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柔从李老太爷的院子里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笨蛋据说被留在第四进呆着，那是个大大的中式餐厅，有着一张张大圆桌，几块屏风将桌子和区域画下界限。小孩晚辈一个区域长辈们一个区域，大人那边又根据年龄大小辈分性别主客继续分，有着严格规定，坐错了位置可是要挨笑话的。
她想去找笨蛋，但是又想到爸爸的嘱托说不能在李家面前跟笨蛋很熟，要“颐气指使”地用他，给笨蛋塑造一个纨绔子弟的无奈手下形象。这样李家才会对他放松警惕。
她不理解，但是觉得爸爸虽然心里藏着很多事，却不会害她。
而且就算爸爸要利用笨蛋，那也无所谓，只要她去求苏姐姐，那么一切都可以被解决。凌家在京城再怎么不堪，也绝对有能力把她和笨蛋打包送出京城。
再说了，苏姐姐也在暗地里潜入了京城，这是她的后手之一。
没错，程思柔这次来京城，并不是来给人卑躬屈膝的。
心里对抗强权的渴望被再度点燃，在桥南作威作福已经不能够再满足程大小姐内心那暴虐的欲望，她希望在京城搞点事情。正好凌家也希望她在京城搞点事情。
投桃报李，凌家在那次围杀李大为的事情里出人出力出钱出得多多的，把大小姐感动得泪汪汪的。
所以这次她愿为凌家的马前卒，利用李家掀起新一轮的权力博弈。
反正李老太爷个人也希望她能做点成绩出来，正好一块清任务了。
至于怎么做，程思柔还没想好。
但至少现在眼下有个很明确的目标。
她要当老大。
当李家一代小辈里的老大。
就像她以前在桥南纵横排阖的时候一样，虽然在桥南她也被霸凌过被欺负过，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每一次都乖乖受着了，事后必然疯狂报复。
只是以前用的那些御用舔狗现在变成用凌若天了，毕竟凌大少主的处事风格比舔狗们要合程大小姐胃口多了，抛开他的逆天发言不谈，程思柔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仗狗势。
不然那些流言蜚语怎么传出来的？人没办法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事物。
真以为程大小姐是那种白莲花的人，那才是真的蠢货。
在在意的人面前，女生才是白莲花。
所以对于程大小姐来说，不能是自己主动去找凌若天，至少也是要他自己过来。不然有心人很容易发现，凌若天才是现在程大小姐的主心骨。
可这就苦了程大小姐了，这个四合院大得和个迪士尼一样，还没有导游图。自己一个人只能慢慢往回走，穿越那些雕梁画栋的走廊。
不知不觉就晃悠到了第三进。这个院子里倒是没那么忙碌的气氛，只是比较欢闹而已。健身房、游戏厅、台球室、棋牌室、K歌厅错落有致地在这一进四合院展开，在古朴外表下的内里是极尽现代的装修布置，明亮且简约。
四五岁的几个小孩正在用主机连着大电视打《任天堂大乱斗》，不远处的沙发上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家伙抱着手机玩，还有些年纪看着稍微大点的，在台球桌棋牌室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连那健身房里都有个妹子在撸铁，马甲线练得很性感。
程大小姐看呆了，李家是真的人丁兴旺啊。她作为独生子女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表兄姐妹弟，有种不知道要去哪一边玩的尴尬。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感受，程弘博根本没空陪她过年，老孙跟小沐也是要回家的。过年的时候除了电视机就是枕头陪着她，还有睡在琴房的那架大钢琴。每次过年的夜都是如此冷清。
到后来和苏筱墨认识了，也不过是苏姐姐托人给她送上一束花，夹着明信片和红包还有一段视频。视频的内容大多都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听说了凌若天的踪迹，有时候是南半球的滨海阳光，有时候又是北半球的永夜极光，加上苏筱墨自己的自拍，怼着个大脸拍出死亡角度，但即使是死亡角度苏筱墨也还是很漂亮颜值能打。有时候程思柔看着这些视频，小声地对着手机平板说姐姐过节好，最后穿越长长的楼梯回到房间，在烟花绽放之前的跨年钟声里悄悄睡去。
她被极尽宠溺，从不用遵守任何人的规矩，但她的生活没有什么惊喜和期待，在凌若天来之前，她一直是一个人。
“程思柔对吗？”有人冲她打招呼。
京城的房子可是不吝惜暖气的，开得火旺旺的，所以大家穿得都比较随意，甚至有人穿着短裤短袖踩着人字拖。
和程思柔搭话的女生穿着火红的马面裙，淡颜色的国风小衬衫，上面绣着金色的常春藤。一副国泰民安的装束，整个人带着端庄典雅的气质。
程思柔不觉得眼前的女孩穿衣品味有什么不可言喻的地方，只是觉得眼前的女生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到哪去，但是更加老成些，看着让她很不舒服。
什么人啊，年轻扮老是嫌自己老的不够快吗？
“我们认识？”程大小姐问。
“不，你很有名，”女生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示意，“我们都想着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看来也没让我们等太久。”
程思柔微微点头，说道：“果然太出名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采蓝，”女生微笑着说道，眼里带着点点审视，“和你一样明年毕业，我的志向也是中音，不如待会互相指教一下？我也想跟桥南的钢琴公主学些东西呢。”
“采蓝，别那么热情，给人吓到了。”一边的角落，穿着短袖短裤人字拖的青年起身，来到两人面前，说道，“表妹，好久不见。”
“李涵煦……表哥……”程思柔望着面前这个邋里邋遢的家伙，不由得惊讶莫名。
曾几何时这个人是那么意气风发，结果从凌家那回来以后怎么从翩翩公子变成大叔了啊喂。
虽然她对李涵煦无感，但是这人变化实在太大了，不由得她不惊讶。
“涵煦哥，当初你可是花了不少人脉捧了思柔表妹一把，”李采蓝笑笑，说道，“现在我倒是能理解了，如花似玉的人儿，当然值得捧一把。”
李涵煦现在要不是堂而皇之地待在李家，不知道的以为是哪里的流浪汉呢。只见他那生无可恋的颓废脸色上划过一丝不屑，说道：“不过是小小玩一把，采蓝你也太敏感了，况且中音那边我不是早帮你打通过关系了么，有什么必要在这比较。”
“话可不能这么说，”又是一个男生从旁边上来，笑道，“采蓝可是拿下过19年肖赛第七名和21年小柴赛第五名的天才少女，但在天朝甚至不如思柔出名，哥哥你在桥南给思柔办的场面可够大的，桥南的富贵圈子，权力圈子都看得到思柔表妹的身姿。”
“噢，嫌哥哥我给的不够多是吧，”李涵煦转过身来看向男生，“当年采蓝的宣传无论是版面还是转播都是我去做的，用的都是三叔京演的人，干嘛不去问问他们呢？又或者去问问你三叔看看采蓝的事情他有没有上过心？”
程思柔懵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李涵煦会维护她，明摆着这个李采蓝就是来找茬的。现在一堆小辈都放下手里的事情把眼光看过来了，全都是一副吃瓜表情。
李涵煦又看了看程思柔，说道：“没事，来了就好，见过老爷子了？”
“见了。”程思柔点点头，她对李涵煦其实也没什么恨，都过去了。虽然程思柔睚眦必报但是李涵煦现在的样子就算再报也获得不了什么快感了还浪费力气，索性算了。
“吃好玩好，别想太多。”李涵煦说着，“有事可以找我，虽然以前我确实是想利用你做些事情，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还没放弃这个心思，但是你在李家一天，我就有必要照顾你一天。”
“呵，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样的继承人么，丧家之犬一样逃回来，”男生见状嘲讽道，“你不过是想借着对思柔表妹示好，重新换回老爷子的青睐罢了，装什么。”
“李涵衍，收起你的小心思，”李涵煦不屑地瞥了一眼男生，说道，“大家一母同胞，今天又是喜庆日子，我不想场面变得难看。”
就在这时，程思柔说话了。
“我对你们要争的东西毫无兴趣，你们简直无聊透顶，”程思柔看着李采蓝，说道，“你叫李采蓝对吗？本来我对那种虚名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这本就是我该拿到的。”
“你们争权夺利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别扯上我。”程思柔摆摆手，随便挑了个沙发坐着就开始玩手机，正眼都不给一个，“如果你不服气，我欢迎随时挑战，不管你要选什么都行，钢琴，舞蹈，甚至是学力，我都敢陪你们玩玩。”
“我不是个真正的李家子弟，”程思柔挑衅道，“但这并不妨碍我打爆一个真正的李家子弟。”
程大小姐是什么人？真当她软柿子捏呢？上来当面挑衅不还击回去简直就不是程大小姐的作风。至于她能不能赢，那是后话。
被打了先还手，不然不就吃亏了么。
李采蓝微微一笑，上钩了。
“琴房在隔壁，趁饭前有些时间，相互讨教一下吧，”李采蓝说，“中音名额不多，别落到德不配位的人手里。”
“既然要玩不如玩点赌注呗，”李涵衍上来微笑道，“哥，我们任选一人，输的那个一会上桌后先敬大家一杯如何？”
李涵煦看着李涵衍，不屑地笑。
“你自己玩儿去，幼稚。”
“怎么？最近连一杯酒都不敢输了么？涵煦，”不远处传来中年男子沉稳的声音，“在桥南的那段日子倒是让你变得收敛了。”
李涵煦无奈回头，说道：“爸，您来了。”
李德光微微点头，随后又看向程思柔，不由得怔了一下。
虽然早就看过程大小姐的照片，但是现在真人站在面前还是给了他很大震撼。
他摇头叹息：“真像啊。”
“你好，你是哪位？”程思柔打量着李德光，问道。
“在京城，小辈称呼长辈要用您，我只说一次，思柔你要记好，”李德光没有回答，只是开始说教起来，“出门在外要懂些规矩，家里可以随意些，但是也要养成习惯。”
“这么古板，那看来你就是我那大舅父咯。”程思柔说，“我听我爸爸讲过。”
李德光没有接话，只是冷漠地看着程思柔。
两人相持了几秒，还是程大小姐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么古板，那看来您就是我那大舅父咯。”程思柔说着，语气轻浮嘲讽，“我听我爸爸讲过。”
“语气最好恭敬些，自家人就算了。”李德光微微点头，不愧是小妹生的种，那脾气都一模一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爸，思柔从桥南过来，不熟悉我们家家规，您倒也没必要这么严厉。”李涵煦说，“桥南和京城不同，称呼什么的就不要那么纠结了。”
“思柔日后也不是要到中音读书么？那自然是要住在家里，既然住家里，就得守规矩，”李德光说，“学校宿舍不要住，条件没家里好，也别去外边租房子住，生分。”
程思柔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都不问她的意见就帮她安排好了？就算是爸爸每次和她沟通的时候都会坦率地询问她的意见的。
而李德光作为现任一家之主，和程老板比起来更像是那种刻板印象的东亚父亲，父权味很浓。
“采蓝，你也是的，思柔第一次来家里，别那么大敌意，论月份你还比她小一月，该叫表姐，”李德光说，“中音名额是不多，但你是免试保送，思柔还要考试面试，别为了那点虚名坏了和气，你爸呢？今年也在国外不回来了？”
面对李德光的询问，李采蓝难得低下头，有些犹豫：“对，他在摩纳哥，和欧洲人谈能源生意。”
“过年都不回家，这是第几次了，”李德光皱眉，“打电话给他，叫他十五个小时后在机场等老爷子的私人飞机，明天回来拜年，那个能源生意不用他接待了，我跟那边的朋友说说，让大使馆的人来沟通处理。”
于是李采蓝被李德光拉去给她的便宜老爹打电话去了，李涵煦有些感叹：“老爸还是挺关心你的，表妹，你要真和采蓝对上，有可能丢脸的人是你哦。”
“表哥，你这么看不起我的话，当初在桥南干嘛给那么大舞台给我。”程思柔也不和李涵煦拘谨，毕竟这么大个李家她认识的就只有自己的便宜三舅和这个便宜大表哥，而且这两人似乎也不太讲规矩，相处起来舒服些，“我记得当时请了好多国内外的名流吧。”
“那不过是随便玩玩的，毕竟采蓝有国际比赛的经验，你的技巧是比她强些，但是还是太意气用事，”李涵煦说，“我可不是吹牛，你连考级都难不是么现在，你是音乐家不是演奏家，采蓝是天朝新一代最强的演奏家，没有之一。”
“就算会输，也不能怂，得比过才知道。”程思柔说，“我还是那句话，虽然我不是真正的李家子弟，但这并不妨碍我打爆一个真正的李家子弟。”
“那就只能祝你武运昌隆咯。”李涵煦转身离开，继续蹲在他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玩手机。
“看来桥南发生了很多事情啊，”一边没有继续发言的李涵衍突然发话，“大哥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都变得那么emo了。”
程思柔上下打量这个二表哥，感觉这个人跟大表哥有争执，但是并不是那种拔刀互砍的仇视，倒像是争宠？
反正不算是打死打活那种，最多也就是放放狠话而已。
这样来看的话，李家的小辈之间互相竞争很激烈，但也只是在“和平”竞争。至少见血的事情不会被放在台面上来说。
“你们这样争来争去不累吗？”好奇心还是太重了，程思柔忍不住问了问李涵衍。
李涵衍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笑。
“李家很大，大到大家都能住在一起，李家也很小，小到每个人能平均分到的东西很少，”李涵衍说，“你如果不争，到时候或许连饭都吃不上。”
程思柔是独生的宝贝，对这个一点概念都没有。毕竟她不是姓李的，而且童年也不在李家长大，但她知道这种家族成员之间的竞争并非全是好事。
表面和平，但实际上背里下刀子的事情想必常见得如路边杂草一般。
赢的人很风光，那输的人呢？
今晚在李家大院里吃饭的，无一不是在自己领域打败了那么多人的精英。无论是主支旁支想必都有，但看李家这么家大业大，孩子怎么可能就只凑得齐一桌呢？
更多的孩子甚至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好在程思柔虽然刚刚才加入“游戏”，但是她有着萌新特有的气运以及作弊码，一个是锐丰集团，而另一个就是那个笨蛋。
至于自己的硬实力，那更是强得要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多得多，都要狠得多呀！
“感谢二表哥你给的感慨，”程思柔微笑着轻轻拍手，笑道，“你放心，我这人记恩比记仇用心，你只要不来惹我不痛快，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妮子，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要去厨房帮忙干点活了，”李涵衍被程思柔的幼稚逗笑了，说道，“一会给你次机会求哥哥，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李涵衍说罢离开了，其他小辈没了吃瓜的机会，只得继续干自己手上的事情。
程大小姐一开始确实让他们惊艳莫名，但是那只是对美的赞赏。刚刚程大小姐的发言，已经被在场所有小辈记着了。
程思柔此刻在暖如夏日的房间里，感到了一道道冰冷刺骨的战意，她不由得抖了抖身体。
已经很多人要跃跃欲试将她粉碎，让她再也不能出现在李家的晚宴上。
有人必须要为她的狂妄付出代价。
但不是现在，不是此刻，更不是此人。
程大小姐如此坚信着。
