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食肆的门口。
我在龟裂的手掌上呵了一口气。
有人经过了,恶劣的眼神。这无关紧要——童话终究与现实无干,蠢货才会对一个蹲坐在街上的筚路蓝缕的人施以援手,然后坐等被这些偷窃成性的人盗尽家财。
然后她出现了,她着了一袭精巧的礼裙,她的神色带着些许的恐慌抗拒又带着些许的怜悯,她优雅的弯下腰,轻轻地说:“需要我的帮助嘛?小家伙?”
我看错了她,真正想要施舍的人会一言不发的留下钱财,一再询问的人只可能是调笑侮辱。以为我会对这种“善意”十分关切吗?
“不需要,小姐。”
她脸上现出一些讶异来,在曼妙的脸上活灵活现着。
“那么,请别在意。”
于是她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我的视线。
“那是巴洛特夫人?”
“那绝顶的美貌一定是她了,只可惜嫁给了大她三十岁的老头子哟。”
“别胡说,没有巴洛特家的家财,她可能还在街上流浪吧。”
我抬起头,望向她离去的方向,突然理解了那声询问。
可惜有点儿晚了。
从自家食肆走出来的汉克伸了个懒腰,今天不知怎么的,顾客量堪称历史最低。对任何一个店家来说这都是不能忍受的,何况兼职大厨的他,对自己的食物有些极致的自信。
他收了懒腰,突然意识到门口的臭味。这种臭味并不来自人群的熙攘,也并不是什么奇异的东西,而是他很熟悉的,肉类腐烂的臭味。
于是他低下头。
坐在门口的男孩子也恰好抬起了头。
在北国的隆冬里,那是一张冻到龟裂的脸。但是还好,比起他的手来说,脸还是可以入目的东西——他的手与年龄格格不入,明明是十几岁的孩子,手却开裂粗糙的宛若老者了。
汉克接着看下去,他看到了他裸露的腰,看到了冻裂和腐烂并存的嶙峋留脓的伤口,也终于看到了臭味的来源。
只是有什么东西哽着他的喉咙不让他把赶走他的话说出口来,于是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鱼生。”
那孩子回答着,他支撑不住的躯体朝汉克歪了歪。
汉克避若蛇蝎的躲开了。
他这时意识到这种“怜悯”并不能冲破内心感到的恶心。
这是人之常情,你会抱起一个晕倒在地的普通的人去医院,但是你不会轻易去抱一个浑身流脓的人;你会祈祷上天营救要去世的老者,但是你不会为浑身烂肉的垂死之辈。
当病灶和死亡已经近在咫尺并疮痍到人的接受力之外的时候,那些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是相当恐怖的存在。
“你该离开了,我还要做生意。”
他的理智终于冲破了那么点儿同情,脸上带着怜悯和悲伤的神色。
“小家伙,”那谈吐在尽量着做到温柔,“我知道你需要个挡雪的地方坐坐,你已经坐了很久了。如果你坐的足够久的话,你应该能看到我那被战争夺去双腿的哥哥,你也能看到我那因战争夺去父亲生命而发疯的母亲,我领着两个孩子还怀着第三个的大腹便便的妻子。我也需要养活一家人,请你理解。”
我静静地看进眼前这个人的眼睛,他说的是实话,我无法反驳。
所以我离开了。
在北国的大雪纷飞的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