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两个男人面对面立着,手里的兵刃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那么明亮。
“要上了。”
凌若天低喃着。
刀起!
残影撞碎雨幕,银光微亮,随之而来的则是暴烈的刀势。
男人举剑,旋身后撤,画出剑围。雨幕中两轮明月交替闪灭,那是两把兵刃交互撞击,火光四溅。
快,太快了。
程大小姐根本看不清动作,但她看着那个挥舞长剑的男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很像,很像她见过的那位少主的剑。
像也正常,毕竟那是凌若天根据自己的刀法改过来给萧湘钰伪装用的,确实是化刀为剑。
两人高速挥舞兵刃,在他们的周围就连雨滴也被切碎。
凌若天越战越猛,手里的刀势越发凌厉,就连狂风都压不住他的刀势。但如果本人在场,看到程大小姐幻想中的自己的英姿,只得叹气。
有形无神,气势足了,但架势不对。
甚至挥舞的都不是凌氏八刀诀里任何一式。
这样的样子货,骗骗程大小姐就得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所以很快,凌若天便败下阵来,即使再凌厉的刀势,都被男人手中长剑化去。他身上已经多处挂彩,鲜血沥沥。
程大小姐急了,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上他。她也顾不得这个“凌若天”身上有那么多的可疑点了,下意识地为他担忧。
都怪自己上层梦境给了“凌若天”一刀,导致他现在战力打折了。要不然游戏早就结束了,以笨蛋的实力足够一边怀中抱妹一边单手速通噩梦啊。程大小姐此刻脑袋急得胡思乱想了一秒钟。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需要干什么,虽说在梦中梦主是万能的,但是在没有行动目标的情况下,自然是什么都做不出来。
对了!枪!我要一把能够跨越因果,直接命中的枪!
在用枪这方面,程大小姐唯一会的就是扣动扳机。但是在梦里,她也只需要会扣动扳机就行了。
因为在梦中打出的子弹,本质上就绝对带有所谓因果属性。
于是,在记忆中的,小时候为母亲复仇的,那一把亲手复仇所用的枪,再度显现。
程思柔拿着它,原本冰冷的握把此刻却那么温暖,像是有人在握着她的掌心。
妈妈……
男人的长剑贯穿了凌若天的左胸,凌若天手里的长刀也早已断裂。凌若天死死地抓着男人的长剑,挣扎着要给人脑袋来上一拳。
“砰!”
男人的身形顿了顿。
许久,鲜血染红了他的左胸。男人怔怔看向了程大小姐,脸色有那么一丝地疑惑,眼神里尽是落寞,与尽力后的释然。
两人双双跪下,但凌若天的嘴角却再度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程大小姐的手软绵绵地下垂,在开完枪后的那一刹那,她的内心感到了一阵剧痛,就像是被人用刀挖走了一块肉似的。
随后,梦境崩溃,整个空间破碎,变成了一块块玻璃碎片。程大小姐一个趔趄往后倒去,她的身后现在是无尽的黑色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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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天一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跑。
开玩笑,一对一都打不过了还一对二?他许天一可是趋吉避凶的术士,没把握的事他当然不干。就算要拼那也是对方没有隔绝幻药的手段下才能有回转余地,可是人家现在直接起了便携式内循环过滤系统,唯一的手段就这么被化解了,那还有得玩了么?
而且这个玉碎的寓意……好笑,到了绝境玉碎才有价值,现在都还没到绝境呢,碎个屁。
虽然许天一内心觉得自己太怂了瞧不起自己,但是他的脑子告诉他最合适杀李大为的时辰已经过了,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他许天一快跑了。
毕竟《老子》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现在五行轮换福祸相生,刚刚他许天一出尽了风头,运势用掉了不少,他的福也是时候转为祸了。
“要追吗?”罗菲淡淡地问。
“没必要。”李大为说,“我们先撤,现在追他,待会凌若天来了,我俩那不就是白给么。”
罗菲点点头:“计划怎么样?”
“按照我的推算,程大小姐现在应该加固了印象了。”李大为转身离开,说道,“两天之内,就会结果。”
“你植入了什么?”罗菲问。
“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女心想法,”李大为笑了笑,有些无奈,“积极的情感总是能战胜负面的情感,因为人类总是走在追求美好的路上。”
“不能说给我听么?”
“我还没讲完,你急什么,”李大为说,“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女心想法,比如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个即使我伤害了他也不会背叛我的英雄。”
“那这有什么用么?”罗菲跟上了李大为的脚步。
“她会下意识地去创造,用尽各种手段,把他强加出来,”李大为说,“哪怕是扼杀自我也无所谓,她会去保护那个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意中人,。”
“她会为了那个人扼杀自我?”罗菲倒抽一口凉气,够狠啊,李大为这招太损了。
“何止啊,”李大为笑,“她会为了那个人付出一切,包括我们需要的东西。”
“程思柔只是个小女孩,她管不了凌若天这只藏獒,但我们会把狗狗用的项圈卖给她,她会愿意用一切东西来换。”
“这就是……积极向上的情感?”罗菲一脸不可思议。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大为说,“毕竟大小姐吃得太饱了,饱暖思那啥嘛,物质享受完了总该精神上享受享受,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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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思柔猛地从床上腾起身来,窗外依旧瓢泼着暴雨。雨滴打在窗上,沥沥作响。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右手捂住眼睛,微微低头。
震撼,惊恐,疑惑,种种情绪充斥着程思柔的心扉。
她捂着额头,脑袋胀痛。
嘶……疼死我了……
……这熟悉的宿醉感。那个笨蛋买的什么劣质醒酒药,效果也太差了吧。
此刻,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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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请李老太爷来,就是要当面给程董事长讨回个公道。”
李老太爷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言。
程弘博坐在李老太爷旁边,笑容和煦,但眼睛里闪烁着雄狐般的野心。
而杨臻则是和林老坐在另一边,现在的情形是桥南的官员们一边,另一边则是一些没在桥南见过的生面孔。
调查锐丰集团的调查组,终于下来了。
此刻,他们面前是来自京城的调查组。
按照规矩,接待工作餐每个人根据职级来定,虽然每个人摊到的钱不多,但是人一多了,总数也会上去,这样就有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而做一笔饭钱,对锐丰集团来说,不过是动动笔的事情。
所以他们现在是在那间民国时期的芷园公馆里,摆了数桌宴席,地道的中式风格。
程弘博依稀记得上次来芷园的时候,这里还是西式布置的。
只能说不愧是桥南的顶级公馆场所,专业水平一流的。
而这一切,都是杨臻安排的。
在接到调查组的第一刻起,芷园就开始按照杨臻的想法运作了,只能说如果杨臻没做过预案,根本就不可能布置得那么快。
虽说上面派人下来组团调查,一定会写通知告知下级单位做好接待工作,但是这次他们通知是下了,时间却尤为不决。这也理解,给了时限那就是变相给整改划了条死线,给够人时间做样子。所以一般来讲,即使铁了心要抓典型,下来调查调研什么的也都会告知时间。
而如果是突然来袭的,那就得掂量掂量了。因为这意味着对面即使不管规矩都要你死,而且很大概率对面带着“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可不是开玩笑的。
至于奏完得不得善终,那得看接下这活的人的人脉了。
而现在面对突然来袭的调查组,杨臻却马上做好了接待准备,至少在程弘博的认知里,杨臻刚刚也才从爆炸现场那边过来,根本没时间叮嘱这些东西。
令人恐怖的掌握力,在赵存锡走后,杨臻早已把新来的市委书记架空了。其中必然有林老的帮助,毕竟新来的市委书记是太子系的人,而林老则是太子系的创始人之一,明面上,还得是要有所尊敬,并且统一战线的。
而赵家据说因为凌老太爷的造访,没有再过多反应,只是用手段把赵家在调查组的人抽回来换人上了而已。表达了一种默许的态度。
他们放弃了在桥南的利益,也不再打算继续分一杯羹。换来了赵存锡的命,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政治上的。
也就是说,之前掌握了一半桥南的杨臻,现在是桥南真正的王。
正如他所说,他现在是桥南最大的出千头子。
而在凌老太爷去京城之前,更早时候与林老秘密接了次面。
看来林老是打算两头下注了。程弘博心里分析着。
李老太爷微微点头,他心里此刻也在分析局势。
他到桥南不久,但通过程弘博,他现在提炼出了几条关键信息。
一、即使太子系败走桥南,但混乱过后桥南依旧是铁板一块,想必都是杨臻的手笔,李涵煦就是李家打入失败的一个例子,虽然他本身也没往这方面干,但是后果却成为了李老太爷的理论支撑。
二、凌家是关键牌,它虽说并没有入主桥南的打算,但是有着足够颠覆局面的能力与手段,要不是它主业不在争权夺利而是在对付血阳楼上,估计杨臻也统一不了桥南。关键时刻要注意凌家的动作,它们会做出当下局面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到时可以借鉴。
三、锐丰集团是特殊存在,它虽有李家在后撑腰,但是明面上它并不是一般的国企,它是属于中央企业的央企,地位上高得吓人。程弘博虽说是李家赘婿,但是这个人野心不小,要小心在关键时刻被反咬一口。
四、李家在桥南的布置与精力几乎全被凌家清空,并且还有与境外势力合作的嫌疑在身上,要注意这层身份,如有可能,尽量将调查大方向从李家身上移开,必要时可以利用锐丰集团,如果说凌家就算不争取也不能得罪的话那么锐丰集团就是即可争取也可放弃。虽然会委屈一下程弘博,但是回到京城的话以李家的底蕴足够让他东山再起。
以上,是李老太爷才提炼出来的四个信息。
只能说不愧是老油条,刚到桥南没过48小时就已经整理好大多数情况了。这分析能力阿尔法狗来了都说智能AI永远无法在权谋上匹敌人类。
这四条信息很简单,但是要在48小时内在核爆般的信息量里提炼出这些,那可是很耗神的事情。
但现在又加了一个调查组的权重进去,那么以上四个信息就会有一部分不太适用。
李老太爷没有接话,就是在脑里开始重新琢磨局势。
“在座谁不知道程老板和李老太爷是翁婿啊,你这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了。”杨臻倒是接话了,“一点调查组的自觉都没有啊,不仅做事不按规矩,还喜欢拍马屁,我呸,打腐败的时候怎么没把你打下去呢,廖组长。”
“你就是杨家的那位小子?听闻有些手段,但是年轻人,光有手段可不行。”廖组长没理会杨臻的嘲讽,云淡风轻地说道,“再说了,上面也知道,锐丰集团这件事完全就是内部管理问题,与程老板关系不大,虽说有失察之过,但是能配合调查尽快处理并且追回大部分违禁药物,程老板的态度与能力上面也心知肚明,我们来检查就是走个过场,我刚刚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既是如此,那还何必走个过场?上面不是多此一举么。”
“锐丰集团作为央企,又是世界领头的抗癌科技研发中心,这可关乎民生,出了问题如果上面没人表态,那么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廖组长语气平淡,“而我们就是上面做出来的态度。”
“只是说清白可以还,但是既然有失察之过,那该罚的还是要罚,不过李老太爷您放心,程董事长最差也不过降两级,保证没有牢狱之灾。”
李老太爷心里冷笑:是啊,降两级,到时候把弘博拼搏了一辈子的东西直接做了嫁衣,上面真是打得好算盘,我老李家的东西也不放过。
真是该死,桥南现在简直是一团乱麻。
“廖组长快人快语,程某也不是矫情的人,该有的心理准备我都有,还请廖组长尽心工作,需要我这边配合的,程某绝不怠慢。”程弘博笑笑,奉承了一下。
“谁知道呢,”杨臻冷笑,“锐丰集团虽然是央企,但是它现在在桥南,在这桥南一亩三分地,我说了算,廖组长,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大家心知肚明。”
“杨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今天可以给上面写个申请,顺便帮你调查一下最近在桥南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也不是不行,”廖组长没有吃杨臻的挑衅,说道,“你们家老爷子给我这塞了不少人,虽说都是调查经济案件的好手,但是有几个是京城刑侦组的骨干,毕竟追查一些违禁药物的去向还得要专业人来做,等程董事长这边完事了,我们可以帮帮你的忙。”
杨臻当然要剑拔弩张,因为这个廖组长对他的称呼就暴露了一切。
杨臻作为桥南的二把手,桥南市委书记手底下的第一人,不熟悉他的人一般都是叫杨市长或者杨副书记,而他手下的人和杨家的人才会叫他杨少或者杨大少。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专门阴阳他的才叫杨少,比如凌若天。
这个廖组长摆明了就是杨家那帮老家伙派来收割杨臻手里权力的镰刀。
把老子当麦子割?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
还帮帮我的忙?你先是无视官场规矩毫无通报擅自来我桥南,再在这里嘲讽挑衅我,一条狐假虎威的老狗而已,你横什么,你也配。
好像你来了就掌握着我们这帮人的生杀大权一样,还还程弘博一个清白。他用你还清白?你职级比他低得多了,要在全国人大开会的话他程弘博才是坐在位置上开会的那个,你也就配做个会务,真是狗仗人势。
这是小爷我的桥南,既然你先不给面子,咄咄逼人,我也懒得跟你多哔哔,当初赵存锡在我都不碉他,你能比赵存锡大?区区一个调查组组长还是个临时职务,也配来我桥南指手画脚么?
桥南的官员们虽然没有讲话,但是从上菜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动。
因为杨臻没动筷子。
林老也没动筷子。
程弘博和李老太爷都没动筷子。
无形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整个调查组面前。
廖组长微微往后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调查组成员会意,开始端碗盛汤,倒酒夹菜。
“大老远的,他们也饿了,先吃点,好干活。”廖组长笑了笑,对李老太爷抱了歉。
“不必客气,务必吃好喝好。”李老太爷微笑面对。
两拨人都没相见够一刻钟,此刻直接剑拔弩张。
因为调查组高高在上,他们是客人,却敢比主人先动筷。
从一开始来,他们就把自己摆在了审判者的地位。因为锐丰集团是罪人,名义上的罪人也是罪人。
因为他们身后,是多个家族要分食锐丰集团的贪婪。
和插足桥南的渴望。
这并非情感矛盾,只是纯粹的利益相左罢了。
“这种关键时刻,凌若天那吊毛去哪里了!凌家怎么一点反应没有?我邀请函没给到吗?”杨臻心里咬牙切齿,“他妈的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是吧!说好的合作呢!”
现在虽然桥南的各个势力各有异心,但是却不得不团结在一起。
锐丰集团就是前车之鉴,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也是杨臻能暂时一统桥南的凭借之一。
林老轻轻拍了拍杨臻的后背,说道:“别急,你现在就跟上窜下跳的猴子似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心不稳。”
“我就怕他们看不出来。”杨臻低声说。
林老笑笑,不管杨臻是嘴硬还是有后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李老太爷动了筷子,桥南的官员们才赶紧跟上。
“廖组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展工作?”程弘博问。
“程董事长,不着急,”廖组长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那您看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材料?我这边马上让人下去拿来。”
“材料的事不着急,我们想先看看天枢。”廖组长说。
程弘博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