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Part.2 White flower dyed with blood 染血白花
影历1308年,弗萨帝国,城堡〖古尔吉斯〗。
我第一次认识她,我的皇妹——露蒂丝 · 斯科瑞德。是我十八岁这年,一个由于恰巧偶然所引发的机遇。
去年年末,我刚刚把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妹维娅送往大陆极东之地的浮空城——天幻魔法学校就读。昔年在盛放满红色玫瑰花的宫殿里,由我、妹妹、母后组成的小家,从此以后,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知怎的,孤独的感受一下子就涌上我的心头。
擦干了起雾的眼镜片后,我继续坚定了决心——这样也好。最起码年幼的妹妹,不会再成为我的弱点、不会再成为我的累赘。经历过上次的刺杀事件后,心有余悸的我,也总算得以平安放心。此身生为她的守护之盾,倘若让粉玫瑰继续待在这一大片暗潮汹涌的黑色蔷薇丛里,我真的很害怕哪一天我没有守护得了她,让她被其他尖锐的针刺所刺伤。
将过去化作美好的回忆,以后的生活还要继续。自从上次完美处理好与政敌贝特罗纳的血色冲突之后,我进一步获得了父王的认可,开始着手新的一些实权。夜晚,当我继续点灯仔细批阅公文的时候,无意间一纸报告内容,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一纸文件里的内容,为帝国最高机密之一。是的,帝国的最高机密,只有斯科瑞德皇室家族内部的核心成员,才容许被知晓。就像“维娅的身世”或“藏匿〖护国圣剑〗的所在地”之类的那样,绝对不容许对外界公开的机密要闻。哪怕只有一个外人无意中知道,也会招惹杀身之祸。
不仅仅是由于好奇,也是我的一种责任义务。当我把文件从密封严谨的档案袋里取出来,站起身来,开始认真浏览的时候,里面的内容,不禁让我感到无比反胃。
上面详细记载了,皇家宫廷魔法师团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人体实验——针对不死的研究。实验对象是一个小女孩,似乎从四岁那年从外面被父王秘密下令强制带入城堡之后,就开始被当成实验材料,进行反复、无数次的深入研究。到目前为止,已经为期三年了。
她天生就没有名字。文件里只写了她的代号:实验品0023768,而且还标明她的真实身份,似乎是皇室斯科瑞德家族国王在外的私生女。由于女孩儿天生具有白化病的原因,随之附带的画像里,一袭白裙的她,外貌就像一张白纸般毫无特点可言。雪一样的皮肤、雪一样的头发,甚至就连那双清澈的眼眸也都像是水晶一般通透无瑕,不存在任何颜色。
在人界,古往今来,各大种族当中,只有人类种族年龄寿命最为短暂。按拉斐尔那个逗比天使的话来讲:“人的生命像风一样自由的来过,旋即顷刻芬芳凋零谢落于茫茫人海之间。如昙花绽放般的美好,纯洁无瑕,但却短暂地令人忍不住垂泪。也许人的生命就是一把火,赤似凤冠霞帔之灿烂,烈若流星陨落之凄凉。”
我其实挺赞同他的观点,这是世界法则的真理,亦是无可奈何的既定事实。而我身为一名人类认为,这也没什么可值得悲伤的。人的生命正是因为短暂才会显得美丽,不枉负此生,才会更加绽放人生的意义。
但某些人却不这么认为,恰如斯科瑞德家族的历代国王。自从我弗萨帝国初代国王——金 · 斯科瑞德,自行放弃龙族身份,甘愿遵从人界法则,成为一名人类拯救世人于战争的水火之中以后。姓氏为斯科瑞德的这个家族,就已经不再属于龙族,更别提寿命的漫长无限了。
我虽然身为王储,迟早也要继承王位,成为弗萨帝国的下一任国王。但是我并不想走先人的歧路,并不愿意和历代国王一样都想着要追求长生。想想拉斐尔那个性格不坏,时常假扮“白幽灵”在城堡里窜来窜去的家伙,不过他由于种族原因,寿命自然不能与人类同日而语。
善良缥缈的天使,孑然一身独自化作一颗积石停留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看尽世间万物的沧海桑田,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位接着一位与他擦肩而过被时间所吞噬,光是想想就太悲哀了。这样无限的人生,或许对于天使种族的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如若是换成人类,根本就受不了这样日复一日死不了的煎熬。
这并不是一种讽刺。从一种客观角度上来分析,首先人类种族整体的身心素质上限,已经被法则定格在了人界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就算是魔法族这一支人类种族的少数民族也亦是如此。因此光凭身体上寿命的无限延长,与心灵上的消耗根本就不成正比。
纵使某一个人类,哪怕真的活了这么长时间,那恰恰违背了人界的法则,也不过是活成一个“怪物”而已。被时光日渐消磨的本心无法弥补,只会产生无尽的空虚,与可以将自己活生生淹死的寂寞感。
对身为其他种族的人而言,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各方面水准,是比人类要强大得多,所以才能承受的住漫长寿命对于自己无形之中的损耗。再拿拉斐尔那个游手好闲的天使损友举个例子,在我看来,他各方面就像是走了法则的后门。值得庆幸的是,人界法则依旧是偏向于人类一方,或许这就是所谓〖人界〗称呼的由来吧。
回归正题。关于不死的项目研究目前究竟是进行到了何种阶段,以我身为王储的权限而言,还不足以得知这项实验的全部真相。但值得肯定的是,这项实验从一开始就是违背人界法则的举措罢了,真的毫无意义可言。
那个被当成实验小白鼠的无名小女孩,既然代号为0023768。如果这种代号是以人数来确认的话,那么细思恐极,之前帝国的一千三百年来,到底有多少人因为这项毫无意义的人体实验而死于非命!
恶心……真的好恶心。看完文件的全部内容之后,沉重的负罪感犹如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心里,顿时快要将我压垮至窒息。一个踉跄,欲会失足跌倒在地。我一手稳撑住桌子,死死用力握拳,骨节发白,指甲甚至快要切近肉里;另一手拿着文件捂住嘴巴,表情狰狞,想要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难以言喻的恶寒一时之间窜上我的心头,令我浑身冷汗发凉。
颤抖着手臂将这份文件放在桌上,我情不自禁的重新无力跌坐回沙发椅。端起茶杯立刻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好让我镇定心神冷静下来。茶杯中碧绿澄澈的茶液已经凉透,亦如我此刻阵阵发凉的内心。这是罪孽——一种扎根于皇室斯科瑞德家族本身的罪孽。我身为帝国王储,未来的下任国王,也有一份责任要算在这罪孽里面。
在这个维持了一千三百多来的和平时代,非战争死亡,仅仅是因为满足皇室家族私欲而死的无辜人,竟然多达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七人!而且……绝大多数应该还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吧。
实验报告里涉及的内容太过于血腥,不便逐一详细公开。那个女孩儿……她的年龄才跟维娅一样大啊……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要被迫承担这种虐待、被迫接受这种痛苦,实在是太残忍、太残酷。而且直到现在,这样丧尽天良的现实还在恒久持续。
或许身为皇室一员,我——维珈 · 斯科瑞德,双手已经沾染洗不净的鲜血,并没有谈述这些曾经一条条鲜活生命的资格。逝去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只能默默去为他们祈祷,送去寄予远方灵魂彼岸的悼念。虽然文件里那名羸弱白皙的女孩儿,是父王那个老糊涂的私生女,但从名义上也能算作是我同父异母的皇妹。
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们,为了挽救她一个人。因此这件事我不能做事不管。
……
当晚,维珈拿着这份文件,支身闯入父王的办公房间。关于此事,与自己的父王难得又激烈争论了一次。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句愤怒的回答:
“愚蠢!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国王科伦 · 斯科瑞德怒不可遏的将桌子狠狠一拍,“结束这件事情……?你以为我年轻的时候没想过吗!身为国王,刚开始当然想要长生不老。但后来我也逐渐想明白,身为一名人类,长生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无奈,
“但是,持续了一千三百年,有关的不死研究,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成果。你想想可能就这么轻易终结吗!哪怕是我们想要终结这一切,有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为了昔年那些无数亡故之人,权衡利弊,还是继续研究下去更会给帝国带来更大的价值!”
“呵呵……权衡利弊是吗。那您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完成这项毫无意义的实验?”维珈立刻桀骜不驯的反驳,“那个被当成试验品的无名女孩儿……是我的皇妹。她岁数才和维娅差不多大!甚至……连个生日都没有庆祝过吧。”
“别给我提维娅那个孽种!关于那个无名女孩儿……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残次品而已,是斯科瑞德家族的耻辱,甚至连斯科瑞德家族高贵的姓氏都不配拥有!”国王科伦旋即强行隐忍下自己的怒意,指着维珈的鼻子一字一句铿锵讽刺道,
“你想要终结掉这项实验然后救出你可怜的小皇妹?行啊!等你过几年有更大的实权再跟我谈吧。希望到那时,你这个乳臭未干不懂事的小毛孩儿,没有被你的政敌大皇兄暗中处理掉。”
……
“咚——!吱呀……”
国王所在办公房间的门发出了剧烈刺耳的呻吟,震得周围巡逻的侍卫都胆战心惊。听闻此言,维珈闭上了嘴,旋即摔门而出。由于王道的不相同,所以理念才会产生激烈的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因此维珈认为他自己和父王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
无论是科伦坚守的王道〖权衡〗,还是自己信守的王道〖守护〗。哪一个倘若想要真正的贯彻下去,贯彻自己的一生,都无比的艰难。国王只是运转国家的一台机器,有时候这种事情也真的是无可奈何。
漫步在花园的长廊。他想了想,上次与父王这么激烈争吵,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自己十二岁那年,有关还是婴儿的维娅生与死的抉择问题,进行过比这次还要激烈的争吵吧。十几年来,父王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身为父子,但二者之间的关系,却闹得如此僵硬。在外人看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维珈强行咽下口中含着的一口怒气,单手扶额头痛的在花园里踱步徘徊,似乎想要消消气散散心。突然,他看见几个一袭黑色法袍,蒙着面的魔法师向城堡角落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去。一个疑问顿时在维珈脑海里油然而生,“那些人毫无疑问都是皇室宫廷魔法师一员,他们平常的打扮根本就没有这么怪异。而且……都已经深更半夜,他们还蒙着面行为诡谲,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呢?”
使出自己多年溜出城堡而没有被发现,所锻炼出的优秀反侦察能力,维珈悄悄的跟随在他们的背后。慢慢的,他来到一个白色的大房间外缘。借着明亮的灯火,他自己躲在墙的背后悄悄凝视。远远望去,整个大房间呈现为一个巨大球体。球体那里还有一扇小偏窗,在窗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里有一位可爱的小女孩儿。
没错,她就是这次有关不死实验的研究对象,代号0023768。小女孩儿浑身雪白,宛若冬日雪花上轻盈舞蹈的精灵,纯洁无瑕。她体质纤细虚弱,显得比画像里的她更加骨瘦如柴,小巧玲珑的身形好像被轻轻一掐就会折断,令人怜爱的美丽。她此时此刻正被架在手术台上,在那些魔法师的簇拥下,很快洁白的裙子上沾染满红色的鲜花。
躲在暗处的维珈,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幕。维珈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响动,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眼前发生的一幕幕鲜血淋漓,但,他始终没有移开视线。一颗滴血的心,挣扎着一字一句道出真实的心言:
——扪心自问,维珈 · 斯科瑞德。
——看着这一切,却无力去阻止。你感到心痛吗。
——要像正视每一个被你亲手所制裁,那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生命那样,不能移开双眼。
——因为这是对生命起码的尊重,更是对你罪孽的惩罚。
当手术结束之后,小女孩儿又被无情的扔进了冷冰冰的玻璃容器里。染血的白花被关在囚笼,尽情绽放着生命之火宛若即将熄灭一般虚弱的美丽。她不似阳光下快乐摇曳的粉玫瑰,没有盾牌的守护,亦不存在自由自在的天地。她现在能做的,只是乖乖蜷缩在囚笼里,让自己苍白如纸的生命,盛开的舒服一点罢了。
维珈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那一夜他一宿没合眼,更没有心思批阅剩下的公文。失眠、难熬。但那也没办法。因为每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的,便是那个雪白女孩衣裙上残留的斑驳血迹,和她那双无神又空洞的双眼。
痛苦。哪怕仅仅是站在一旁观看,都心如刀绞。
切开、愈合。维珈心里深知,那么小的孩子在做手术时,那些宫廷魔法师们为了不影响实验的判断性,根本就不会给她使用麻醉剂。女孩儿濒临崩溃的意识,到底是怎样承担得起反反复复无数次的折磨。那会是一种何等强烈的痛苦?无人知晓。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会了解吧。
“我一定会早日救你出来,将你带离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哪怕我能力有限,暂时阻止不了这项早已延续千年的实验。但至少……也要把无辜的你——与我有一丝血脉关联的皇妹给救出来……!”
他的一双琥珀金眸眼神如炬暗藏怒雷。那一刻,维珈 · 斯科瑞德目光深邃而凝重,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