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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原奏吃完早餐之后就跟妹妹道别离开了家。手里拿着那封不速之信——或许能让他瞥见真相的一封信。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过去……虽然有可能,但是折原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有关家族的过去,折原奏已经调查过很多年,但是始终没有任何带来转机的信息。
有的时候,折原奏感觉自己的存在异常的不真实。
虽然他有着一切的记忆,自己小时候零星的记忆,被父亲和母亲宠爱的记忆,但是那些记忆就像是藏在雾中一般模糊不清。折原奏曾一度认为自己疯了,但是父亲的“意外死亡”更是证实了自己对于自己记忆怀疑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在折原奏的记忆里,这一部分就像是被抹去了一样空白一片。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跟年幼的自己一起玩耍,陪着年幼的自己去别处旅游——但是,无论怎么样,折原奏都记不清父亲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连他的脸也无比的模糊。
父亲死的很惨。
但是折原奏却对他没有任何的感情。
只是惊讶。
这个男人竟然死掉了。
想到这里,折原奏握紧了双拳。
父亲身上的谜给了他许许多多的遐想,但是这些遐想中隐藏的更多的是迷惑和恐惧。
折原奏也想过放弃调查,或许他不应该探究这件事情。或许他的父亲,只是一个不幸的悲剧。调查越没有结果,折原奏这样的情感就越是强烈。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调查那个男人的事情吧……
做了几个小时的列车,折原奏来到了东京市区西北的郊外。折原奏拿着的这封信透露出了很多东西,出自“自己父亲”之手的信,本应该寄给名为“海野康之”的人,但是却不知道在这么多年后竟然突然出现在了折原奏在雨山的家里。
折原奏自然知道事情十分的蹊跷。
他也考虑过这是一个圈套。
但是又有谁会设计这样的圈套来算计一个高中生呢?除非,那伙人知道什么隐情。
折原奏抱着这样的心情,走下公车。
早上的层云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南来风一扫而光,无影无踪了,深绿的樱树叶随风摇曳,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尽头是一片深绿,因为顺着公车的路线一直走下去就进入了无边的密林,后天栽植的密林不知延伸到了多远,或许可以到最北边的山也说不定。
信封上写着“黑野康之”居住的地址,就是在这片充满生机的郊外。
下车前,折原奏特地问了问同车的乘客信封上的地址怎么走,向着更远的地方进发的乘客倒是很热情的回答了折原奏——下了公车,顺着右手侧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寥寥会看到几个房子,然后看钉在门口的家庭铭牌就可以找到了。
折原奏顺着土堰向“住户区”进发。鲜有人住在这种地方,因为这里正好位于郊区的最外围,也同时离农村有着不短的距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生活不是很方便。同车的那人解释着,似乎他很了解这里一样。
“我曾经拜访过住在这里的一个同学,”他笑着说道,“那家伙说要离这个‘俗世’远一点,所以才选择住在这里——但是住了每一个月就灰溜溜地跑回市里了。”同车的其他人偶然听到了折原奏和青年的谈话也是微微一笑。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人。市里面没有了他们的地方,才会跑到这里。听说特殊清洁公司把这附近当成了‘重点关照对象’呢!”
虽然青年试图将自己的语气调解的很轻快,但是这句话还是引起了车内突如其来的低压。折原奏明白青年的话,特殊清洁公司是专门处理“后事”的——确切来说是人的后事。那些独居的老人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击倒,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半年之后才被发现。特殊清洁公司会在尸体被清理走之后进入房子清除腐臭——换句话说,那些搬到这里来的老人,是来这里等死的。
一片沉默之中,有人悄悄地叹了口气。
不过,脱离那种低压环境的折原奏已经踏上了他的旅程,再想那些自己改变不了的事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顺着小路走了十分钟左右,折原奏看到了一间小屋。
他走上前去,准备查看门前的家族铭牌。
毕竟离寄信的时期过去了很长时间,也许“海野康之”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折原奏做好了什么都找不到的准备。走近小屋,小屋的周围用木栏圈出一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些蔬菜和水果。本应该盯着铭牌的地方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标志标明这里的住户是何许人也。折原奏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着。
门没有锁,折原奏通过门进入到院子里。
屋子里面没有一丁点动静,折原奏怀疑这家的主人是不是出去了。
只不过花园里的土壤湿度很高,或许住户并没有做多久……
折原奏兀自思索间,从屋子里冲出来一个白头发老头,手里提着一把长管猎枪。
“臭小子,是谁让你进来的?”
“啊啊啊,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来找‘黑野康之’先生……”
听到黑野康之,老人的眼神在一瞬间动摇了,折原奏将老人这一瞬间的变化收进眼底。他笃定,这个人肯定知道黑野康之。甚至……他就是黑野康之。
“实在是不好意思!”折原奏连连鞠躬道歉,“我父亲曾经给黑野先生写过一封信,但是现在这封信莫名其妙的回到了我的手里,如果能见到黑野先生的话,我想把这个还给他。”
“这里没有什么黑野康之!马上离开!”老人挥动着手中的猎枪冲向折原奏“快滚蛋!”
“对不起对不起!”折原奏节节后退。
“这是我的地盘儿,没看见栏杆么?滚出去!”
“我父亲死了!”
老人端起枪冲着折原奏的脸,“我才不在意你父亲的死活,滚出我的地盘,要么我就开枪。”
“您就是黑野康之对吧?”
“再不走我就开枪了。”
“我几乎没有有关他的记忆,尽管他是我爸爸,我却根本不认识他!”折原奏急了,将脑袋顶在了枪口上,大声嘶吼道,“我被告知他死掉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老人楞了一下,枪口稍稍下移。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谁。”折原奏咬着嘴唇,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能记着的,只有他的背影,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您如果知道什么的话,求求您告诉我。”折原奏说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求您!拜托您了!”
老人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猎枪。
他注视了一会儿抱着自己双腿痛苦的孩子,然后十分无奈地将他扶了起来。
“您可以告诉我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孩子……”老人松开折原奏的胳膊,“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你能解开的谜……你走吧孩子。”老人转身离开,“不要再回来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僭越别人的领域。会死的。”
老人将“死”这个字眼咬的很重。
或许久经人事的他很清楚追求真相意味着什么。
又或许他知道什么隐情。
无论如何,老人都不希望别人闯入自己的领地,折原奏需要暂时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