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宗臣,满江红,春雨

作者:雪狐4651 更新时间:2025/11/28 20:00:01 字数:2431

汪宗臣(一二三九年至一三三零年),字公辅,号紫岩,婺源(今属江西)人,宋末元初诗人。生于南宋嘉熙三年,咸淳二年(一二六六年)及六年两中亚选。宋亡后拒仕元朝,至顺元年卒,享年九十二。精史学,文思高古,著有《紫岩集》(已佚),现存诗十三首、词四首,收录于《全宋诗》《全宋词》。代表词作有《满江红·春雨》《蝶恋花·清明前两日闻燕》《酹江月·题乌江项羽庙》,诗作包括《金陵凤凰台》《鸿门舞剑歌》《嘲贾似道》等。生平事迹见《新安文献志》卷八七《紫岩先生汪公宗臣行状》。

满江红(春雨)

检点春光,阴雨过、三分之一。从头数、元宵灯夕,都无晴日。不碍郊原肥草绿,但漫丘壑沈云黑。那东君、忒煞没网维,春无力。

燕忙甚,泥浑湿。蜂愁甚,脾无密。更两旬又是,梨花寒食。蔫红殷桃吾不较,岂堪浸烂东畴麦。望前村、白鹭衬霞红,探晴色。

这首《满江红·春雨》以“检点春光”开篇,便显出一种冷峻的审视姿态:词人不是惯常地“赏春”,而是“检点”——像盘点库存一样,把春天翻检一遍。结果触目惊心:“阴雨过、三分之一”。数字一出口,春之被剥夺感立刻量化,读者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大好韶华竟被老天偷走了三成。以下再补一刀:“从头数、元宵灯夕,都无晴日”。

从正月十五到二月十五,一个月里竟没一天放晴,花灯、月影、游人、鼓吹,全被雨幕摁进泥泞。于是,春不再是“春和景明”,而成了一笔被雨泡烂的糊涂账。这种“以算笔写春愁”的冷叙事,比“春色恼人眠不得”式的软抱怨更尖刻,也更具现代感——它把情绪换算成百分比,让“愁”有了可触的刻度。

上片后四句,笔锋一转,写雨势之“外胀”与“内渗”。“不碍郊原肥草绿”,一句先扬:雨多草肥,似乎无可厚非;但“但漫丘壑沈云黑”,一个“但”字又重重按下——草虽绿,而山陵、沟壑、人心,全被黑云压成铁坨。绿与黑的反差,正是“希望—绝望”的反差:草色愈绿,愈衬出天色之黑;春意愈浓,愈显出人世之闷。

结拍“那东君、忒煞没网维,春无力”,把春神东君拟人化,却用了一个极生新的贬词“没网维”——“网维”即“纲维”,指总绳、法度;春神竟像一位昏官,手握千丝万缕的春之绳,却松松散散,全不维系,以致“春无力”。一句“春无力”,把自然、人事、国运一并兜进:天公不管,春便疲软;朝廷失纲,人亦委顿;词笔至此,已由“雨”暗渡到“世”,为下片蜂燕愁、农事忧、村望急,伏脉千里。

过片“燕忙甚,泥浑湿。蜂愁甚,脾无蜜”八句,用“昆虫视角”写雨灾。燕子忙着衔泥筑巢,却“泥浑湿”,巢成即塌;蜜蜂忙着采花酿蜜,却“脾无蜜”——连日阴雨,花不吐粉,蜂箱里蜜脾空空。两个“甚”字,把“忙”与“愁”推到极端,而“甚”字本身又带口语色彩,仿佛词人就在檐下拍手叹:“你看那燕子忙得多可怜,你看那蜜蜂愁得多可怜!”昆虫的微观困境,比人类的“不见春”更刺心:它们没有粮仓,没有积蓄,一场连雨便直接宣判种族存续的死刑。于是,蜂燕之愁,实是人类之愁的镜像——明天若再雨,人亦将无粮无蜜。

“更两旬又是,梨花寒食”,时间被再次拧紧:眼前雨尚未止,再熬二十天,又是梨花盛、寒食近的清明时节。按常理,寒食踏青须“梨花风起正清明”,可如今梨花纵白,也只见雨泡残英;游人纵有,也只在泥泞中踉跄。此句把“未来”提前拉进“现在”,使愁绪获得加速度:不是“今朝有雨今朝愁”,而是“未来无晴未来亦愁”,时间遂成一条不断塌陷的暗道。

“蔫红殷桃吾不较,岂堪浸烂东畴麦”两句,把愁绪从“花事”推向“生计”。词人自言:雨打桃花、李花蔫红,我尚可不管;但眼看麦苗被水浸烂,东畴万亩,颗粒难收,如何不扼腕?一个“岂堪”,把个人雅兴与天下饱暖断然切开:花烂可再开,麦烂则人饥。至此,词境由“愁春”跃升为“忧民”,显出士大夫“以天下为一身”的担当。也唯有此一转,才让“望前村、白鹭衬霞红,探晴色”的结尾,获得“救赎”的重量。

“望前村、白鹭衬霞红,探晴色”三句,是全篇唯一暖色。经过层层积雨、重重愁云之后,词人终于在前村云缝处,捕捉到一线霞红:白鹭被夕照映成玫瑰色,像一束光钉在暗幕上。一个“探”字,写出人与天之间几近乞求的关系:人只能“探”,不能“拨”;只能仰望,不能改命。

然而,也正因为“探”之不易,这一痕霞红才成为“春无力”中仅剩的“力”——它不是凯旋的旗帜,而是苦守的火星;不是雨过天青的保证,而是“也许明天会晴”的赌注。全词至此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尚未兑现的“晴色”,让读者与词人一同踮脚悬望:若明日仍雨,则愁更深;若明日放晴,则此“探”即成重生。开放性的尾巴,使整首词像一根绷紧的弦,余震久久不散。

综观全篇,艺术上有三点尤值细味:

其一,是“数字意象”与“昆虫视角”的并置。前者赋予愁绪以“科学”的冷峻,后者赋予天灾以“生态”的悲悯;一算一感,一冷一热,把“春愁”写得既宏观又微观,既抽象又肉身。

其二,是“色彩辩证”的层层递进。从“肥草绿”到“沈云黑”,从“蔫红”到“霞红”,绿—黑—红三色反复撞击,构成一部“春之色彩衰变史”:绿被黑吞噬,红被雨泡烂,最后只剩天边一抹回光返照之红。色彩即情绪,色彩即命运,词人不着一“悲”字,而悲已饱和。

其三,是“时间结构”的螺旋下坠。从“三分之一”到“元宵灯夕”,再到“两旬又是寒食”,时间被不断切割、被不断预支,仿佛一只沙漏,每数一次便少一截。读者被拽进“倒计时”的失重感中,与词人一同体验“春日在雨中一滴滴被浪费”的焦灼。

若将词意扩至“词外”,则这首《春雨》实是一首“末世感”的元曲:它写于宋末或元初(作者不详),天下板荡,稼穑艰难,雨不再是“润物细无声”的仁爱,而成了“天漏谁补”的控诉。词人借“春无力”之酒杯,浇“世无力”之块垒:东君无纲维,实喻朝廷无纲维;麦陇被浸烂,实喻苍生被涂炭。于是,“望前村、白鹭衬霞红”便不仅是盼晴,更是盼乱世之“晴”,盼人心之“晴”。

那一痕霞红,是遗民眼中最后一点“故国残晖”,虽弱犹赤,虽远犹暖。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春”,不是草长莺飞,而是人有希望;真正的“晴”,不是云开日现,而是国犹可救。只要“探晴”之目未阖,则“春无力”终将迎来“人有力”——这正是这首词穿越七百年,仍能击中我们的根本原因。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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