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為了活下來,我終究還是使用了魔法。
在我流浪了半年後,我的魔法才終於成形。那是以意念作為燃料﹑將一切生物的意志消滅使其安寧逝去的藍色火焰。這火焰無法消除除此之外的事物,一旦將目標消滅後就會自然消失。
這魔法看似可怕,但那藍焰卻令我的心平靜無比。
我很明白,這魔法誕生自那天我燒毀自家和父親遺體的火焰。它留在我的身邊,始終支持著我的心。
雖然我早就猜到葛登和拉齊爾的身分恐怕不太尋常,但發現他們原來也會使用魔法時依舊不禁震撼。
拉齊爾看起來不知所措,葛登倒是相當警戒。如同我一路觀察得來的印象,恐怕葛登是拉齊爾的保護者——不過那兩人的關係倒是挺對等的。
在我們交換彼此底細後,葛登才總算放鬆警戒。
不過在那之後,拉齊爾再度對我提出邀約,讓我有些訝異。
「為什麼你這麼想要我加入?」
「因為你很可靠﹑而且人品可信……我很需要你。」
聞言,我倍感震撼。
「你說……你需要我?」
「是的。」
拉齊爾相當肯定。
那是我在離開村子時,希望未來能聽到有人對我說的一句話。那個時候的我,渴望找到需要我的人。
但我在聽到拉齊爾這麼說之前,早已忘記這件事。
「那麼,就容我這位漂泊的旅人,為殿下盡一份心力吧。」
話雖如此,能聽到有人這麼對我說,我還是很開心。於是我欣然接受拉齊爾的邀約,甚至還故作搞笑掩飾自己的喜悅。
後來,我們起火烤地牛肉來吃,順便交換彼此的故事。
在這過程中,我感到相當開心。記得在流浪以來,似乎就不曾這麼開心過了。像這樣和人推心置腹開心地說話,好像也是第一次。
和列夫交涉那時候雖然也坦白許多事,卻沒有特別高興的感覺,只是保持彼此的合作關係……
為什麼我會想到列夫?已經好久沒有想起他了。
在我習得魔法練習純熟後,我也不曾使用魔法應戰過。在不碰魔法後,我也一次不曾想起列夫。
為什麼這時候會想起他?
我打散心中的念頭,專注於拉齊爾的王宮軼事。
不過拉齊爾梅說多少就不說了,於是就輪到我說過去狩獵的事。然而,我說的幾乎都是在村子裡發生的事,這漫長的八年流浪時光,我卻覺得沒什麼事好說的,甚至想不太起來我到底做過什麼。
雖然兩人聽得入迷,我卻總是感到奇怪。
「原本我只能勉強跟在那頭負傷的狼人後面,但我發現他前進的路線上有個同村的女孩。於是我奮力一搏,終於追上狼人殺掉牠救下那個女孩……」
說到這裡,我的喉頭忽然哽住說不住話。
我滿腦子都是艾蓮麗娜的事。
我很想繼續和兩人分享她的事,但我的腦子很混亂,充斥和她之間的回憶。然後鄰居大叔、村長、父親,還有列夫的事也一一加進來……
我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遠離那兩人的,回過神來我已經是獨處的狀態,手上還有一塊牛肉。
我感覺怪怪的,於是一口把那牛肉吃乾淨。在這段時間裡,我依然思念著他們。
我突然好想見到他們。
我好想跟他們分享這些肉,跟他們好好說話聊天。
說些什麼都好、那也不是重點,只要能聚在一起就好……那一定很開心吧?
至少,我是這麼期望的。
「凱耶那?」
「嗯?」
這時,拉齊爾靠近到我身後和我搭話,我完全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接近我的。
「凱耶那,你怎麼了嗎?」
拉齊爾一臉擔心,我忽然熱淚盈眶低下頭。
已經多久沒有人像這樣關心我了呢?
「沒什麼,只是覺得剛才那樣很開心。」
「剛剛那樣?」
「就是大家一起吃飯聊聊天那樣。」
拉齊爾沒有回應,他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吧。
「可你看起來不像是在高興。」
拉齊爾後來又這麼說了,他果然很敏銳。
在一起行動之中我就明白,雖然拉齊爾在某些部分還很天真爛漫,但他比葛登更懂得觀察人心。
「只是跟你們聊著聊著,突然想到村子裡的人……我忽然覺得,要是我剛才是和他們在一起吃飯聊天該有多好。這種想法,對你們很失禮吧?」
「我們不會介意這種事……」
拉齊爾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我哭了。
在這八年來受我無視卻不斷累積﹑深不見底的情感逐漸浮上心頭。
那是寂寞。
既是哀愁。
也是怨懟。
為什麼我得過這種流浪生活?
為什麼我非得離開村子不行?
為什麼強大的父親非死不可?
我雖然在離開村子時發誓要找到需要我的人,卻只是一直流浪無所﹑無所事事。儘管短暫留在幾個地方一會兒,卻也不曾強求久留,只是兀自漂泊。
然而當時那個念頭也不過是自我安慰,我終究還是為了逃避才選擇自我放逐。
只要有我在,遷居的村民們不可能被其他地方接受。而且留在那裡也令我害怕;我害怕被村民排斥﹑害怕他們要求我能跟父親一樣﹑害怕我無法達成他們的期待。
儘管我很希望我的離行是積極正向的,其中的本質卻無法改變。我在拉齊爾說出需要我之前根本忘掉我的誓言,那就是證明。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便是父親的死亡。
為什麼父親會這麼簡單地死去呢?
為什麼父親會在我不在村子裡時忽然死去呢?為什麼他無法久留?為什麼一直以來守護無數人的他,卻無法守護自己的未來呢?
我以父親為榮,即使在父親死後,我也希望能夠依舊如此。然而他已經不在這裡了。為了保護其他人,他留下我從容就義。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只是為了逃避這些事情,才遠離村民們的。
要是我沒遇見拉齊爾他們,我會不會就這麼徬徨至死呢?
「我忽然想到,想到艾蓮麗娜、想到費德南、甚至想到列夫……還有父親。我忽然好想見到他們,好想和他們說說話。」
要是我能夠更堅強一點,是不是就不用和村子的人分離了呢?
要是我能毅然決然地留下來,無論是要隱藏自己的身分和村民們遷居﹑或是奮力守護大家留在原址也好;也許那樣我就不用離開﹑大家也不用搬家,我們還是可以繼續留在那個村子裡。
我痛恨自己的軟弱﹑忍不住悲傷,只能不斷落淚。
「那個時候,我不是,真心,想要離開村子的——」
終於我連傾訴也辦不到,只能彎下身子嚎啕大哭。
這八年我過得太輕浮,對我來說也太沉重了。我在這段時間內隱藏的辛酸和怯弱如今全都顯現出來,隨著我的淚水宣洩而出。
一定可以的。我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總有一天,我一定能夠真正振作起來。如今的我有了同伴,我能夠和他們一同前進,不必再孤獨面對這一切。然而不是今天,那個時刻不會是現在。我心中充滿對未來的期許,於這個當下發洩過去的痛苦和悲傷。
在我不斷哭泣之時,拉齊爾只是默默地待在我身邊。
為此,我永遠心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