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似乎穿透了刘明觉的身体,像是秋千荡到了高处的感觉,整个人随着一股巨力向着不确定的方向荡去。刘明远却是没有更多的感觉,只是一瞬间,那巨力把他推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觉得自己被抛到了空中,再次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和刘明觉站在了二叔家的前庭里,空中的雨在继续下,却没有雨落到他们的身上。蒙蒙的雨势将他们围成白白的一圈。
雨中凌乱,隐隐约约的像是整个池塘从上往下灌入院中。以前夏天从东阳先生的书斋里偷溜到青城旁边的永青河旁,脱了衣服,浑身赤裸裸地从草丛杂生的岸边一个劲往河里冲,踩着了水后用力向前跳扑,水花溅开,眼睛一片模糊。以前夏天的时候刘明远常去永青河游泳,说是游泳,但往往只是大半天躺在河水里顺着河水漂动,看着天空,河水淹没到眼角,耳朵里也平平地灌着水。
头发渐渐进入河的牙齿里,鼻子和脸部还有水面和脸庞交界的地方还是热的感觉。夏天有时水面上会有水蚊,不能抬起双手拍打,鼻子上总是有些骚痒。正午的时候光线很亮,闭上眼睛,耳朵里是起起伏伏的河水。
有一天下雨。那天天气很闷热,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在靠近岸边苇草里的水面上飘来荡去,不一会儿天空准备开始下雨,天空的乌云很好看,可是耳边渐渐地有呼叫声传来了,一具同样漂浮在河面上的身体在他远处被捞上竹筏,从河水里翻过身子,那竹筏上的人也就载着那身体朝岸边撑走。永青河现在偶尔也会溺死一些儿童的吧,河水冰凉、舒服。过不了多久在模糊的雨天里刘明远穿上衣服回家了。
现在雨天里还是一片模糊,但却有着熟悉的喊叫声传来,三个人围着一个身体站着,应该说其中一个人跪在地上,抱着那具身体,大雨打在他们身上,刘明远渐渐地看清了,母亲和三婶站在那身体旁边,三婶在不断地抽泣,母亲却是有些茫然,只是拍着三婶的背,像在安慰。三叔跪在地上,怀里搂着一个双目瞳光有些涣散的老人,老人的身上似乎有摄人的气血白光在溢出,但在雨中,隔着模糊看去,却只觉得他形容枯槁。渐渐地往下看,只见老人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洞,不断淌血,正厅的台阶前已经被他染了一地的血。
“王叔,你,你何必救我。这次是我咎由自取…”刘浩初只是抱着王叔说道,雨水却不断地模糊他的双目,他跪在地上,却是已经觉察不到院中突然多出的几人。
“东家...你还记得你以前知道老奴身份的时候,你问老奴的话么。”老人却是目光看着雨夜,那雨水不断地坠到他的眼睛里,“我,想,想做一次人。”
“王叔,你怎么了!?”刘明觉冲出了天鸩道人的身旁,却是直接趴在了老人的边上,天鸩道人伸了一下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王叔,你肚子上怎么有个这么大的洞,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王叔,你怎么了,师傅,师傅,你快看看我王叔怎么了,你快救救他啊。”向家里交代一二就要去修仙,志得意满而来,但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熟识的老人倒在了血泊中,不是从学堂归来,每天相处在一起的老人不小心拌了脚,也不是天寒雨冷,那曾经对自己悉心照顾的老人得了感冒风寒,现在老人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洞,石砖上淌了一地的血。
“想不到当年名动地州的屠灵血手王凌虚今日竟要殒命在此。我辈修士虽说逆天改命,却到底是逃脱不了一个命字。”天鸩道人在夜雨中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心有所感,开口说道,却也是渐渐地走到了老人的身前。刘明远只有跟上。
“天,天鸩道人。”老人旋转了一下目光,看到了渐渐靠近的老道人,苍白开口,却是又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想不到,想不到我临死前还能见到天意宗的人。当年我拜托天意宗的事情,不知,不知天意宗是否还记得。”老人却是与天意宗有旧,但却是数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王道友当年在我宗山门惊鸿一瞥,却还记得贫道。”天鸩道人缓缓开口说道:“当年你对天意宗有恩,天意宗上下始终记得。”恩情,刘明远默默地站在天鸩道人身旁,却是母亲已经摸到了刘明远的身边,牢牢地握住了刘明远的手,有些小心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王总管,和突然出现在院子中的老道人。一开始刘浩初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就说要带李秀青走什么的,又说要将家中之事交给王总管打理,但那天似乎暗了一瞬间,等她再回过神来时,王总管已经倒在前庭的石阶前面,肚子有了个吓人的血洞,血流了一地。
母亲的手握的有些紧了,刘明远能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手心里在出汗,热的,不是那冰凉的雨水。
“师傅!”却是刘明觉大叫了起来,老人平日里精壮的身体早已看不出分毫,此刻就像一块老木头一样呆呆地躺在地上,他一手抓住了老人枯瘦的手掌喊道,“师傅,你别说话了!你快救王叔啊,师傅!你快救王叔!”
“这件事情,为师却是无能为力了。”天鸩道人看着焦急的刘明觉叹息一声开口,修道之人却最是受限于命,这孩子这般重情,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怎么可能,师傅你不是神仙吗,神仙怎么救不了人?”刘明觉却是抬头看着老道人,但是夜雨落了下来,坠到了他的眼睛里,本来就看不清楚的昏暗更加模糊起来。
“王道友的道源被毁,为师的确是救不了他了。”天鸩道人说道,“不知道是谁出手,竟如此狠毒,又有这种功力。”
“不,我不信,师傅,你肯定能救王叔的对不对,如果师傅都救不了王叔,那王叔该怎么办啊。”讲到最后,刘明觉却是失声痛哭了起来,泪痕和雨痕在脸上斑驳地滑开。刘明远看着这一幕只是沉默,母亲和三婶有些不忍地错开了一些视线。
“明觉,明觉你无需如此,我数百年前就应有一死了,如今临死,却是,却是天道垂怜,能让我这罪孽之人苟活数百载,你再靠过来一点,再靠过来一点,我有东西给你。”那躺在刘浩初怀里的老人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刘明远再靠近一些。在刘明觉下意识靠近头去的时候,一指点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在了刘明觉的额头上,刘明觉却是脑中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老人的身边。“夫人,你带明觉进去吧,淋久了雨不好。”老人一边虚弱开口,一边以神念向天鸩道人传音:“天鸩道人,你既然带着明觉回来,想必也是发现了明觉修道根骨之深厚,天意宗是名门正派,老妖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要叫天意宗小心了。太平镖局,太平镖局恐怕又要有异动。”王凌虚的神念传音也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太平镖局,我便是被太平镖局的人所伤,我虽,虽不知与我交手的是何人,但其境界,绝非无名之辈,我观其出手,隐隐有......怕是这道门之中也有太平镖局的人,我最后以我族秘术,对他的四具灵身最后一击,应该也给他造成了一些反噬,伤了,伤了他一些本源,你回天意宗后,却是,却是要告诉天墟,天墟......”老人没有说完,神念终是中断,整个人不再有气息传出。
这一夜,风雨如晦,刘明远和母亲一起回家了,回家时父亲也已经在家,三人却都是被雨淋的湿透了全身。母亲大说了几句三叔家的事情,便一言不发地去烧水了,父亲通过刘明远又知道了一些三叔家发生的事情,但应该也并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明远也不懂,只是王叔被一言不发的三叔抱入了屋内,脸色已经苍白的和那天刘明远在永青河里看到的那具被打捞到竹筏上的身体一样。三人到半夜才各自洗完了身体,穿上了干燥的衣服。
风雨继续飘摇,昏暗中,身体被擦洗过,换了一套衣裳的刘明觉却渐渐地在黑暗中,感觉到身体中有了一股热气,一开始是腹中,渐渐的,腿肚子和手上也多了一股热气,像是冬日里在雪中奔跑,跑的热气从衣服里冒出来,全身都是温暖的热气。这热气在他身体里游走不停,却是渐渐地融入到了他周身的经脉里。刘明觉直到第二天雨晴的傍晚才醒转过来,要不是天鸩道人告诉刘浩初和李秀青,这是王凌虚传功于刘明觉,对他并没害处,二人又不免要担心一番。
傍晚刘明觉醒了过来,开口大叫王叔,只是没有回应,刘明觉一个人在屋里叫了一会,往常只要他这么叫,王叔肯定就会苦笑着出现的,现在却是没有丝毫的回应了,推开被子下床就要出屋子去,却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父亲。刘明觉如提线木偶般地被带到了放在丧席上的王叔身前,看着王叔,只是问父亲那天是谁来的刘家。
刘浩初没有说话。三天后,三叔家办酒席,一是王叔的丧酒,二是为刘明觉送行。天鸩道人说,这世间并无头七,道妖习惯及早入葬,王叔在刘明觉醒后的第二天就已经被下葬。
刘明觉要去修仙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酒席在青城中引发了一场轰动。刘明远和父母去三叔家参加酒席,去之前,父亲和刘明远说,“明觉那小子是走了大运,可以去修仙了,不过你也好歹能当个县官了,也算不错。我们刘家这一代可是有大运气。”那天酒席上刘明觉一直没说什么话,奶奶又在席间大说风水,大伯一家也是喜笑颜开,刘明石对刘明远说,“想不到这世间还真有神仙。”
众人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吃了酒也就准备各自回家了。刘明远却在刘明觉家里喝醉了,烂醉如泥,怎么也搀不起来,也扶不动,父亲和母亲只能先回家,他就被三叔家的仆人带到了客房里,在刘明觉家的客房里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