得沉重压抑。不过这份沉重压抑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在第二天便随着愈加炽热的阳光所打破。
伴随清晨第一个醒来的讨伐队成员的惊呼,所有人才惊讶发现原本悬挂在魔域深处的太阳正在朝营地移动。
璀璨的焰光比真实的太阳更加耀眼,照射而来的光芒仿佛奇迹的预示,只不过这份光耀的奇迹却属于与黑暗相伴的魔王。
“敌人数量超出预计,前线部队撤离”
噩耗接连不断,影像魔法构成的沙盘中,象征魔王军的黑点如潮水般向着营地涌来。
“整个城市的眷族倾巢而出吗,预料之中的局势”
而看着象征己方的白点在无数黑点的压迫下节节败退,身为讨伐队指挥的阿尔文脸上却没有显露丝毫紧张的情绪,而是镇静自若的下达新的指令:
“将防线全部收缩至营地,避免接触战斗,保留力量”
随着指令的下达,战场沙盘上的白点向营地聚拢的速度徒然加快。
十分钟后,随着最后一个前线部队退入营地,营地的大门被死死合上,各种战争器械被推上简易的城墙之上,冒险者与士兵们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但他们的眼神却止不住向着不远处的天空望去。
曾经悬挂在魔域深处的太阳在视野中变得无比巨大,其表面涌动的火焰似乎下一刻就能喷涌到地面之上。很难想象,人为创造的虚假之物拥有能够盖过真实存在的光辉。而在太阳之下,魔物与眷族混杂在一起,虽毫无阵型但有头顶奇迹的帮衬还是显得压迫感十足。
很快,紧跟着后撤的前线部队,魔王军亦来到了讨伐队营地前,只不过在传言中享受毁灭与破坏的魔物和眷族并没有如故事中那般一拥而上杀光眼前一切活物,而是恰到好处的停在远程武器的攻击距离之外,掏出诸如板凳瓜子汽水等围观工具之余,将营地死死包围。
炙热的焰光烘烤着大地,无声的讨伐队与吵杂的魔王军陷入了僵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正当有冒险者与士兵以为那群魔物和眷族要凭借着更出色的耐热能力活活耗死讨伐队之时,魔王军后方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并且这阵骚动还向阵营前方扩散。
没有等多久,很快两个展开足有百米的凹面金属板被推上战场前方,在那凹面金属板周围,是两队与旁边赶集作风的杂牌魔王军不同,明显受过军事训练严密小队。
然后,在两台古怪仪器后面,一道纤细的倩影越过众多魔物与眷族,直接走到战场中央。
和协同军队里那群全身上下包裹在铁板中并发出娇弱女声的怪异铁罐头们不同,从魔王军内走出的陌生身影穿着十分“清凉”,黑白两色的布料甚至还没能遮住全身,手臂与大腿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皮肤与这片灰褐的土地格格不入。
空旷的大地上,微风缓缓吹起那镶有镂空花纹的裙摆,下一刻,这名闯入战场的女仆小姐便抬起她的右臂,银色的魔法铭文组成法阵顺着其指尖迸发,转瞬便扩散至整个营地上空。
营地内魔法师瞬间严阵以待,危险的法阵铭文正逐渐显现准备反击,而城墙上那些致命的武器亦同时上膛,蓄势待发。
然而,还没等攻击开始,整个营地突然响起了一道冰冷清丽的声音:
“我是魔王城执政官阿加蕾丝,在此敬告各位闯入者,你们现在正处于私人领地,请在三小时内有序撤离,逾期不离以及在撤离期间任何敌意行动都将视为单方面宣战,一切后果将由你们自身承担”
毫无作用的宣告回荡在战场之上,与其说这是劝告不如说是战前宣言更为恰当,没有人会傻到听从宣告离开,战争本就是由人意志唤醒却不受人意志掌控的疯兽。
没有对自己的话语抱有任何期待,说这些话充其量也只是为了证明魔王军可不是那种不宣而战的无良团体,防止以后背负骂名的时候有小丑跳出来叫嚣卑鄙无耻,至于被人骂做残暴凶虐?纳福倒是不反感这个形容,至少残暴凶虐潜台词便是强大无敌。
“当然,我还给你们提供更直接的选择”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话语内却比之前多了股肃杀之气。
纳福重重挥下了手臂,然后,位于魔王军最前方的金属凹板上浮现出一个由银色铭文刻画的法阵。天空的太阳开始颤抖,金属凹板上的银色铭文亦同时变得赤红,下一刻,两道深红色火柱从法阵中心喷射而出,在旁边眷族的调整下,两道火柱如手术刀般切入地面,以纳福两侧为起点,精准的绕着讨伐队城墙划了一圈,沿途留下恐怖的割痕以及被烈焰灼烧后的焦土。
“越过此线亦将视为战争开始”
充满肃杀的宣告响彻在每个人耳边,留下最后的话语后,纳福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只不过还没等她回到魔王军阵地,讨伐队营地那边却突然骚乱起来。
禁闭的大门被打开,手持光剑身披铠甲的阿尔文出现在门后,然后直接跨过了那条所谓的战争警戒线。
“回敬”
然后在下一刻,阿尔文的身影徒然消失,再次显现便是在纳福身前,冰冷的剑尖停在纳福额前:
“下次攻击将不再是警告”
“是吗?”
尾音挑衅似的轻轻上扬,望着铠甲下那双平静的双眼,纳福向前俯身,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叮——
金属交击的声音清脆而悠长,长剑在阿尔文脖子被砍断前成功回挡,铮亮的砍刀无奈的停在半途,刀身因碰撞产生的冲击而嗡嗡颤抖,仿佛是在渴求敌人鲜血。
“真是幸运,居然选择独自一人过来挑战我,这是你唯一做出的明智选择”
银色铭文相互纠缠在纳福身后显现,一击不成,纳福没有继续选择缠斗,而是轻轻后退,消失在刚刚形成的传送门内。
与此同时,纳福动手仿佛是一种信号,吵杂混乱的魔王军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死死盯住战场中纳福与阿尔文交手的位置,然后大概估算了下距离,相当默契的齐齐后退一步。
下一刻,无数铭文凭空浮现,转瞬间便充斥了战场的每个角落,随后,铭文相互凝聚,以阿尔文为中心化为一道道传送门,其范围包裹了整个战场。
人工太阳的焰光突然变得暗淡,与之伴随的,是整个化为火海的战场。
光粒组成的人影撑起盾牌挡住了两侧喷涌的巨大炎柱,阿尔文手持长剑转身劈开了背后袭来的石块,然后突然有所感应的后仰侧翻举剑上挑,长剑与砍刀再一次相互碰撞。
传送门再次显现,然而下一刻,一把光矛突然飞来,精准刺入了虚空中那些时隐时现的银色铭文内,传送门还没发挥作用便已经开始崩溃。
“跟一个空间法师打近战吗?”
纳福看着身后消失的传送门,握着砍刀的右手微松下垂,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好策略”
话音刚落,原本崩溃的传送门重新组成了两个仅有拳头大小的传送通道,黑烟从内涌出,与周围的火焰混杂在一起,让原本被热浪模糊的视野更加混沌。
炙热的火焰伴随呛人的浓烟,现在这片战场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即是勇者也是如此。
“战斗方式跟那家伙完全不是同个类型啊”
看着被浓烟遮蔽的身影,阿尔文低声嘟囔着,然后身侧一个光人重新变成光粒,均匀分散在周围的空间内。
突然,阿尔文横剑右转挡在胸前,下一刻,一把崭新的砍刀划破浓烟冲着阿尔文脑壳飞转过去。
“好吧,这种阴险手段倒是跟那家伙一脉相承”
望着地上被打落的“飞刀”,阿尔文轻叹了口气,然后挥剑右斩,又一次打落一把紧接飞来的砍刀。
仿佛是接通了刀具工坊的成品仓库,后续的时间里,一把把砍刀从四面八方向着阿尔文飞旋而至,其中偶尔夹杂着几块巨石,无穷无尽。
无数次挥剑格挡,明明能捕捉到对方的气息就在身边的浓烟之内快速移动,却怎么也无法抓住她的尾巴。
渐渐的,厚重的盔甲逐渐渗出汗水,阿尔文呼吸开始变得焦躁。
明明挥剑格挡的消耗比空间传送消耗小得多,尤其传送的同时还要保持高速移动的状态,为什么对方要进行这种得不偿失的行为?
这么想着,阿尔文的余光瞥见了地面上无数散落的残刀断刃,而他恰好处于这片残骸的正中心。
火焰跳动的光芒照耀在刀身之上,光滑的刀面因此反射出极浅的印痕,法阵铭文的印痕。
下一刻,耀眼的银光遮蔽住了火焰的光芒,剧烈的风流从四面八方涌出,如伺机而动毒蛇,紧紧缠绕绞杀无知的猎物。
强大的风压死死压住阿尔文的身体,而纳福的身影再次显现于浓烟之前。
锋利的刀刃毫无阻碍的刺入肉体,贯穿整个心脏。
阿尔文低头看着胸前仅余刀把的砍刀以及那只紧握刀柄洁白无瑕不像是握刀的手,突然释然的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的一生全都是在虚假中度过,被那虚假的已经消逝的家族荣耀掌控,甚至可悲到连自己的魂觉特质都是召唤虚假的家族人物——曾经那些条顿家族先代勇者的幻影”
“我可没心情听败者的哀嚎”
纳福无情的打断了阿尔文的话语,握着砍刀的右手直接就是用力一绞。
“不不不,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阿尔文抬起头,直视纳福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里面最大的虚假品就是我自己啊”
如同使用劣质颜料的油画,话音刚落,阿尔文的盔甲便一块一块的脱落,露出里面空洞的内部。
纳福瞳孔骤缩,想要抽手离开却已经太迟。
旁边原本举盾阻挡火焰的光人突然转身,下一刻,熟悉的厚重铠甲从他身上显现,光盾亦化为长剑,毫不留情的刺了过去。
生死之间,微小的传送门颤抖着出现在纳福身侧又瞬间崩溃,但那转瞬即逝的外力却成功使那致命的剑尖产生偏移。
耀眼的银光转瞬消失一半,束缚的风流立刻崩溃,化为强风向着四周吹去。
借助着风力阻隔,纳福与阿尔文拉开距离,在不远处显露身形。
空出的左手紧捂腹部,黑红的血液从指缝流出,逸散出稀薄的黑雾想要修补伤口,只不过伤口边缘却黏附着无数光粒,不停与黑雾厮杀,拼命阻止伤口的修复。
强烈的不适与灼烧感让纳福轻轻皱起眉头,然后,她轻抬右手,一个传送门在她与阿尔文之间展开。
“想要逃跑了吗?”
长剑化为尖矛死死锁定住致命之处,显然阿尔文并没有让敌人逃跑的意思。
“不,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也不是喜欢逞强的人”
纳福看着阿尔文手中的武器,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轻轻侧头:
“所以,这种情况打不过叫家长不才是正常的发展吗?”
接着,在纳福平静的语气中,一道躺着的人影便出现在传送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