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元逊,徵招,人间无欠秋风处

作者:雪狐4651 更新时间:2025/10/29 20:00:02 字数:2308

徵招:古乐章名。先秦《孟子·梁惠王》云: “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悦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 可知调名含君臣相悦之意。徵:古音调“宫、商、角、徵、羽”中的一种。招:通“韶”,亦为古乐章名。元脱脱《宋史·乐志》云:“政和间,诏以大晟雅乐施于燕飨。御殿按试,补徵、角二调,播之教坊。”

据今人研究,《徵招》调是因北宋大晟府的旧曲音节驳杂,故用正宫《齐天乐》调足成新曲。南宋姜夔词序云:“越中山水幽远.......越人善为舟,卷蓬方底,舟师行歌, 徐徐曳之如偃卧榻上,无动摇突兀势,以故得尽情骋望。予欲家焉而未得,作《徵招》以寄兴。”调名本意即咏在微调中制美乐。

今日之时有:和焕甫秋声。君有远游之兴,为首行路难以感之。

徵招

人间无欠秋风处,偏到霜痕月杪。风雨船篷,日夜风波未了。忽潮生海立,又天阔、江清欲晓。孤迥幽深,激扬悲壮,浮沈浩渺。

行路古来难,貂裘敝、匹马关山人老。锦字未成,寒到君边书到否。倚门回首,儿女灯前娭笑。早斟酌、万里封侯,镜迟霜照。

这首《徵招》以“秋风”为引,以“行路难”为骨,以“镜中霜”为结,将自然之肃杀、人生之飘泊、家国之未竟、亲情之悬隔,层层皴染,汇成一幅“万里悲秋”的长卷。全词九十八字,却包藏了空间上的“天阔江清”、时间上的“月杪霜痕”、生命节奏上的“日夜风波未了”三重浩渺,把“人间无欠秋风处”的宏观判语,与“倚门回首,儿女灯前娭笑”的微观烛影,猝然对撞生出巨大的情感黑洞,使读者在“激扬悲壮”与“浮沈浩渺”之间,体验一种被历史风霜与私人温情两面撕扯的尖锐疼痛。

“人间无欠秋风处”,劈空一句,如横亘天地的大判词。“无欠”二字极冷峻,意谓秋风公平而残酷,不亏欠任何人,亦不容任何人逃遁。它先在地悬示了一个“人人有份”的肃杀前提,随即以“偏到霜痕月杪”一转,把“普遍”的秋风锁进“个人”的视角:为何偏在我鬓已星霜、岁已月杪之时,你仍如约而至?一个“偏”字,把自然之无情与人生之“不逢时”焊接在一起,为全词定下“天地不仁”的悲慨基调。

接下“风雨船篷”五句,以连续性的动态画面,将“秋风”具象为“日夜风波未了”的漂泊之苦。词人不在岸边高咏,而在“船篷”之内,视听所及,唯风雨扑打之声;其“日夜”无尽,暗示时间被痛苦拉长,空间被浪涛压缩。“忽潮生海立”一句,用“海立”这一罕见的极端意象,写潮头壁立如墙,其势若整片大海陡然竖起,极具视觉爆破力;紧接“又天阔、江清欲晓”,却忽转空明,写残夜将尽、江天一洗,风波似歇。

一“忽”一“又”,在节奏上形成“雷霆乍收、星斗阑干”的顿挫,既见自然之无常,亦寓世事之翻覆。而“孤迥幽深,激扬悲壮,浮沈浩渺”三句,则把外部风景内化为心灵回声:孤迥者,人之在天地也;激扬者,血之在胸臆也;浮沈者,命之在时代也。十二字如三声鼓点,由远及近、由外入内,完成了由“观物”到“观我”的跳跃。

上片以“天地—风波”为幕,下片转入“人间—行路”的特写。“行路古来难”,用一句看似平熟的典故,却因其置于“海立”“江清”之后,遂有“从惊涛骇浪里折身,却撞见古道西风”的陡降之感,仿佛刚刚逃出自然之险,又坠入历史之阱。“貂裘敝、匹马关山人老”,化用苏秦“黑貂之裘敝”而金尽不归的典,却添“匹马”“关山”“人老”三幅碎片:敝裘是物质之褴褛,匹马是旅人之孤独,关山是地理之阻隔,人老则是时间之终极溃败。四重打击层层递进,把“行路难”量化为可触可感、可衣可镜的身心残损。

“锦字未成,寒到君边书到否”,是全词最柔软的一击。词人刚在“匹马关山”里勒住自我,却忽念及远人:我尚未写就“锦字回文”,而边地之寒已先我而至,那么,我的书信能否赶在寒冷之前抵达?一句之中,包含“时间差”与“空间差”的双重焦虑:寒流与邮驿竞走,而我唯有在想象里为远人加衣。此种“以寒代我”的体贴,比直抒相思更见深婉。

接着“倚门回首,儿女灯前娭笑”,用极暖极小的场景,与前面极寒极大的“关山人老”形成对切:我在万里之外,于船篷风波里回首,却仿佛看见灯火檐下,儿女绕膝嬉笑。一个“娭笑”(吴语,嬉闹之意),把童稚的无邪写得扑面生香,也正因之,更衬出“我已缺席”的苍凉。词人不写“妻子”独守,而写“儿女”不知,以“无知”之喜乐,反衬“有知”之悲怀,可谓以乐景写哀,倍显其哀。

末三句“早斟酌、万里封侯,镜迟霜照”,是全词最复杂的一束矛盾。“早斟酌”者,劝人亦自劝:既然已万里驱驰,便该早做“封侯”之谋;然而“镜迟霜照”四字,却像一声冷笑:镜中鬓霜,已不待“封侯”之成,先自照出英雄末路。“迟”字极妙:镜本即时映象,却因“霜”之早生,而显得“迟”——仿佛镜子也怜惜于人,不肯即时呈老,终却拗不过岁月。

于是,“万里封侯”的宏大叙事,在“镜迟霜照”的私人镜像里,被悄然解构:纵封侯,亦已老;纵老,亦未必封侯。全词至此,把开篇“人间无欠秋风处”的“天谴”意识,收束为“镜中霜”的“自谴”意识:天地原无恩怨,只是人在时间中,自己辜负了自己。

纵观全章,其结构呈“天地—江湖—关山—灯前—镜里”五级递减,由浩渺到咫尺,由群像到独我,由外而内,由壮而悲,最终凝为镜中一点白霜。其情感逻辑则走了一条“自然压迫—历史碾压—亲情牵挂—自我质疑”的螺旋,把“秋士多悲”的传统母题,推向“空间上的万里漂泊”与“时间上的刹那衰老”双重绝境。

词中多用动词性意象——“生”“立”“阔”“倚”“照”,使情绪呈持续动态;又多用对撞式转换——“海立”与“江清”,“关山老”与“儿女笑”,“万里封侯”与“镜迟霜照”,在一次次“断崖”中,强化命运之不可预测与人生之难以把捉。最终,所有激扬、所有浩渺,都归于镜中一瞬的沉默凝视;而那一抹“霜照”,既像秋风的尾音,也像早生的白发,更像历史深处无数未竟功名的寒光,在千年之后,仍冷冷地、公平地落在每一个“读此词者”的鬓边。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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