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冬天。大雪染白了整个世界。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腹那里不断传来如同大失血一样的剧痛。我汗流浃背，在雪地里蹒跚。女生每个月都会有的疼痛像惩罚一样折磨着我。我几乎要陷入昏厥，却又凭借着生的意志走回家里。眼角湿润，连声音也变得沙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堪。母亲下班还没回来，家里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冷清。没人的脸值得出现在我的眼前，而那些事就像乱麻一样侵入我的脑中。说不定，我就这样死掉了……
离校的前三天是期末考试。作业量一天比一天大，我死磕着这一切，
晚上九点半，晚自习结束了。我默默收起了书本。坐在教室最角落里面，我感觉就像班级花盆里死掉的花一样等着被扔掉。平常都是那样。由于有人要值日，我这次最起码不是最后。走到宿舍大楼前的时候就能听到其她女孩子说话的声音，鼓胀的气球一样，越来越大。我的头被吵得乱乱的。如今回忆起来或许那个时候身体就开始出问题了吧。挤上电梯的时候，立马就被人压在了墙上。
“下去啊，你瞎了，没看到已经装不下了？”
“我再试试，你们再挤挤。”
有一个女生在门口疯狂试探，可每当她把另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放进电梯时，滴的警告声就会叫起来，红色的警示灯，把每个女生眼睛里都点上弱弱的红，就像从地上看到的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我感到挤压感又重了一些，甚至有点疼。我想喊出声，却已经习惯了默默无声，任由窒息感慢慢压住胸腔。
“下去啊！别浪费别人时间了，你……的重量放在那里呢！”有个女生斟酌了一下词汇还是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那句话。而对方反而怒起来。
“我就试试啊，怎么了？你那么急啊，回去不还是在浪费时间？”说完就跳了出去。电梯里的子弹还没出膛，电梯门就关上了。所有人都站稳了以后，我才得到空间吐口气。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啊，明明都超载了。电梯里的女生也开始骂起那个女生。把她叫做猪也是理所当然了，不得不叫人觉得一吐心头不快，只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16个人，还是要我的脑门渗出几滴汗珠。
深夜十二点。依然有人没有睡觉，我今天已经打算就复习到这个点了。虽然心里仍旧没法放过这样就结束的自己，但是如果不早点睡，明天恐怕会考场失利吧。我的室友们已经躺下了。说起她们，原来明明那么近却也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啊。什么都不说，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无意识地了解她们，她们眼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突然冒出想问问她们我怎么样的想法，不过当场就否决了。傻不傻啊，这问题听起来就很自恋，问了的话一定会被讨厌，最起码也会是茶余饭后的话题。我红着脸走向厕所，准备小解一下就睡觉。我进入一个单间，不慌不忙地准备放松，然后就听到又有人进来了。厕所里面只有几盏灯还亮着，有点暗，突然传出来声音把我吓个不轻，以至于身体突然僵硬……解不出来了……
然后我就听到了两个女生在说话。其中一个人声音比较熟悉，或许是班上的同学。具体看来，有一个人好像被绿了，时不时发出抽泣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好像在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就好像不符时节仍然开着的花朵一样。
“我就是个笨蛋，被他骗得团团转！以前他周末就经常一天都不回我消息，我还相信他。”
“你先冷静嘛，为渣男哭没有意义的。”
“我我还想着寒假他生日的时候能一起过，现在全都是骗人的，在他看来我就是笨蛋。”
“已经够了，别生气了。”
然后声音停了一会，我想或许她们现在抱在一起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美好。
“又不是你的错，那个渣男根本不配和你说话，后天考完试回家以后我就把他挂出来！”
“嗯………”
“笨蛋，这个时候就不要犹豫了！交给我好了，你今晚就来我这里睡好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一直静默到她们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个男的要被曝光后我很高兴，感觉就好像是别人在帮我报仇，而且甚至也已经参与进去了，还有一种奇怪的自豪感。我成了正义举动的又一个密谋者，三个人的小团体里没被发现却最热血和最明了的人，在这样的想法里面，满足感一时间喂饱了那种自信心，已经觉得自己明天一定能考得很好了。我回到自己床上，第一次觉得它很软又很可靠，今晚满满得喜悦，要我安心地进入梦乡。
从睡梦中醒来后，昨天晚上的事挥之不去，但还是要去考试。第一天，第二天，最后，考试也要慢慢地过去了，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最后一场。每次期末考试时，往往一开始都会精神满满的，然后到了最后一场变得迟钝起来。我考完后，就回到了宿舍，在寝室里的椅子上瘫软下去，也没有把灯打开。每次考完都觉得要完蛋了，这个时候有关于昨天的一切一切都在脑海里冷静下来。再也没法回忆昨晚的时光了，也没法再好好体会入眠时的安心。尽管已经精疲力竭了，却还是要从身体里挖出一份残渣来应付接下来的几天。还有一天才能回家，明天还要讲试卷。抱着似乎是滚落山下的石头一样无所畏惧的心情，我已经打算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也假装忘记，逆来顺受。
拖着这副身躯回到教室，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很多女生们聚在一起对答案，声音很大，还很刺耳。有时候我还挺讨厌女生的，因为她们一叫起来就收不住。我按照习惯，走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想趴着睡一会，却被吵到难以入眠。于是我对在班里的人更加厌恶了，尽管面无表情（或许其实已经表露出来了，但自己感觉不到），可心里的厌恶停不住，像刹车失灵的高速轿车直冲下悬崖。
自习的时候为了放松，可以看电影，可是班里却为看什么吵了起来。一帮人喊看恐怖片，一帮嚷着看喜剧片。我其实并不倾向哪一方，却并不希望恐怖片成为今晚的主场。我的怒气越来越盛，几乎就要爆发出来了。在吵到最厉害的时候，有个女生突然跳出来喊了句：“看你妹恐怖片，好不容易考完试，我累死了，看恐怖片哪里好了，脑子有问题吧？”听到有人这么说后我心突然狠跳了一下，差点就要一起喊出来了。可是随后就止住了这种冲动。“谁管你啊？不喜欢看，我们投票啊！”
这声更尖的叫喊，把我吓到了，一瞬间我就清醒过来了。看到班里人吵个不停地样子，我忽然对这个班起了无法遏制的怨恨。那些被无视被冷落的日子一时间像是攻破了某个防线，在我的心里放了一把大火，把理智烧的一干二净。我猛地站起来，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所有人一瞬间都把目光投过来。我本想把许许多多的恨吐出来，却一下子说不出来了，相反我怯懦的假装上厕所逃走了。
当我拿凉水冲灭掉大火后，班里已经在看《闪灵》了。我弯腰迅速的从大屏幕下逃走，躲回自己的位子。在那里我肚子已经开始疼了，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了……
晚上轮到我所在的小组值日了。最后，几个女生聊着天，她们脸上的笑容带着笑声像扬声器一样把聊天的声音播放着。当时我想到一个很奇怪的想法。我很想看到她们没有值日，然后在心里将她们认作失败品，甚至就像那些网上被称作“素质教育的失败品”的存在。不过事与愿违，她们有好好的干活，只不过最后还是把倒垃圾的任务推给我自己回去了。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又突然被巨大的寂静包围。再回忆刚刚的想法我不自觉得笑了。总感觉今天自己好可笑，简直就活该变成这种孤独一人的境遇。“快点离开学校吧……”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说出来这句话，而且是在认真思考以后。
思绪慢慢拉回，像落叶一样慢慢飘零到黑色的大地上。上午的时候下起了暴雪，我坐在教室里什么也听不下去，寒冷，疲倦，和腹部的隐痛混杂在一起。昨夜我没有睡好，失眠带了不可避免的虚弱，我甚至不再思考了，只想赶快回家。
当发现水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几道伤痕后我去小卖店买了一瓶营养快线，在宿舍用热水热好，连午饭也不想吃了，直接跑出了学校。
又是一个冬天……
第二章
我睡了很久很久，像是在哪里迷路了一样。醒来以后就听到母亲在厨房做饭，叮叮当当的，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的家里，我安静下来颓废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力气好像被抽走了，现在只想在卧室里面躺着。外面已经黑了，卧室里也没开灯，刚刚睡醒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的思绪在黑暗中蹁跹。没人发现我，妈妈就算看不到我也不用担心，所有事情都恰到好处。
我又睡了过去，这次不同回来那时候，我得到了休息。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外面已经积上了一层雪，在那里，雪床下是那些习以为常的景色，而在那之上是我的又一天再慢慢回温。母亲急忙走进我的卧室拉开窗帘就走到床边叫我起来。“茜，外面下雪了，不来看看？很漂亮啊。”我揉揉眼睛，抓住被子喊了句：“没事，就那样啦，还不会化。”“别啊，起床啊，你也开始放寒假了，别再赖床了，起来了我去把早饭准备一下。你昨天怎么睡那么久？考试复习太厉害了吗？”根本没等我回答她就走出房间了。忙碌的家庭妇女，一刻也停不下来。不用说，我头发肯定乱成一团，我眯着眼睛望着窗子，满脸的茫然。下雪嘛？够了，冷死了。扑倒回床上。
寒假的第一天我就变得无所事事，什么也不想做。不过我还是没去看看雪，因为总有种抵触心理。我趴在桌子无所事事，静静听着外面的水滴声。忽然想到了考试前在厕所听到的那些话，好奇事情最后怎么样了。可我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也根本就不是朋友，心里变得有些遗憾。
外面到底如何了？我靠近窗户，透过小小的缝隙窥视着外面，淡金色的窗帘在我脸上印上暗暗的光晕。在雪里穿上白色的衣服也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下午妈妈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外婆生病了。一个人在乡下的外婆病了，妈妈心急如焚。她一整个晚上都焦躁不安，甚至已经订好了明天的火车票。我也要跟着一起去看外婆。快有两年了吧，没见过外婆那么久我已经快要记不起她的脸了。就算和我说外婆就要走了，我也没有太难过，因为见不到甚至连回忆也快融化了。
第二天，我们在车上的时候，妈妈又打了一通电话过去，继续向在乡下的亲戚询问外婆的状况。我就在旁边听着，剥开橙色的橘子，坐而上观。吃到一半母亲问我饿了没，我摇摇头，然后母女两个人就不再说话了。我隔着冰冷的车窗看外面被白色点缀的景色不及我反应过来就闪过。这个时候我突然开始想回忆起外婆的模样声音依旧那些和她有关的事，并且随着离外婆家越近这种想法就越强烈，简直就像在我心里打起了仗，一刻也停不下来。外婆啊，她曾经也和我一样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如今她是不是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做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我们终于到了。妈妈火急火燎地把我拽进一辆出租车，立马喊出目的地，车子也好不怠慢像电影里被抽了一鞭子的马一样马上启动。快节奏的行事风格要我一时间接受不了，我都不知该和母亲说什么，只好坐在后座假装打盹。下车以后还要再走几步，不过已经不远了。在路上，只有我和母亲了，我们走得很快很快，就像被追着一样。我和母亲就像两个烧开水的水壶，嘴里不停地吐出白气。她越急我就越烦躁，我很想和她说说话，她却一刻也愿放松。
在外婆家门口有人接我们，是某个陌生的亲戚。我一跨进门就像隐了形，刚刚还和我问好的亲戚就和我妈跑到不知道什地方去了。他们在商讨一些事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一点也不想跟过去就在客厅里坐下来。乡下的房子比城里的大可也很朴素。家具的摆放也很不符合城里的习惯。我能看到放在门口的一辆儿童自行车，蓝色的，印着一只猫，还有双开的防盗门，墙角里有扫帚。这个客厅真够大的，我想辆自行车的主人或许还能靠在这里转圈圈来寻乐。我开始慢慢推想这个孩子的脸长什么样，声音是不是和蜜饯一样甜，性格会不会比电视里的超人还乐观积极……
“海茜！”
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我。我回了一声，她叫我快点过去。我寻声走进二楼的一间卧室。母亲和那个亲戚还在聊天，在门口我只听到了几句：“医生已经说过了，再治疗或许会更麻烦。”“那总比没救的好。”“唉，冬天天冷，大姨的身体可能……”妈妈声音暗下去了。我走进门尽力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我看着我妈，还有那个亲戚，先是沉默，然后开口叫了一声妈。母亲仅仅离开了我五六分钟的样子却一下子老了很多，一路上的旅苦没摧垮她的精神，刚刚的几句话却几乎要把她丢进荒野一样残忍。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我们的行李箱，着手整理衣物，说：“茜，今天我们住在这里，你和我一起睡。”“嗯。”我还站在门口，看着母亲。母亲看到我还站着，迟疑了一下。“别站着了，来帮忙，这是你……”她和我介绍了那个亲戚，又一遍。略微有些尴尬的局面我也学着母亲笑着回应。
我和母亲两个人在卧室里收拾好衣服后，母亲在我背后说：“去见一下你外婆。”我暂停了关上衣柜的动作。不想去，真的不想去。外婆如今病重，一个人躺在那里，或许很糟糕，或许会有药水的臭味，或许见到她某些事情就无可挽回了。母亲见过外婆了吗？或许刚刚那几分钟已经见过了，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遵从母亲的命令去了。她带着我一步步走进那间黯然的房间。外婆似乎在睡觉又或者没有。走进去的时候我的确闻到一种强烈的药水味，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挥发导致的，我只知道要我在这里呼吸肯定连半天都忍受不了。外婆的床上盖着很多被子，卧室里还很暖和，当然还有一些开了些缝隙来换气的窗户。外婆被那么多被褥遮掩，我不敢肯定床上到底有没有人，只知道被子下面有着什么东西。我站在外婆面前的，看到她的面容枯槁。我没敢仔细观察她的脸，似乎是害怕她的憔悴能给我带来什么危机感。但最后我还是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她的脸。和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奶奶一样，消瘦，肤色偏褐，没肉，两颊像瘪了的气球皮肤没有一点活感像手纸一样易破。她的眼镜被眼皮挡着看不太清，我只能注意到嘴巴微微地张合，那是在呼吸啊。
母亲小心翼翼地开口，控制声音就像在处理炸弹一样小心不要情绪崩溃：“妈，我回来了，这是你孙女，海茜。”妈妈把手放在我肩上，像羽毛落在那里一样，在这温柔到无奈地催促下，我也和她一样控制了声音：“外婆，我是海茜，我来看您了。”说完，外婆半天没有回应，最后勉强才点点头，声音也很弱：“好……”母亲控制不住，跑了出去，我还能听到那从嘴边跑出来的抽泣声，和前天下午的我一样不受控制。我站在原地，视线又回到外婆这里。我想了半天，还是开口了：“外婆你还好吗？冷吗？我会在这里待很久，妈妈也是，我们随时都可以来看您。”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我也只有说完以后才能后悔不该说这么多废话。可是外婆干瘪的嘴唇上下翕动，我不得靠近听她说话。可我把耳朵怎么凑近都只听到了那句：“茜茜好吗？你过得怎么样？好……好……”几句话，说得我定在那里，什么也没法回应了。
那个自行车的主人晚上回来的时候知道家里来了一个姐姐，并没有很高兴，只是偷偷来看过我一眼。我先吃完晚饭后就会到楼上卧室开始准备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