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长于大多数人的脑壳好似一只长条形的气球,谢顶多年的“地中海”反射着玻璃瓶一样的亮光。幸存的花白残发从左颞部开始绕过后脑止于对面的右颞部,还做成了一个好似展开的鹰翅的奇怪形状,天知道用掉了多少发蜡。花白的吊脚眉下,一双三角眼透出狐狸般奸邪的精光。一个尖尖的鹰钩鼻,鼻尖几乎垂过了下嘴唇,不禁让人好奇这货是不是每次喝汤都要先擦鼻尖再擦嘴。一对深深的法令纹贯通了高耸的鼻梁和明显下垂的嘴角,加上那对薄薄的嘴唇,给人以尖酸刻薄的印象。下巴蓄着一撮十来公分的山羊胡子,考究合体的贵族礼服一看就是高档货,戴满了各种各样的戒指的双手交叠放在手杖的金把手上,散发出权贵的气息。
这个酷似某经典剿匪小说反派大BOSS的形象,艾米莉的自然印象深刻,很快就在记忆中找到了他的信息。
福杰赫尔公爵,最有权势的旧贵族之一,元老院资深议员,在政界摸爬滚打三十多年屹立不倒,特别擅长各种花式反对,号称“元老院最强搅屎棍”,是个让维克多皇帝、奥托宰相他们都颇为头疼的人物。
因此,他一开口,尽管声音远不如沙索尔和阿尔弗雷德那样洪亮,但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讶然的目光。
虽说料到旧贵族肯定会使绊子,但没想到派出的居然这么难缠的家伙,这分明是要往死里整的节奏啊!艾米莉顿感宝宝心里有点苦。
维克多皇帝也盯着福杰赫尔公爵,仿佛想要看透他的打算。而福杰赫尔公爵也面不改色地正视着维克多皇帝,静静地等着看皇帝要怎么接招。二人之间无声的交锋,让会场陷入了诡异的沉寂,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一样。
“福杰赫尔卿,你认为赏赐还是太高了吗?”维克多皇帝首先开口,话中寒意更甚。
“老臣不是觉得陛下的赏赐过高,而是怀疑维达阁下是否有得到赏赐的资格。”福杰赫尔掷地有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如果说之前新贵族们对赏赐的分量提出异议,还多少有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那现在福杰赫尔公爵直接对是否有受赏资格提出质疑,那就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现场顿时炸了锅,人们纷纷议论,对立下如此功勋的人,竟然说没有资格得到赏赐!他福杰赫尔是疯了么?!居然敢这么?!难道他福杰赫尔掌握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阿尔弗雷德他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在心里将艾米莉的经历来回刷了好几回,担心是不是疏忽了什么细节让这个十分善于鸡蛋里挑骨头的老政痞抓住把柄。
一众旧贵族则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坐等维克多皇帝怎么应对。
一票新贵族的城府明显不如旧贵族,他们绝大多数都喜形于色,兴致勃勃地等着能爆出什么惊天猛料。虽然清楚福杰赫尔并不是在帮他们,但只要能搞臭那个野丫头管他呢。
“福杰赫尔卿,说说你的理由。朕,想听听。”维克多皇帝缓言道。
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很好奇,能让这个人老成精的资深政客做出这个疯狂举动的原因是什么。
“陛下,老臣之所以对封赏提出质疑,是因为就在数天前,维达阁下袭击了执行缉拿恶魔任务的裁判骑士,打伤数人。如此公然袒护深渊恶魔、武力对抗裁判骑士之人,老臣以为实在不应予以封赏。”福杰赫尔义正辞严地亢声道。
“什么?!”犹如水入滚油,现场顿时炸了锅。不仅是所有贵族和特邀国宾惊讶不已,就连维克多皇帝的眼神也瞬间凌厉起来。
“我们富饶繁荣的阿罗西亚大陆一直被深渊恶魔所觊觎。长久一来,教廷及所属的裁判骑士团一直在抵抗着邪恶且强大的深渊恶魔的入侵。正是有了他们的巨大付出和牺牲,阿罗西亚大陆才幸免陷于凶残的深渊恶魔之手。毫不夸张地说,教廷及所属的裁判骑士团就是抵抗深渊恶魔入侵的中坚。无条件地支持配合他们对抗深渊恶魔,是全大陆富有良知的人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就在数日前,就在我所热爱的德雷尔,就在我们的帝都,却发生了一起暴力袭击正在执行任务的裁判骑士并造成多人受伤的事件。那天,十多位驻德雷尔骑士团的裁判骑士,奉杰拉德枢机大主教之命,在团长卡里亚斯阁下率领下,前往弗朗茨公馆执行缉拿深渊恶魔的任务……”
老公爵义愤填膺地将一个自恃实力强大、公然武力干扰破坏裁判骑士执行任务、导致缉拿深渊恶魔任务失败的事件娓娓道来。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连一些细节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让艾米莉差点没忍住上前去打听,这货那天是不是化妆成大公家的护卫或者女仆在场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老臣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此卑劣的行径前所未有!老臣从未见过如此暴戾妄为之人!”
“艾米莉没有袒护深渊恶魔!艾米莉已经和那只魅魔订立了主仆契约,那只魅魔是艾米莉的使魔!我们曙光学院的认证可以证明!”菲儿急得大喊起来,为了让人注意到身材幼小(某个部位除外)的自己,她甚至不顾礼节地站在椅子上又蹦又跳。
“曙光学院的使魔认证确实不假,但据在下所知,在裁判骑士缉拿恶魔时,使魔认证还没有送达,也就是说艾米莉·维达在打伤裁判骑士时并不知道那只魅魔是自己的使魔,可想而知其对裁判骑士动武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保护自己的使魔,而是阻止裁判骑士抓住魅魔。”福杰赫尔公爵顿了顿,将视线从菲儿转回到维克多皇帝,“因此,老臣恳请陛下,严查此事,给正直的帝国臣民一个交代,给一直奋战在抗击深渊恶魔一线的教廷和裁判骑士团一个交代,给全大陆心存正义的人们一个交代!”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厉起,然后就地一个单膝跪,完全一副冒死进谏、为义请命的忠烈模样。
紧接着,在一片接连不断的 “臣附议”的声音中,不少人纷纷加入请命的行列,无论新贵族还是旧贵族不一会儿就呼啦啦地跪下一大片。平时针尖对麦芒的两大集团,这一次达成了高度的默契。
作为艾米莉的好友,阿尔弗雷德他们彻底吓懵了。“武力对抗教廷、袒护深渊恶魔”这顶帽子实在太大了,一旦艾米莉被打上“恶魔协助者”的标签,不仅德雷尔容不了她,全大陆都会群起而攻之!
可他们在那担心得要死,正主艾米莉却一脸“就这?”的淡然表情。不仅是她,维克多皇帝、奥托宰相、卡尔亲王和三位大公这些个帝国真正的核心,表情居然也由惊转平。杰拉德枢机大主教,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而在注意到这几个人表情的微妙变化,维多利亚公主也安心地放下了为艾米莉辩解的想法,还把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急得快哭出来的菲儿从椅子上劝下来坐好。
“哦?还这种事?既然是发生在你的官邸,弗朗茨卿,事情是这样吗?”维克多皇帝眉毛一挑,转过身面向正弗朗茨大公问道。
突然被点到名,前一秒还在冲艾米莉各种挤眉弄眼猥琐贱笑的弗朗茨大公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正经样子,表情转换之快堪比专业演员。
“陛下,裁判骑士确实到臣的住处找过维达阁下,那天在臣的住处也确实发生过战斗。”弗朗茨大公朗声说道。
“陛下,艾米莉公然殴打执行任务的裁判骑士,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严惩!”福杰赫尔赶紧接话。
“请陛下严惩!”×N。半跪着的众人也随即附和。
“诶?什么证据确凿?我说什么了?”弗朗茨大公一脸无辜。
“阁下刚才指证,这个艾米莉殴打了正在抓捕魅魔的裁判骑士!”
“我指证维达阁下殴打裁判骑士?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弗朗茨大公二脸无辜。
“大公阁下刚才可说得清清楚楚,我们所有人可都听到了。作为帝国重臣,阁下难道要在陛下、贵宾及我等面前食言吗?!”福杰赫尔厉声道。
“什么食言,没有的事儿。我说的是,那天确实有一小队裁判骑士去找过维达阁下,当时也确实发生了战斗。但我何时说过,这场战斗是发生在维达阁下和裁判骑士之间了?明明就是你自己耳背听错了。公爵阁下,这俗话可说得好,屎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弗朗茨大公三脸无辜。
“你……”福杰赫尔公爵顿时满脸通红,喘着粗气,颤抖的手直指弗朗茨大公,一副想要手撕了他的超凶模样。
其他人,无论是跪着的还是坐着的,绝大多数都是比之前听到福杰赫尔提出质疑时更加目瞪口呆。
维克多皇帝和奥托老宰相他们面不改色,表示经过长期的磨砺,这种情况吓他们一般不会笑。
国宾席上,菲儿捂着肚子、率真地哈哈大笑起来;维多利亚用随身的折扇遮住了鼻子以下,另一只藏在腹前的手却用力捏紧了拳头,很是吃力地保持着淑女形象;杰拉德枢机大主教除了嘴角时不时抽抽一下以外,那标志性的和蔼微笑倒是与平时没啥区别。
艾米莉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后赶紧将头扭向一边。尤金、朱利安、托雷在座位上,一边各种东倒西歪一边用手捂住嘴,拼命压住不笑得太大声。塞西莉亚用手扶住了额头,顺便遮一下苦笑的脸,动作与阿尔弗雷德几乎一模一样。罗宾还是面无表情,却暗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弗朗茨卿,你当时都看到了什么?”维克多皇帝继续问,没去理会快要气炸的老公爵。
“前半截与福杰赫尔阁下叙述的基本一致。不同的是,维达阁下并未拒绝配合更没有阻挠,还好意提醒防止魅魔暴走,只不过没有引起裁判骑士们的足够注意;魅魔暴走之后,维达阁下还曾协助裁判骑士进行镇压。”
“你的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作为主人,艾米莉·维达为什么不指令那只魅魔不得反抗?!”福杰赫尔粗暴地打断质问。
“公爵阁下,您不仅耳背还很健忘呢。刚刚还是你自己说的,那个时候使魔认证还没有送到,维达阁下并不知道那只魅魔是自己的使魔。既然如此,那维达阁下怎么知道自己可以对那只魅魔下达不可违抗的命令?”弗朗茨大公一脸看傻缺的表情。
“这……”福杰赫尔顿时语塞。
“那之后呢?”维克多皇帝又问。
“经过一番激战,魅魔被制服。这时候,海默大师将曙光学院的使魔认证送到。但就在误会即将解除时,一只潜伏的魔人突然暴起,所幸维达阁下等人随即合力将之消灭,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阁下如果不相信,大可用侦测谎言魔法试一试。”弗朗茨大公侃侃而谈,看向福杰赫尔的眼神里充满蔑视和嘲笑。
“大公阁下说笑了。在下怎么可能质疑帝国重臣呢?只是此事重大,为探明真相,今天在场还有一位证人,我们不妨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说完,福杰赫尔起身走到国宾席,向杰拉德枢机大主教郑重行了一礼,“德高望重的枢机大主教冕下,能否请您指证,她,艾米莉·维达是否做出了打伤裁判骑士此等极端藐视教廷的行为?”
“维达阁下对教廷确有一些不够尊重。但是,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维达阁下从未与我教廷接触过,不了解是很正常的,产生一些小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创世神教导我们,要包容。我相信,只要放下偏见相互理解,这样的不快就不会再出现。”
刚听到第一句的时候,福杰赫尔已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是万万没想到,枢机大主教冕下紧接着就是一个大转折,一下子就将他从胜者之巅踹下了败犬之渊。
“枢机大主教冕下说的,公爵阁下可都听清楚了?可还满意?”弗朗茨大公调侃道。
“枢机大主教冕下并没有否认艾米莉·维达与裁判骑士发生过冲突。而且,众所周知,在没有牧师的情况下,单是裁判骑士是很难压制魔人的!据我所知,那天并没有高级神官在场,怎么可能如阁下说的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将魔人消灭?!”福杰赫尔继续厉声质问,一副“你别得意,爷还有招”的样子。
“我何时表示过那只魔人是轻而易举就被消灭的?”弗朗茨大公轻蔑一笑,“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公爵阁下那天应该不在寒舍做客吧,那您怎么知道当时有没有神官在场?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不在场的人为什么能如此肯定我这个在场人说的不是真相呢?”
“我……”
福杰赫尔欲辩解,但弗朗茨大公没给他机会。
“因为前不久帝都才遭遇魔族袭击,为了不引发新的恐慌,这件事只向陛下和冕下进行了报告,其他知情人也都被严令保密。公爵阁下,您又是从哪里打探到这个消息的呢?”
弗朗茨大公最后那个上挑的尾音,很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