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邵尧夫欢喜吟云:‘行年六十二,箸骸未甚老。’邵雍,北宋理学家,字尧夫,宋仁宗皇祐元年定居洛阳,以教授生徒为业。今天的词有涉及到大佛顶首楞严经,佛对波斯匿王说:“大王啊!就像你前边所说的:你二十岁的时候,就老过十岁那个时候;乃至六十岁,经过日日月月、岁岁时时的,念念都在迁变。那么在你三岁,见这个恒河水的时候,到你十三岁的时候,这个水是什么样子呢?”
王言:如三岁时,宛然无异;乃至于今,年六十二,亦无有异:波斯匿王说:“我看见这个水,还是和我三岁那时见的水,是一样的,宛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于到现在,我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这个水也没有什么两样。”
临江仙,调名本意咏临江凭吊水仙女神,起源说法纷纭:南宋黄昇注“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则言仙事”,明代董逢元则认为“多赋水媛江妃”。敦煌词“岸阔临江底见沙”印证调名与临江意象相关。
临江仙(寿六十二)
佛说波斯王此岁,衰颜羞见河流。翁今丹脸发光浮。毗卢金色界,烂熳菊花秋。
七个明朝方九日,年年税在今朝。八千秋老又从头。明朝无尽在,蝴蝶不须愁。
这首《临江仙·寿六十二》以佛典入词,以秋菊为喻,以蝴蝶作结,在寿诞的喜庆里暗寓对生命流逝的旷达,对“时间”这一永恒命题的俯瞰。全词仅五十六字,却层层翻跌,愈转愈阔,把“老”写成新一轮“开始”,把“死亡”写成“无尽”的明朝,把“流年”写成可以反复把玩的菊花、蝴蝶。其语言之跳脱,其胸襟之磊落,其哲理之通透,在宋代祝寿词中罕见其匹。以下试从“佛典”“色彩”“数字”“意象”四条线索切入,再还原为一条纵贯的心路……
一、佛典的“倒影”:把衰年写成“金色界”
“佛说波斯王此岁,衰颜羞见河流”,起笔用《金刚经》典故:波斯匿王与佛同庚,见河水长流而鬓毛斑白,始觉身老。原典本含“无常”之叹,词人却反用其意——“衰颜羞见河流”,一个“羞”字,将国王的惆怅化为自嘲:连河水都不忍照见我憔悴之容,可见老态已极。但紧接着“翁今丹脸发光浮”,以“翁”自称,笔锋陡转:我虽六十二,却面色红润,宝光外浮,仿佛脱胎换骨。
佛典中的“衰”在此被“丹脸”彻底颠覆,而“毗卢金色界”一句更把个人容颜的焕发升华为宇宙性的庄严:毗卢遮那佛为法身佛,其净土称为“金色界”,遍放金光,无昼夜、无衰变。词人借佛国之光,为自己的老境加冕——我之寿诞,即金色界之秋晨;我之面容,即毗卢之光影。佛典原说“无常”,词人却报以“常”,在宗教的倒影里完成一次对“老”的加冕。
二、色彩的“对撞”:从“衰”到“烂熳”
“衰颜”与“丹脸”,“河流”之冷与“金色”之暖,构成第一重对撞;下片“菊花秋”再以“烂熳”二字推开一片斑斓。秋菊本属冷色调,但“烂熳”却赋予它火焰般的跃动,与“毗卢金色”遥相辉映。于是,整首词的色彩谱系由冷转暖,由暗转亮,完成了对“老”的视觉改写:老不是灰白,而是金紫;不是凋零,而是烂熳。色彩的对撞背后,是词人心理能量的逆转——他把对死亡的恐惧提炼成对光明的狂热,把生理的衰退升华为视觉的盛宴。
三、数字的“游戏”:七日、九日、八千秋
“七个明朝方九日”,七与九本不相干,词人却用“方”字把二者拧成一股绳:再过七天就是重阳,而重阳又称“九日”。这一句表面说节令,实则暗含“加法”——时间在不断累加,年年都有一个“九日”,像税金一样按时缴纳,故曰“年年税在今朝”。一个“税”字,把“时间”写成必须缴纳的“赋税”,看似沉重,却轻飘飘地化在“今朝”的欢笑里:既然逃不过,不如痛快交。
更奇的是“八千秋老又从头”,《神仙传》有“彭祖八百岁”之说,词人翻十倍而曰“八千”,把寿数拉长到荒诞级,再以“又从头”三字,将时间打成环形:八千只是一圈,跑完还可再跑。数字的极限夸张,把线性的人生扭成莫比乌斯环——老不是终点,而是下一圈的起点。
四、意象的“飞升”:蝴蝶不须愁
末句“明朝无尽在,蝴蝶不须愁”,是全词最轻灵的一跳。庄周梦蝶,醒后不知周与蝶孰真孰幻;词人却反用其意:既然“无尽”的明朝永远存在,那么“我”与“蝴蝶”早已互化,何必再辨?这里的“蝴蝶”是“物化”的象征,更是“自由”的化身——它不受时间赋税,不忧生死大限,只随“无尽”的明朝翩翩。词人用“不须愁”三字,为蝴蝶也为自己松绑:老境可化为蝶境,寿诞可化为蝶诞。全词至此,由佛典的庄严、色彩的斑斓、数字的狂欢,最终归于蝴蝶的一翅轻盈,完成了对生命最诗意的加冕——我不是走向死亡,而是飞向“无尽”。
五、一条心路的连贯:从“羞见河流”到“蝴蝶不须愁”
若把五十六字连缀成一条心路,可见词人三层“飞越”:先借佛典“照见”老境,却以“丹脸”反照,完成第一重“色身”的飞越;再以菊之“烂熳”、数字之“八千”,把线性时间扭成环形,完成第二重“时间”的飞越;最后以蝴蝶之“不须愁”,把“我”散入永恒,完成第三重“自我”的飞越。
三层飞越,层层卸重:先卸“老”之重,再卸“死”之重,终卸“我”之重。卸尽之后,只剩“无尽明朝”与“烂熳菊花”交相辉映,只剩一只蝴蝶在秋光里悠游。于是,寿词不再是祝嘏的客套,而成为一篇“飞升”的寓言——六十二岁,不过是金身初成;八千春秋,不过是一翅之游。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