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功可,柳梢青,一健如仙

作者:雪狐4651 更新时间:2025/11/26 20:00:01 字数:3031

当有门人从天看,无复得闲不曾传。柳梢青,此调两体,或押平韵,或押仄韵,字句悉同。押平韵者,宋韩淲词有“云淡秋空”句,名“云淡秋空”,有“雨洗元宵”句,名“雨洗元宵”,有“玉水明沙”句,名“玉水明沙”。元张雨词名“早春怨”。押仄韵者,《古今词话》无名氏词有“陇头残月”句,名“陇头月”。

北宋新声,因词有“柳袅烟斜”以为调名。此词为仲殊作,收入《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九。《类编草堂诗余》卷一误为秦观作。此调前段六句全为四字句,后段第一句为六字句,第二句为上三下四之七字句,余为四个四字句。

全调以四字句为主要句式,九个四字句中有六个均为“仄仄平平”式。由于韵位的巧妙安排使此调之音节有和婉、响亮、流美的特点。每段结尾三个四字句平仄相对而又重叠,意象优美,语意排比连贯,最能体现此调声情特点。仲殊词题为《吴中》,乃写景之作,极为含蓄,轻快优雅,是为宋词名篇。此调可用仄韵。

柳梢青(怀青山兄,时在东湖)

一健如仙,东湖烟柳,坐拥吟翁。几许功名,百年身世,相见匆匆。

别来三度秋风。怕看见、云间过鸿。酒醒灯寒,更残月落,吾美楼中。

这首《柳梢青》以“东湖烟柳”的苍茫背景为幕,将“一健如仙”的故人形象与“酒醒灯寒”的孤寂现实并置,在“云间过鸿”的惊惧与“更残月落”的凄清之间,完成了对功名虚幻、人生仓促的深刻体认,而“吾美楼中”的结句,则让这份跨越三秋、穿透身世的思念,最终沉淀为一座精神楼阁的永恒守望。

一、以“仙”为眼:健朗与烟霞的互映

“一健如仙”四字,劈空而来,笔力极重。词人不说“健若少年”“健比松柏”,而独独拈出一个“仙”字,便不只是形容青山兄的矍铄精神,更把对方置于烟霞之上,与尘嚣拉开距离。仙者,尘外之人也;东湖者,尘中之地也。烟柳氤氲,水气与绿意交缠,恰如一幅淡墨长卷,而“仙”一入画,长卷顿生灵动。

于是,下句“坐拥吟翁”便水到渠成:柳浪环抱,湖水摇漾,一位可谈风月、可论诗酒的老友,在词人心里竟像“坐拥”了整座东湖的灵气。一个“拥”字,化被动为主动,化景物为情物,把自然万象都写成知己的陪衬,也暗暗透出词人自身的贫瘠——唯有青山兄在,他才能“拥有”一片烟霞。倘若故人一去,烟柳便只是烟柳,不复为“吾”之烟柳。因此,开篇十字,已把“相见”写得极饱满,也为下文“匆匆”埋下巨大落差。

二、“几许功名”三句:把断人生悲喜的咽喉

若仅有前两句,词境尚流于“潇洒”。第三句忽转“几许功名,百年身世”,便把镜头从东湖摇向人世,从烟霞拉回尘土。功名与身世,一外一内,一虚一实,却在“几许”“百年”的数量词里被压成一声长叹:纵有赫赫勋业,也抵不过“几许”之轻;纵有悠悠百年,也只落“身世”两字的沉重。更妙的是,这两组名词之间,词人不用动词,不用虚词,仅以逗点作顿,仿佛一刀划下,把人生劈成“功名”与“身世”两面,让读者在空白处听见“成空”与“飘零”的裂响。

于是,“相见匆匆”四字,便像裂响后的回声——既然功名与身世都轻若尘埃,那么剩下来可供把握的,便只有“相见”;然而“相见”本身,也被“匆匆”二字碾得粉碎。词人不说“惜别匆匆”,而说“相见匆匆”,是把别痛提前到相逢的一瞬:才见即思别,方聚已怀离。如此用笔,极尽“吞咽”之致,把悲喜两面都压在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遂成一生哽咽。

三、“别来三度秋风”:时间亦怕冷

过片承“匆匆”而来,却偏不直写离别那日,而写“别后”。“三度秋风”看似平淡,然“三”字前冠一“度”字,便见风刀霜剑,年年割人;更用“秋风”而不用“春”“夏”,则见词人只把“秋”当作计时单位。秋,在古典语境里本就与“杀”“愁”同音同气,如今竟成了日历,成了怀人的刻度,其苦自知。且“秋风”又兼“风”之声色,读之似闻湖上飒飒,吹皱一池寒碧,也吹皱词人眉端。

于是,下句“怕看见、云间过鸿”便顺理成章:鸿雁传书,本属浪漫,而词人却“怕看见”。一“怕”字极重,把“三度秋风”积下的敏感、憔悴、惊弓之心,全数打出。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怕”见,非“不”见——雁影还是映入眸子了,只是词人本能地以“怕”字自卫,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它不回信”的绝望。

至此,词境从“东湖”的烟柳,转入“云间”的苍穹,空间被猛然拉高,而人心却缩成一点,在天地逆旅中瑟瑟。那“过鸿”是云间一瞥,也是“匆匆”的具象,更是“相见”不可复得的倒影。词人用“怕”字,替我们写出了“希望”与“绝望”之间最不堪的拉锯:若彻底绝望,便不必怕;正因为仍怀一丝希望,才会怕它落空。

四、“酒醒灯寒”三句:把孤独写得有温度

上片写“相见”,写“别来”,皆在往事里盘旋;结拍三句,终于回到“此刻”——“酒醒灯寒,更残月落,吾美楼中。”“酒醒”二字,先以醉境衬醒境。词人曾以酒自遣,而酒力一退,愁绪便如湖潮倒灌。“灯寒”之“寒”,不止写灯焰欲尽,更写人心失温;灯之寒,正是人之寒的外化。接着“更残月落”,把时间推到夜最深、最静、最冷的一瞬。更鼓将阑,月轮已沉,天地似被剥去最后一层光,只剩词人与黑暗对视。然而,他偏要在这至暗处,点出一座“吾美楼”。

“吾美”二字,极值得玩味。既可解作“我之楼,名美”,也可解作“以我楼为美”,还可解作“吾与美人对坐之楼”。无论哪解,皆透出词人执拗的自持:纵然灯寒月落,我仍有这座“美”的楼;纵然天地不仁,我仍以“吾”为美的尺度。

于是,孤独被写得有了温度:它不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宏阔,也不是“小窗风雨碎人肠”的尖利,而是“我把残夜命名为美”的倔强。月落之后,世界黑得像一块生铁,而“吾美楼”三字,像铁上一点朱砂,小,却足以让整幅画面因这一点而转动、而呼吸。词人借此告诉青山兄:你不在,我仍要守住这方“美”的堡垒,好让下一次“匆匆”的相见,有一盏不灭的灯可寻。

五、结构上的“双圆”:从“坐拥”到“楼中”

若把全词当一轴画卷,则起笔“东湖烟柳”是远景,结笔“吾美楼中”是近景;起笔“一健如仙”是写人,结笔“吾美楼”是写己;起笔“坐拥”是“我拥有你”,结笔“楼中”是“我拥有我”。两相对照,恰成两个互扣的圆:大圆是东湖,小圆是楼;大圆是相逢的欢喜,小圆是独居的坚守。

小圆在大圆里,大圆在天地里,而天地又在词人的胸腔里。于是,一首小令,竟翻出“即小即大”的玄境:东湖之广,不敌一楼之窄;一楼之窄,又纳尽东湖之广。广与窄,得与失,见与别,都在“吾美楼中”被悄悄平衡。词人不再哭号“何时再见”,他只静守此楼,让下一次秋风再起、鸿影再过时,仍有一窗灯火可回答天涯。

六、尾声:一场“未完成的对话”

整首词,从“坐拥吟翁”到“吾美楼中”,其实只写了一件事:把一次“匆匆”的相见,拉长成一场“未完成的对话”。词人不断在心里续写这场对话——上片说:我见到你,像见到仙,像拥有整个东湖,可是“匆匆”把对话掐断。

过片说:我怕见鸿雁,怕它不带你的信,于是对话被秋风越拉越远。

结拍说:我索性关进“吾美楼”,点一盏寒灯,自己与自己对话,把你也请进来,让对话在暗处继续。

因此,“吾美楼”不是终点,而是词人替两人共同搭建的“语言避难所”。只要楼名不灭,对话就仍在进行;只要对话仍在,青山兄就“一健如仙”地活在他的句读里。于是,这首看似“凄婉”的小令,骨子里竟藏着“抵抗”——用一点不肯熄灭的灯火,抵抗遗忘;用一座自我命名的楼,抵抗时间;用一场未完成的对话,抵抗“匆匆”带来的虚空。

读罢掩卷,我们仿佛看见:东湖之上,烟柳已老;云间过鸿,影沉寒水;而“吾美楼”一窗微灯,却在万千秋风里轻轻摇晃,像一句迟迟未说完的话,像一颗不肯冷却的心,像一份对友人、对人间、对美本身,最温柔也最倔强的承诺。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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