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元逊,瑞鹧鸪,背人西去一莺啼

作者:雪狐4651 更新时间:2025/11/7 20:00:01 字数:2397

把酒问青天,背人西去一莺啼。瑞鹧鸪,词牌名,又名“舞春风”“桃花落”“鹧鸪词”“拾菜娘”“天下乐”“太平乐”“五拍”“报师思”等。以冯延巳《舞春风·才罢严妆怨晓风》为正体,双调五十六字,前段四句三平韵,后段四句两平韵。另有双调五十六字,前段四句三平韵,后段四句两平韵;双调六十四字,前后段各五句、三平韵等变体。

《宋史·乐志》入“中吕调”,元高拭词注“仙吕调”。《苕溪词话》云:“唐初歌词,多五言诗,或七言诗,今存者止《瑞鹧鸪》七言八句诗,犹依字易歌也。”据《词谱》说,《瑞鹧鸪》原本七言律诗,因唐人用来歌唱,遂成词调。

冯延巳词名《舞春风》,陈彭年词名《桃花落》,尤袤词名《鹧鸪词》,元丘长春词名《拾菜娘》,《乐府纪闻》名《天下乐》。《梁溪漫录》词有“行听新声太平乐”句,名《太平乐》;有“犹传五拍到人间”句,名《五拍》。此皆七言八句也。至柳永有添字体,自注“般涉调”,有慢词体,自注“南吕宫”,皆与七言八句者不同。

瑞鹧鸪

背人西去一莺啼。拍手还惊百知飞。浅雨微寒春有思,宿妆残酒欲忺时。

鵁鶄浪起蒲茸暖,翡翠风来柳絮低。故遣苍头寻杏子,凭肩小语只心知。

这首《瑞鹧鸪》能在两宋浩如烟海的词作里独标一格,正因为它把“艳科”里常见的闺情写得既香艳又灵动,既含蓄又跳脱。全篇六句,以“背人西去一莺啼”破题,便是一幅有声的“偷窥图”:女子背着人,向西边的小径独自走去,脚步才动,枝上黄莺忽地啼了一声,仿佛替她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这一“啼”字,是全词最亮的音部,像一粒银钉敲在玉磐上,把静景敲碎,把人心敲活。它不仅点破了“背人”二字的躲闪,也替后文“拍手还惊百知飞”伏脉:她不过轻轻拍掌,却惊起一树“百舌”(即乌鸫,善鸣者),扑簌簌飞向春阴深处。那一瞬,人与鸟俱惊,春与心同颤,一种“春愁”被鸟声抬升到“春畏”——原来春天也会泄密,也会把少女最细微的叹息播撒到四方。

第三句“浅雨微寒春有思”,笔锋由动转静,由外入内。雨是“浅雨”,寒是“微寒”,分寸感极妙:既不减春光的软暖,又不过分明艳,恰好是“愁”最相宜的温度。一个“思”字,把自然气候与心理气候合榫,完成了由景到情的过渡。紧接“宿妆残酒欲忺时”,把镜头拉近到女子的“近景”:隔夜妆痕犹在,唇边残酒未消,她微醺、微倦、微懒,却偏要在这种“不整”里显出一种秾艳的性感。“忺”字是宋人方言,意为“适意、欲动情”,比“欢”更轻,比“喜”更软,像用羽毛搔着心尖,搔得她不得不找一件事来排遣——于是下文转出一段“游春”小剧。

“鵁鶄浪起蒲茸暖”,是全词最富动感的画面。鵁鶄即池鹭,喜在暖水里啄食新蒲。一个“浪”字写活春水,把整片池塘掀成一匹软绸;而“蒲茸暖”三字,又把触觉、嗅觉、视觉叠合:蒲草初生,茸毛贴水,被阳光烘得酥暖,仿佛连水波都带着体温。女子立在水畔,看鹭鸟拍翅,看蒲草摇金,心里却空空的——她需要一点更具体的“占有”来填补。

于是“翡翠风来柳絮低”一句,把镜头由水面移到空中:一阵风过,翠鸟般的柳条低垂,白絮像雪珠扑面,打在她昨夜残妆的脸颊上。那凉意一激,她蓦地生出撒娇的冲动,便“故遣苍头寻杏子”。“苍头”是青衣小鬟,遣她去寻的是“杏子”,而非桃李樱桃,极耐寻味:杏色最娇,杏子最酸,正合少女口中要噙一点“酸”来解残酒、醒春困。更妙的是“寻”字,不是“买”、不是“摘”,而是“寻”,仿佛枝上青杏也懂得躲人,要费一点脚力、花一点时辰才肯与她相遇;这段小耽搁,恰好给她与心上人留出一段“凭肩小语”的空隙。

末句“凭肩小语只心知”,是全词点睛,也是宋代小词里最旖旎的收束之一。她等苍头走远了,便侧过身,把额头轻轻抵在情人的肩窝,声音压得比柳絮还低,只说给他一个人听。至于“小语”的内容,作者却一字不录,只以“只心知”三字戛然收住,留下大片空白。这空白里能长出无数可能:也许是一句带酸的娇嗔,也许是一句不成腔的相思,也许只是一声叹息,像莺啼那样短、那样软,却足以让两个人同时心跳。至此,全词由“背人”起,到“凭肩”合,兜成一个私密的小圆:外界的所有声音——莺啼、百舌、浪拍、风过——都成了掩护,而真正的情话只在“肩”与“心”之间无声地完成。

若把这首词比作画,它既不是金碧山水,也不是工笔仕女,倒像一幅宋人小品:绢本设色,只取春池一角、柳阴一隅,却用鸟声、絮影、水纹、酒晕、残妆、杏子、私语,层层晕染,把“春愁”写到极轻又极浓。轻,在语多跳跃,一句一转,似断还续;浓,在每一笔都带体温,带口脂,带酒气,带一点被春光撩拨的酥痒。它不写“相见欢”,不写“离别苦”,只写“欲忺时”那一瞬的忽喜忽嗔;不写大起大落的情绪,只写情绪在舌尖上欲咽还吐的微妙。这种“不即不离”的分寸感,正是宋人小令高于唐人绝句处:唐人尚“兴象”,宋人尚“肌理”;唐人把愁唱成河,宋人把愁揉成絮,吹向你,痒得你抬手去捉,却又空无一物。

再拓开一层,这首词还藏着宋代都市生活的“声息”。汴京、临安处处有私家园林,春日一开,便容士女游冶。女子“背人西去”,说明园门深锁,她得避着家人、避着女伴,才能溜到池畔;而“苍头”之遣,又透露她非大家闺秀即贵家姬妾,才有小鬟供差遣。那“凭肩”的少年,或是邻家子,或是寄寓的士人,总之只能借游春一晌,偷换一点体温。词里不写香车宝马、雕鞍骏骑,只写一鸟、一蒲、一絮、一杏,却把“都市春情”写得纸醉金迷,又带一点被礼教挤压的紧张。那“只心知”的私语,也因此有了微弱而倔强的反叛:在理学日盛的宋代,在“男女授受不亲”的规条下,他们偏要用耳语在春天里凿出一条暗道,让心跳私奔。

于是,这首词便不只是“艳科”里的一阕小调,而成为宋人精神史的一个切片:它把“理”与“欲”的冲突,把“礼”与“情”的博弈,把“都市”与“园林”的暧昧空间,统统压进六句三十字里,却又不露一点筋骨,只以莺声、絮影、酒晕、杏酸,轻轻挠你一下。你合上书,仿佛还能听见那一声“凭肩小语”——它像柳絮落在水面,不激起浪花,却荡开一圈比一圈更大的涟漪,把千年后的读者也悄悄卷进去,卷进一个微雨春愁的午后,卷进一段“只心知”的、无字的秘密。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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